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指尖撚著那枚溫潤的黑色魔珠，神念如涓涓細流，悄然探入其中。
    珠內並非預想中的滔天怨毒與瘋狂抵抗，反而是一片死寂的灰蒙，唯有最核心處，一點微弱卻精純無比的意識靈光，如同風中殘燭，靜靜懸靈光中透出的，是一種近乎麻木的沉寂，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釋然。
    “看來是想通了？”林逸的神念化作平和的聲音，在這片意識空間響起。
    那點靈光微微顫動，傳出業魔主祭疲憊而蒼老的意念波動，再無之前的狂傲與毀滅之意：“想通？嗬……螻蟻望天，何談想通？
    不過是知曉了何為不可抗拒，何為……絕對罷入你手，形神俱滅亦在預料之待如何處置？”
    “處置？”林逸的神念帶著幾分玩味，“說起來，你這‘業力歸無’的理念，雖極端了些，倒也非全無道間妄念滋生，業力糾纏，確實煩擾。”
    業魔主祭的意念閃過一絲極細微的波動，似有不解。
    林逸繼續道：“我對此界人族，並無偏袒守護之心；對你魔族，也無斬盡殺絕之事，看不過眼單方麵的屠戮吞噬罷地眾生，各有其存在之理，一味毀滅，未免無趣。”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隨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我這逍遙城，你也見識地法則，超然物若願放下那滅世的執念，就在我這城中，尋個新活法，如何？”
    “新活法？”業魔主祭的意念充滿疑惑，甚至有一絲荒謬之預想過被鎮壓、被煉化、被封印千年，卻從未想過，對方會跟它談“新活法”。
    “對啊，”林逸的神念顯得興致勃勃，“你看我這城中，有淬煉神魂的，有熬打體魄的，有模擬實戰的，獨獨缺了點……
    更刺激、更考驗心性本質這身精純業力，引動心魔，照見妄念，可是難得的‘素材’。”
    他像是打量一件待加工的材料：“總好過你待在這珠子裏發黴，或者被我徹底抹去靈識，煉成一件死物要強吧？
    在我這逍遙洞天之內，受法則約束，你也禍害不了你這身本事，若能以‘遊樂’的形式展現，讓入內者體驗業力纏身、心魔叢生之感，於極致對抗中明心見性，未嚐不是一場別開生麵的……修行。”
    業魔主祭沉默能感受到林逸話語中的隨意與認真並方是真的不在意它的出身，不在意它曾經的惡行，隻在意它能否為這座奇特的城、這套詭異的法則增添一份“趣味種純粹基於“利用價值”的評判，反而讓它那顆早已被毀滅意念填滿的魔心，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異感受。
    不是恐懼，不是憤怒，而是一種……剝離了所有立場與恩怨後，赤裸裸的審視與安排。
    許久，那蒼老的意念再次傳來，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逍遙城內……新生……以業力為戲，以心魔為樂？”
    “可以這麽理解。”
    林逸笑道，“總比出去打生打死，然後被我或者別的什麽存在拍死要強吧？在這裏，你至少能‘活’著，還能找點事慮一下？”
    林逸指尖那枚黑色魔珠輕輕轉動，他抬手指向遠處喧鬧的設施群，語氣如同介紹自家後院的菜畦：“瞧見沒？我那‘玄傀藏寶閣’，人人盼著開出絕世珍寶，那份灼熱的貪念，都快凝成實質了。
    還有交易行裏，為了一枚丹藥、一件法器斤斤計較、爾虞我詐的嗔怨之氣，可不比你那嗔怨魔殿引動的差。
    至於癡念……‘百世輪回’裏沉溺幻境不願醒的，‘幽冥鬼府’中執著於心魔幻影的，大有人在。”
    他目光轉回魔珠，帶著一種談生意的務實口吻：“你這身引動、吸納業力的本事，荒廢了可惜。
    在我這逍遙城內，別的不多，就是這貪、嗔、癡、慢、疑，各種心念雜質，管夠。
    你無需再去外界打生打死，招惹強敵，就在這裏，安安分分做個‘清道夫’。”
