第101章 風,起於青萍之末(加更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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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3章 風,起於青萍之末(加更求月票~)
    ……
    皇帝的中旨,如同一塊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迅速激起了層層漣漪。
    第一站,便是內閣。
    首輔黃立極手持那份薄薄的旨意,神色平靜。
    他將中旨傳給李國普及施鳳來,緩聲開口道:
    “如此提升,是有些破格了。但陛下新登基,意在澄清吏治,刷新氣象,有所破格,倒也無妨。二位以為如何?”
    施鳳來沉吟片刻,眼前閃過三不知閣老的背影,終究還是點頭附和:“首輔所言極是。”
    李國普則有些遊移不定。
    他將那份任命看了又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說道:“陛下此舉雖快,但落子卻準。”
    “薛國觀那份方案,老夫也看過,條理清晰,思慮周全,是個能做事的幹才。”
    “提拔他來專管京師新政,人選是對的。這份中旨,老夫沒有意見。”
    黃立極點點頭:“既然都沒問題,那就照旨意辦吧。”
    他喚來一名中書舍人,吩咐道:“將這份中旨,發往六科吧。”
    “遵命。”
    中書舍人領命而去。
    李國普看著那名中書舍人遠去的背影,目光深沉。
    他想了想,還是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桌案前,攤開紙筆,開始研墨。
    他要上一個私人奏本。
    皇帝的任命是對的,但皇帝的行為,卻有待商榷。
    今日破格用一賢,則天下知皇帝之所向,百官皆會奮勇爭先。
    可他日若濫賞徇私,開了這個口子,則國法亦將不存。
    用人以私,終究不如用人以製。
    哪怕這製度再怎麽腐朽,也不能偏廢製度而完全憑心而用,如此才是謀國之言。
    李國普提筆,在紙上寫下“臣李國普謹奏”六個字,神情肅穆。
    但是陛下新晉登基,英明神武,銳意進取,這股熱情是好的,斷不可挫傷。
    所以,勸諫之語,走溫和的奏本即可,萬萬不能上措辭激烈的題本,以免神宗之事再現。
    他李國普是為國而諫,卻不是為青史留名而諫!
    ……
    第二站,是六科廊房。
    吏科都給事中陳爾冀手持內閣轉來的中旨,沉默不語,眉頭緊鎖。
    “脩白兄,這似乎與常例不合。”
    他輕輕開口,眼神望向了坐在上首太師椅上閉目養神的那人——都察院右副都禦史楊所修。
    大明官製,六科廊房雖各有都給事中,卻無明確主官。誰的職銜中帶著“管科事”的頭銜,誰才是事實上的頭領。
    而楊所修,便是如今吏科的當家人。
    陳爾冀繼續說道:“今日這薛國觀,原為刑科都給事中,正七品。”
    “按例,京官升轉,最多四品京堂。縱使外放,也不過是從三品的布政使司參政。”
    “如今,這右僉都禦史銜也就罷了,不過正四品。可順天府尹與工部侍郎,卻都是實打實的正三品!”
    “一步登天,連升八級,未免太過駭人。”
    楊所修依舊閉著眼睛,仿佛睡著了一般,良久之後,才緩緩睜開雙眼。
    “升遷之事,畢竟要看正職。順天府尹雖為正三品,但曆來被視為濁官,與清流言官不可同日而語。”
    “相較於外放的布政使參政,也不過多了一品,陛下此旨,不算太過破格。”
    他頓了頓,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況且,薛國觀那篇方案,你我也都看過了,確實做得踏實,無可挑剔。有此能力,破格簡拔,亦在情理之中。”
    “最關鍵的是……”
    楊所修放下茶杯,看著陳爾冀,歎了口氣。
    “到了今日,你還沒看明白嗎?怎麽還會問出這等話來?”
    陳爾冀沉默了片刻,苦笑道:“其實……從三部尚書推選時,陛下的任命,我便該明白了。隻是,終究心有僥幸而已。”
    楊所修長歎一聲:“是啊,這位陛下,不看你是閹黨還是東林,他要的,是能為他所用之人。他這是要另起爐灶,自己再立一黨!”
    他將那份聖旨輕輕拿起,用手指撫摸著其上的金絲紋路,悠悠說道: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然於吾輩讀書人,其利在名,其名在功。陛下如今給的,就是一條以功換名的青雲路。”
    “隻要合了他的心意,轉瞬之間,便可青雲直上。”
    “這薛國觀,倘若他真能將這京師之事辦得妥妥當當,恐怕數年之內,便可直入內閣。”
    “釋褐不及十年,而宰輔可望……”陳爾冀的語氣中充滿了感歎與憧憬,“這是何等的登天之階……”
    楊所修沉默不語。
    陳爾冀回過神來,問道:“那……楊公,此旨吏科原樣抄發?”
    “抄發吧。”楊所修擺了擺手,語氣淡然,“這個當口,一個順天府尹而已,無傷大局。何必去當那隻出頭鳥,惹一身騷。”
    他意味深長地說道:“我感覺,咱們這位新君,正等著有人往他的刀口上撞呢。誰撞,誰死。”
    陳爾冀心中一凜,點點頭,立刻伏案寫就,然後叫過一名給事中,讓他將之發往吏部。
    他轉過頭來,又問道:“楊公,那陳九疇最近上躥下跳,大肆張羅閹黨舊徒,似乎想要自立山頭,咱們要不要拿他開刀,給陛下一個投名狀?”
