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秦淮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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舢板靠岸時,天已蒙蒙亮。
雨下了一夜,到黎明時分才漸漸歇了,但天空還是鉛灰色的,壓得很低,像一塊濕透了的髒抹布,隨時可能擰出水來。秦淮河的水是渾濁的黃綠色,漂著菜葉、碎木、還有不知名的垃圾,在晨光裏泛著油膩的光。岸邊的青石板被雨水泡得發黑,石縫裏長著滑膩的青苔,踩上去要很小心才不會摔倒。
清辭把舢板係在一棵歪脖子柳樹下,柳樹的枝條垂進水裏,葉子被雨打得七零八落。她先跳上岸,站穩了,回身去扶李浩。李浩的臉色在晨光裏白得透明,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隻有眼睛裏那點光還亮著,像風裏的燭火,忽明忽暗,但倔強地不肯熄滅。
“能走嗎?”她問,聲音很輕,怕驚動了什麽。
李浩點頭,咬著牙,撐著船舷站起來。但他的腿是軟的,腳剛沾地,整個人就晃了一下,清辭連忙架住他。他的體重幾乎全壓在她身上,她能感覺到他在發抖——不是冷,是疼,是虛弱,是身體已經撐到極限的信號。
“找個地方歇歇。”她說,眼睛在四周掃視。天還沒大亮,河邊靜悄悄的,隻有遠處傳來早市開張的聲音,還有挑糞工“倒馬桶”的吆喝聲,在清晨潮濕的空氣裏飄得很遠。
她扶著李浩,沿著河岸慢慢走。雨後的石板路很滑,她每一步都踩得很小心,既要撐住李浩,又要留意腳下。李浩走得很慢,幾乎是挪,每一步都要停下來喘口氣。他的呼吸很重,很急,像拉風箱,在寂靜的清晨裏格外刺耳。
走了約莫一炷香時間,看見一座橋。是座石拱橋,橋洞下蜷著幾個乞丐,裹著破麻袋,還在睡。橋那頭是條小巷,巷口挑著盞氣死風燈,燈罩破了,火光在晨風裏晃悠,把巷子口那家鋪子的招牌照得忽明忽暗——“劉記粥鋪”。
粥鋪已經開門了,門口支著口大鍋,鍋裏熬著粥,熱氣騰騰的,米香混著柴火煙味,在潮濕的空氣裏散開。一個中年婦人正在鍋邊忙碌,用長勺攪著粥,看見他們,愣了一下。
“老板,兩碗粥。”清辭說,聲音盡量平穩。
婦人打量了他們一眼——兩個外鄉人,渾身濕透,男的臉色慘白,站都站不穩,女的一臉疲憊,但眼睛很亮。她沒多問,舀了兩碗粥,又從蒸籠裏拿了兩個饅頭,放在托盤上。
“裏頭坐吧,外頭涼。”婦人說,指了指鋪子裏麵。
鋪子很小,就擺了三張桌子,都油光光的,擦得很亮。清辭扶著李浩在最裏頭那張桌子坐下,自己坐在他對麵。粥很燙,很稀,但米粒熬開了花,喝著暖胃。她小口喝著,眼睛卻一直看著門外——天越來越亮了,街上的人漸漸多起來,賣菜的,拉車的,挑擔的,行色匆匆,為新的一天奔波。
李浩喝得很慢,每喝一口都要喘口氣。他的額頭又開始冒汗,是虛汗,順著蒼白的臉頰往下淌。清辭放下碗,用袖子給他擦汗,袖子是濕的,擦不幹,反而把臉抹得更花了。
“得找郎中。”她低聲說。
李浩搖頭,聲音很虛:“不能找。郎中一治傷,就會報官。”
“可你的傷……”
“死不了。”李浩打斷她,端起碗,把剩下的粥一口氣喝完,然後放下碗,靠在牆上,閉上眼睛,像是累極了。
清辭看著他,看著他那張沒有血色的臉,看著他緊皺的眉頭,看著他肩頭衣服上那團已經發黑的血漬。她知道他在硬撐,用最後一點意誌力撐著。她知道他隨時可能倒下,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但她什麽也做不了。沒錢,沒藥,沒地方可去,後有追兵,前路茫茫。她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力,像掉進了深井,四周都是光滑的井壁,爬不上去,隻能眼睜睜看著井口那點天光,越來越遠,越來越暗。
“姑娘,”老板娘走過來,收了碗,又端來兩碗熱水,“你們是外地來的吧?”