    “遊樂園的負麵情緒，修士們產生的妄念雜絮，於他們而言是修行阻礙，於你卻是資糧。
    你吸走了，他們心神澄澈，修煉事半功倍，算是你的一份功德；你壯大了，我這洞天也少了許多淤積的‘精神垃圾’，運轉更順暢。
    雙贏，明白嗎？”
    林逸嘴角一翹，帶著點戲謔：“總比你以前那樣，苦大仇深地要拉著整個世界同歸於盡，結果差點把自己作沒了的強吧？
    在這裏，有吃有喝——雖然是情緒垃圾餐——還能跟著我這洞天一起成長，說不定哪天，你這‘業力歸無’的道，還能在我這法則下走出一條新路來。
    怎麽樣，這樁買賣，比你那滅世大計劃算多了吧？”
    魔珠內，那點沉寂的靈光劇烈地波動起來，仿佛被這前所未有、離經叛道的提議衝擊得難以自持。
    “新生……清道夫……嗬嗬……”它的意念波動不再激烈，反而像是一條即將幹涸的河流，緩慢而低沉地流淌，“你既想看透本座根源，告知你也無妨。
    不錯，本座並非天生魔物，亦非尋常生靈修煉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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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座，乃是此方天地自救的產物，是萬物眾生無盡貪嗔癡怨匯聚而成的……悲鳴。”
    它的意念開始勾勒出古老的畫麵，並非具體的影像，而是一種蒼涼的道韻，傳入林逸的感知。
    “太初之時，天地清寧，萬類霜天競自由。
    然，生靈漸繁，尤以爾等自詡萬物之靈的人族為最。
    你們索取無度，掠天地靈氣以壯己身，奪萬物精粹以奉己欲。
    貪念如壑，永難填平；嗔怒如火，焚盡理性；癡妄如障，不見本真。”
    “這無盡的負麵心念，日積月累，汙濁了山河大地，堵塞了天地靈機。
    天地有其律，陰陽需平衡。
    當‘生’之力過度膨脹，‘滅’之機便應運而生。
    本座，便是那‘滅’之意誌的顯化，是天地用以刮骨療毒、掃清淤積的……必要之惡。”
    業魔主祭的意念中透出一絲冰冷而純粹的意味，仿佛在陳述一個與自身喜惡無關的自然規律。
    “本座自‘無間孽淵’——那世間業力匯聚沉降之底誕生。
    初時，靈智蒙昧，唯有本能：引動業力，使過度膨脹之物重歸虛無，為新生騰出空間。
    如同秋日肅殺，隻為孕育來年春暖花開。
    此乃天地大道循環之一環，本無善惡之分。”
    說到此處，它的意念陡然變得激烈而扭曲，那麻木的沉寂被巨大的痛苦和怨毒撕開了一道口子。
    “然而！然而眾生之業，尤其是那些汙穢、痛苦、絕望的妄念，何其毒也！
    本座為履行職責，不斷吸納、承載這世間至濁至惡之念……久而久之，這無盡的怨毒如同跗骨之蛆，侵蝕了本座初時純淨的法則意識！”
    “冰冷的‘滅’之職責，被染上了對‘存在’本身的厭憎！均衡天地的‘清掃’，扭曲成了要令萬物歸於死寂的‘終極目標’！
    本座……本座亦是被這眾生業力毒害、扭曲的可憐蟲！”
    它的意念充滿了自嘲與悲憤。
    “你們掠奪天地，滋生業力，最終卻孕育出了本座這誓要毀滅一切的魔頭！可笑嗎？天地欲自救，卻催生了更大的毀滅之因！這，便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厲萬劫那蠢材，隻道本座是滅世魔主，卻不知本座亦是他等眾生共業所造之果！他引動魔災，看似為本座效力，實則不過是在這業力泥潭中，又添一把薪柴罷了！”
    宣泄完這積壓萬古的怨憤與悲苦，業魔主祭的意念再次緩緩平息，變得異常疲憊和空洞。
    林逸聽著業魔主祭那充滿悲愴與自嘲的意念波動，臉上的表情卻漸漸變得有些古怪。
    他摩挲著下巴，眼神飄忽，仿佛想起了什麽極其有趣的事情。
    “嘖……”他輕輕咂了咂嘴，低聲嘀咕道：“這麽一聽，怎麽莫名想起以前折騰過的那些屎山項目了……”
    業魔主祭的意念一滯，顯然無法理解“屎山項目”是何物。