    楊所修沉吟片刻,還是搖了搖頭。
    “這恐怕不是陛下想要的。”他輕輕點了點桌麵,“陛下要的是做事,而不是黨爭。這種傻事,還是讓那幫即將進京的東林君子去做吧。”
    陳爾冀又問:“那我們……要不要也上個疏,議一議京師新政?”
    楊所修搖了搖頭,失笑道:“京師新政,已經沒有咱們的位置了。怎麽,你願意去薛國觀的手底下,聽他調遣?”
    陳爾冀頓時語塞。
    楊所修負著手,站起身,走到窗邊,看向六科廊窗口透進來的一方天空,悠悠說道:
    “既要做事,那就要做大事。不必急於這一時,且慢慢來吧。”
    ……
    吏部衙門。
    吏部尚書楊景辰,接到六科轉來的中旨,隻是簡單掃了一眼。
    他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叫來一名主事。
    “立刻將薛國觀的任命文書擬好,用印之後,發往通政司,曉諭天下。”
    “是,部堂。”
    楊景辰看著那名主事匆匆離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他心中清楚,陛下此舉,名為破格提拔薛國觀,實則是在向整個官場傳遞一個信號。
    一個“唯才是舉,不拘一格”的信號。
    隻是京官之中多是清流,真正能做事的,能有幾個人?
    看來,我要再好好為陛下選選人才了。
    ——這大明的盧象升,哪裏會隻有一個!
    他拍了拍手,叫來吏部幾名核心的司官。
    “諸位,手頭的事情都先放一放。”
    楊景辰掃視一圈,目光銳利。
    “把天下各省布政使司、府、州、縣,所有在任官員的考功檔案,全部給本官翻出來。”
    ……
    通政司。
    通政使呂圖南輕輕放下手中那份剛剛從吏部轉來的任命公文,又拿起了另一份文檔。
    那是薛國觀奏疏的抄本。
    這份奏疏最開始從通政司上傳的時候,他並沒有在意,隻是循著常例,登記在冊,然後遞交內閣。
    直到此刻,給事中通過了皇帝的中旨,吏部發來了正式的任命文書,他才重新將這份奏疏的底稿翻找了出來,細細品讀。
    方案精彩固然精彩,但重點,還是皇帝的傾向啊。
    為官三十年,宦海沉浮,他又哪裏會看不懂這最新的政治風向?
    隻是……
    呂圖南長長地歎了口氣,心中浮現出一句宦海之中流傳多年的老話。
    善遊者溺,善騎者墮。為官之道,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
    他已經老了,沒有了年輕時的銳氣和衝勁。
    還是好好在這通政司待著吧。
    朝堂之上再大的風雨,又能刮到他這個隻負責上傳下達的通政司來嗎?
    呂圖南沉吟片刻後,叫來手下的知事,吩咐道:
    “將這份任命謄抄出去,發往各部、各省備案。另外,也將這事加入今日邸報之中。”
    ……
    翰林院中,倪元璐伸了個懶腰,放下了手中的毛筆。
    作為未來的日講官之一,他這幾日一直在為皇帝準備講案,可謂是嘔心瀝血。
    如今講案終稿已定,接下來,就隻等陛下確定第一次日講的時間了。
    他抬起頭,這才發現,往日裏總是坐滿了同僚的翰林院,此刻竟是空無一人。
    “元範兄?”
    “元會兄?”
    他喊了幾聲,卻毫無回應,隻有窗外清脆的鳥鳴聲。
    倪元璐疑惑地走出翰林院,左右看了一下,頓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隻見不遠處的承天門下,黑壓壓地擠了一大堆身穿青綠色官袍的官員,裏三層外三層,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像是在看什麽熱鬧。
    他心中好奇,趕了過去,卻被結結實實地擋在了人群之外,怎麽也擠不進去。
    倪元璐拉過身邊一名同樣在奮力向前擠的青袍官員,拱手問道:“這位兄台,敢問前麵發生了何事?為何諸位同僚都聚集於此?”
    那名官員回頭看了他一眼,氣喘籲籲地說道:“兄台還不知道嗎?前刑科都給事中薛國觀,以一篇京師修路新政的策論呈上,陛下龍顏大悅,親口點選,直升八級!如今,已是正三品的順天府尹,加右僉都禦史、工部侍郎銜,專管京師新政之事了!”
    他激動地伸手一指前方的人牆。
    “直升八級都不算什麽,關鍵是那篇驚天動地的策論,現在就貼在承天門的皇榜之上!”
    “陛下親筆朱批,號稱‘大明經世公文第一篇’!”
    “老……我倒要看看,到底什麽樣的文章,居然敢稱經世公文第一!”
    第一?
    第一!
    倪元璐的眼睛瞬間瞪大了。
    他丟下那名官員,也顧不得什麽謙謙君子的風度了,拚了命地就往人堆之中擠進去。
    他擠著,擠著,突然覺得……
    咦?這個場景怎麽有點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