清辭點頭,沒說話。
“來投親?”老板娘又問,眼睛在李浩臉上掃過。
“嗯。”清辭含糊地應了一聲。
老板娘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壓低聲音:“你們要是沒地方去,我倒知道個地方,能暫時落腳。”
清辭抬起頭,看著她。
老板娘指了指巷子深處:“往裏走,到底,有間觀音堂,供的是送子觀音。看堂的是個瞎眼的老婆婆,姓馮,人都叫她馮婆婆。她心善,有時候收留些沒地方去的人。你們要是不嫌棄,可以去看看。”
清辭心裏一動。觀音堂,瞎眼婆婆——聽起來像是能暫時藏身的地方。
“謝謝您。”她真誠地說。
老板娘擺擺手,轉身去忙了。清辭扶起李浩,付了粥錢——是周老四給的那點錢,已經所剩無幾了。兩人走出粥鋪,朝巷子深處走去。
巷子很窄,兩邊是高高的院牆,牆頭長著野草,在晨風裏搖晃。路麵是碎石子鋪的,坑坑窪窪,積著雨水。走了約莫百來步,果然看見一座小廟,門臉很舊,黑漆剝落了大半,露出裏麵朽爛的木頭。門楣上掛著一塊匾,寫著“觀音堂”三個字,字跡已經模糊了。
門虛掩著。清辭推開門,裏麵是個小小的天井,種著幾棵竹子,葉子被雨打得濕漉漉的。正對著門是間佛堂,供著一尊觀音像,像前的香爐裏插著幾支殘香,煙氣嫋嫋。
“誰啊?”一個蒼老的聲音從佛堂旁邊的廂房裏傳出來。
“馮婆婆,”清辭說,“我們是過路的,想借個地方歇歇腳。”
廂房的門開了,走出個老婆婆,約莫七十來歲,頭發全白了,在腦後挽了個小小的髻,插著一根木簪。她的眼睛是閉著的,眼窩深陷,臉上皺紋深刻,但神色很平靜。
“進來吧。”她說,側身讓開。
廂房很小,隻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牆角堆著些破舊的經書和法器。但收拾得很幹淨,空氣裏有股淡淡的檀香味。
清辭扶著李浩在床邊坐下。馮婆婆摸索著走到桌邊,倒了碗水,遞給清辭:“你男人病了?”
“受了點傷。”清辭接過水,喂李浩喝了幾口。
馮婆婆沒再問,走到床邊,伸出手,摸索著探向李浩的額頭。她的手很粗糙,滿是老繭,但動作很輕,很穩。摸到李浩肩頭的傷口時,她的手頓了頓。
“槍傷?”她問,聲音很平靜。
清辭的心猛地一跳。她怎麽知道是槍傷?
“我眼睛瞎了,耳朵還好使。”馮婆婆好像能看透她的心思,“傷口潰爛的味道,我聞得出來。還有血味,是新鮮的血,不是舊傷。”
她收回手,摸索著走到一個舊木箱前,打開,從裏麵拿出個小布包。布包裏是些瓶瓶罐罐,還有剪刀、紗布、針線。
“我年輕時,在教會醫院做過護工。”馮婆婆說,摸索著配藥,“後來眼睛壞了,做不了了,就來這兒看廟。但手藝還沒忘。”
她把配好的藥遞給清辭:“外敷的,一天換兩次。內服的,一天三次。傷口的線得拆,但得等肉長好了再拆,大概要七天。”
清辭接過藥,愣愣地看著馮婆婆。這個瞎眼的老婆婆,平靜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而不是在處理一個槍傷逃犯。
“您……”她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世道,誰沒點難處。”馮婆婆擺擺手,“你們就在這兒住下吧。廂房後麵有間柴房,收拾收拾能睡人。平時別出門,吃的用的,我會想辦法。”
“謝謝您。”清辭深深鞠躬,“等我們……”
“不用謝。”馮婆婆打斷她,“觀音菩薩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眼睛瞎了,造不了浮屠,救個人,也算積德了。”
她摸索著走出去,輕輕帶上門。清辭站在原地,看著手裏的藥,又看看床上的李浩,眼淚忽然湧了上來。