    林逸卻自顧自地笑了，搖了搖頭，像是跟老友吐槽般對業魔主祭說道：“跟你說個我們那兒的行話。
    有些陳年老代碼，結構爛得像一坨屎，裏麵全是bug，可偏偏整個係統就靠這些bug撐著才能跑起來。
    你要是好心把bug修了，得，整個程序立馬宕機給你看。”
    他指尖點了點那枚魔珠，語氣帶著一種洞悉本質的調侃：“你這情況，不就跟那靠bug運行的屎山代碼一個德行？”
    業魔主祭的意念傳來劇烈的困惑波動。
    “不明白？”林逸耐心解釋，說得非常直白，“就是說，這個世界自己搗鼓出來的這套‘生滅平衡’機製，本身可能就是個有缺陷的設計。
    為了清理‘生靈妄念’這種垃圾數據，結果搞出了你這個超級病毒式的‘清理進程’。”
    “你這進程一開始邏輯就歪了，或者說，被你要清理的‘垃圾數據’給汙染中毒了，從‘清理工具’變成了‘格式化病毒’。
    可偏偏呢，這個世界底層邏輯裏，可能還真缺不了你最初那個‘清理’的功能。
    要是真把你這個‘bug’徹底刪了，說不定世界運轉反而會出更大的幺蛾子。”
    他越說越覺得這比喻貼切，眼中閃爍著程序員看到奇葩架構時那種又好氣又好笑的光芒。
    “所以啊，老業，”林逸的語氣輕鬆起來，“你這不完全是你的錯。
    錯的是這個世界的‘底層架構’不夠健壯，留下了讓你這種‘惡性進程’滋生的漏洞。
    簡單說，是這方天地自己寫代碼的時候沒考慮周全，留下了bug，而你，就是這個bug的化身。”
    業魔主祭的意念徹底沉默了，那點靈光劇烈閃爍，似乎林逸這番離經叛道、聞所未聞的言論，比任何鎮壓手段都更衝擊它固有的認知。
    它本是天地法則的產物，自詡為必然的悲劇，卻從未想過，自己可能隻是一個……係統缺陷？
    “所以呢，”
    林逸拍了拍魔珠，做出了決定，“既然是係統bug，那最好的辦法不是粗暴刪除，而是打補丁，或者……廢物利用，啊不，是資源優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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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神識引動洞天本源法則，開始勾勒。
    “你這身引動、吸納業力的核心功能得留著，這是‘有用模塊’。
    但那個‘滅世’的瘋狂邏輯必須重寫。
    我給你換個運行環境，加幾條緊箍咒。”
    虛空之中，靈紋流轉，開始圍繞魔珠構建一個全新的框架。
    不再是鎮壓，更像是……封裝。
    ...
    逍遙城中心區域，原本喧囂的設施群旁，一片相對僻靜的空地上，無聲無息地多出了一座風格迥異的建築。
    它不像“幽冥鬼府”那般陰森，也不像“雲霄龍隕軌”那般張揚，通體呈現一種暗沉的黑灰色調，材質非金非石，表麵有無數細微的、如同血管脈絡般的暗紅色紋路偶爾流轉過一絲微光，散發出一種令人心悸卻又並非純粹邪惡的沉寂氣息。
    建築入口上方，沒有誇張的牌匾，隻有四個仿佛由業力凝聚而成的暗紅大字——“諸魔鑒心閣”。
    字跡扭動間，似有無數低語、嘶吼、哭泣、狂笑交織，卻又在即將侵擾心神前，被一股無形的洞天法則悄然撫平，隻留下純粹的“意象”。
    柳清瑤與厲萬劫幾乎同時心生感應，身影一閃，出現在這座新建築前。
    厲萬劫感受著那同源卻更為純粹、更為本源的業力氣息，枯槁的麵容上肌肉微微抽搐，眼神複雜至極。
    柳清瑤則是秀眉微蹙，她能感覺到這座新設施與城內其他所有設施都不同，它不直接提升修為，反而像一麵鏡子，直照人心最隱秘的角落。
    “城主又弄出了什麽新奇玩意兒？”柳清瑤輕聲自語。
    就在這時，建築那暗沉的大門無聲滑開，林逸一邊活動著手腕，一邊從裏麵走了出來，臉上帶著一種大功告成的滿意笑容。
    “喲，都來了？正好，給你們介紹一下咱們逍遙城的最新成員，兼這座‘諸魔鑒心閣’的館主。”林逸說著，指尖一彈，那枚溫潤的黑色魔珠浮現，滴溜溜旋轉。