這一路,遇到了太多好人。安德森神父,陳郎中,啞叔,周老四,貨輪船長,粥鋪老板娘,現在又是這個瞎眼的馮婆婆。萍水相逢,卻願意冒著天大的風險,伸手拉他們一把。
為什麽?因為他們心裏還有善,還有光,還相信這世道不該是這樣。
清辭擦幹眼淚,開始給李浩換藥。傷口果然在潰爛,皮肉外翻,滲著黃白色的膿液,散發著一股腐臭味。她咬著牙,用燒酒清洗傷口,撒上馮婆婆給的藥粉,重新包紮好。李浩疼得渾身發抖,但咬著牙,一聲不吭。
換完藥,她扶李浩躺下。李浩已經沒力氣了,一沾床就閉上眼睛,沉沉睡去。他的呼吸平穩了些,燒好像退了點。
清辭坐在床邊,看著他蒼白的臉,心裏那點光,又亮了些。
隻要人還活著,就還有希望。
隻要還有希望,路就能走下去。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窗外,天已經大亮,雨徹底停了,陽光從雲縫裏漏下來,照在濕漉漉的竹葉上,閃閃發光。
新的一天開始了。
而他們,還活著。
這就夠了。
李浩在觀音堂一躺就是三天。
這三天裏,清辭幾乎沒合眼。白天,她守在床邊,給他換藥,喂藥,喂粥。晚上,她睡在廂房後麵的柴房裏——柴房很小,堆著些幹柴,她在地上鋪了層稻草,就算床了。夜裏很冷,她裹著馮婆婆給的一條破棉被,還是凍得瑟瑟發抖,但她不敢生火,怕煙冒出去,被人發現。
馮婆婆每天會送兩次飯,都是簡單的粥和鹹菜,但熱騰騰的,能吃飽。她不多問,不多說,送完飯就走,像完成一件例行公事。但清辭知道,她是在保護他們——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第三天下午,李浩的燒終於退了。他醒過來,眼神清明了許多,雖然臉色還是蒼白,但有了點血色。清辭喂他喝了藥,又喂了半碗粥,他喝得比前兩天順暢了些。
“我們……”他開口,聲音還是很沙啞,“在這兒多久了?”
“三天。”清辭說,“馮婆婆說,你的傷還得養幾天,等線拆了才能走。”
李浩點點頭,看向窗外。窗外是那幾棵竹子,在午後的陽光裏綠得發亮。
“外麵……有什麽動靜?”他問。
清辭搖頭:“馮婆婆說,這幾天街上多了些生麵孔,像是在找人。但她眼睛瞎了,看不清是什麽人。”
李浩沉默了一會兒,說:“得盡快走。這兒不能久留。”
“可你的傷……”
“死不了。”李浩說,掙紮著坐起來,“但再待下去,會連累馮婆婆。”
清辭知道他說得對。馮婆婆收留他們,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不能再讓她冒險。可是走,去哪兒?怎麽走?
“我去打聽打聽。”她說,“看看有沒有船去北邊。”
“小心。”李浩看著她,“別暴露行蹤。”
清辭點頭,換上一身馮婆婆給的舊衣服——是件深藍色的粗布褂子,很肥大,但能遮住身形。她把頭發在腦後挽了個髻,用布條包住,臉上抹了點鍋灰,看起來像個鄉下婦人。
她悄悄出了觀音堂,沿著巷子往外走。午後的秦淮河邊很熱鬧,河上遊船如織,絲竹聲、歌聲、笑語聲,混著河水嘩嘩的聲音,飄得很遠。岸邊的茶樓酒肆裏坐滿了人,穿長衫的,穿西裝的,穿旗袍的,各色人等,在午後慵懶的陽光裏,喝茶,聽曲,談天說地。
一切看起來都很安寧,很繁華。
但清辭知道,這安寧是假的。就像秦淮河平靜的水麵下,是淤泥,是垃圾,是見不得光的東西。
她走到一個碼頭。碼頭上停著不少船,有渡船,有貨船,還有幾艘裝飾華麗的畫舫,是載客遊河的。她假裝要坐船,在碼頭邊打聽。
“去北邊的船?有啊。”一個船夫說,“但要等。這幾天查得嚴,北上的船都要檢查,沒有證件不讓走。”
“查什麽?”清辭問,心裏一緊。
“說是查走私,查逃犯。”船夫壓低聲音,“但誰知道查什麽。反正碼頭多了好些穿黑衣服的人,看著不像警察,也不像當兵的,凶得很。”
穿黑衣服的人。是青龍幫的,還是金鱗的,還是別的什麽勢力?