    魔珠表麵暗紅色紋路亮起，一道模糊的、由精純業力凝聚而成的黑袍虛影自珠內投射而出，虛影麵容不清，唯有一雙仿佛蘊含世間萬般苦楚與寂滅的眼眸，淡漠地掃過柳清瑤和厲萬劫。
    厲萬劫身軀劇震，即便業魔主祭的氣息已被洞天法則大幅壓製，但那源自本能的敬畏與恐懼依舊讓他幾乎要跪伏下去。
    他艱難地穩住身形，澀聲道：“主……主祭大人……”
    業魔主祭的虛影並未理會他，而是將目光投向林逸，蒼老的意念響起，帶著一絲認命般的平靜：“此地法則，確能束縛吾之本源狂性。
    此後，吾便為此‘閣’之靈，依規行事。”
    林逸點點頭，對柳清瑤和厲萬劫介紹道：“老業，嗯，就是業魔主祭，以後就是自己人了。
    這座‘諸魔鑒心閣’，算是咱們城的……嗯，安全教育與情緒垃圾處理中心。”
    “安全教育？情緒垃圾？”柳清瑤美眸中閃過疑惑。
    “沒錯。”林逸指著新設施解釋道，“世人皆畏魔、恐魔，恨不能將魔族趕盡殺絕。
    但可知魔從何來？魔由心生。
    一味懼怕逃避，不如直麵了解。”
    “此閣之內，老業會以其無上業力，構建出種種‘入魔’體驗。
    修士入內，並非真的墮入魔道，而是如同經曆一場幻夢，親身感受‘貪念’如何侵蝕道心，‘嗔怒’如何焚燒理智，‘癡妄’如何蒙蔽靈台。
    甚至能模擬體驗被魔氣侵蝕、心魔滋生的全過程。”
    林逸的語氣帶著一種引導式的意味：“隻有真正了解魔的本質，明白其如何利用人心弱點，才能在現實中心生警惕，固守本心。
    這叫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比空喊斬妖除魔的口號，有用得多。”
    他又指了指業魔主祭的虛影：“同時，老業身為業力化身，最大的本事就是吸納、轉化世間負麵情緒。
    咱們逍遙城每日客流量這麽大，修士們在修煉、博弈、甚至日常交流中，難免會產生各種貪、嗔、癡、慢、疑的雜念。
    這些雜念遊離於洞天之內，雖被法則淨化大半，但積累多了，終究是種‘精神垃圾’。”
    “現在好了，老業坐鎮此閣，就如同一個高效的‘淨化核心’，可以主動將城中遊離的負麵情緒、心念雜質吸納入體，轉化為他自身的力量資糧。
    對他而言是補品，對逍遙城而言，等於多了個全天候自動清潔工，能保持洞天內部靈機更加純淨，修士在此修煉更能心無旁騖，效果倍增。
    一舉兩得。”
    柳清瑤聞言，美眸亮起，她瞬間明白了這座設施的巨大價值。
    這並非簡單的修煉輔助，而是直指道心修持，具有深遠的教育和淨化意義。
    厲萬劫則是神情恍惚，他曾經信奉並追隨的滅世魔主，如今竟成了……一座體驗館的館主兼逍遙城的清潔工？
    這種巨大的反差，讓他道心震蕩，一時難以接受。
    業魔主祭的虛影發出一聲意味難明的低哼，算是默認了林逸的安排。
    它化作一道流光，回歸魔珠，而那魔珠則一閃沒入“諸魔鑒心閣”的大門之上，化作一個緩緩旋轉的黑色漩渦印記，成為了這座建築的控製核心。
    很快，“諸魔鑒心閣”的規則通過宣導閣的金三錢之口傳遍全城：
    “新設施‘諸魔鑒心閣’開業！直麵心魔，洞見真我！入內體驗‘魔’之真意，於幻境中錘煉道心，明辨善惡根源。
    兼有淨化心神之效，助爾等掃除修行雜念！”
    “收費：100靈錢次。
    溫馨提示：心誌不堅者，慎入。”
    消息傳出，逍遙城內再次嘩然。
    有修士好奇，有修士畏懼，更有不少自詡道心堅定者，想要進去一探究竟，看看這所謂的“魔之真意”究竟有何可怕。
    而林逸，則滿意地看著這座新建築。
    將業魔主祭這麽個“滅世級bug”成功轉化為一個兼具教育意義和環保功能的“特色設施”，他覺得自己這個“洞天架構師”，幹得相當不賴。
    這可比單純打打殺殺、鎮壓封印有意思多了，也高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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