清辭道了謝,轉身要走,忽然看見碼頭對麵的茶樓裏,坐著幾個人。都穿著黑色的中山裝,戴著禮帽,帽簷壓得很低,看不清臉。但其中一個人的側影,很眼熟。
是那個八字胡。在周莊關卡見過,在漁村也見過,那個軍統的年輕軍官。
他怎麽會在這裏?是巧合,還是……
清辭的心跳加快了。她低下頭,轉身快步離開。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八字胡正端起茶杯喝茶,動作很悠閑,但眼睛在碼頭上掃視,像獵鷹在尋找獵物。
她加快腳步,鑽進一條小巷。心跳得像要蹦出來,手心全是汗。八字胡在南京,說明軍統的人也在找他們。而且,看樣子是布下了天羅地網。
她不敢再在外麵逗留,匆匆回到觀音堂。馮婆婆正在佛堂裏念經,聽見她回來,睜開眼睛——雖然看不見,但臉轉向她的方向。
“回來了?”馮婆婆問。
“嗯。”清辭低聲說,“外麵……不太平。”
馮婆婆沉默了一會兒,說:“今晚有船。”
清辭一愣:“什麽船?”
“我有個侄子,跑船的。”馮婆婆說,“他今晚有批貨要運到徐州,船不大,但能藏人。我跟他打了招呼,他答應捎你們一段。”
清辭的心提了起來。馮婆婆的侄子?可靠嗎?
“放心,”馮婆婆好像能猜透她的心思,“我侄子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但重義氣。我開口,他不會出賣你們。”
清辭咬了咬牙。沒別的選擇了。留在南京是等死,上船雖然危險,但至少有一線生機。
“謝謝您。”她說。
馮婆婆擺擺手,繼續念經。清辭回到廂房,把消息告訴李浩。李浩聽了,沉默了很久。
“能信嗎?”他問。
“沒別的路了。”清辭說,“留在南京,遲早被找到。上船,至少能離開這裏。”
李浩點點頭,沒再說什麽。他開始收拾東西——其實也沒什麽好收拾的,就兩把槍,一點藥,還有周老四給的那個布包。清辭也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把馮婆婆給的舊衣服包好,準備帶走。
傍晚,馮婆婆的侄子來了。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黑臉膛,粗眉毛,穿著件洗得發白的工裝,肩上搭著條汗巾。他看了清辭和李浩一眼,沒多問,隻說了一句:“跟我來。”
三人悄悄出了觀音堂,沿著秦淮河往上遊走。天已經黑了,河兩岸的燈陸續亮起來,紅紅綠綠,倒映在水裏,像一條流動的彩帶。遊船上的歌聲、琴聲、笑聲,在夜色裏飄得很遠。
馮婆婆的侄子帶著他們拐進一條更窄的河道,這裏沒有遊船,隻有些破舊的漁船和貨船。他走到一艘貨船前,船不大,船身刷著黑漆,在夜色裏幾乎看不見。
“上船。”他說,自己先跳上去。
清辭扶著李浩上船。船裏堆著些麻袋,不知裝的是什麽,散發著一股刺鼻的氣味。馮婆婆的侄子掀開一塊艙板,露出下麵的底艙。底艙很矮,隻能彎腰進去,裏麵堆著些雜物,很悶,有股黴味。
“委屈你們了。”馮婆婆的侄子說,“船要開一夜,明天早上能到鎮江。到了鎮江,你們自己想辦法。”
“謝謝。”清辭說,從懷裏掏出最後幾塊銀元,遞給他。
馮婆婆的侄子擺擺手:“不用。我姑開了口,我不能收錢。你們在裏麵待著,別出來,到地方我叫你們。”
他蓋上艙板,底艙陷入一片黑暗。能聽見腳步聲,船晃動了一下,然後,船開了。
清辭和李浩坐在黑暗裏,背靠著麻袋。底艙很悶,空氣不流通,很快就有種窒息的感覺。但誰也沒說話,隻是靜靜地坐著,聽著頭頂傳來的水聲,輪機聲,還有隱約的、岸上的喧鬧聲。
船在秦淮河上航行,穿過一座座橋,橋洞的回聲在底艙裏嗡嗡作響。清辭想起父親帶她遊秦淮河的情景,那時她還小,父親指著兩岸的燈火,說這是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可如今,這金陵城裏,到處都是想要他們命的人。
“清辭。”李浩忽然開口。
“嗯?”
“如果我們……”他頓了頓,“如果我們這次能活著到北平,你想做什麽?”
清辭愣了一下。這個問題,她沒想過。從離開上海到現在,每一天都在逃亡,都在生死線上掙紮,她沒時間想以後,想將來。
“我想……”她想了想,“我想找到顧小滿,把箱子裏的證據公之於眾,讓那些害死我父親、害死沈墨、害死周大爺兒子的人,付出代價。”
“然後呢?”
然後?清辭沉默了。然後呢?報仇之後呢?這亂世還在,這國家還在風雨飄搖,她一個人,能做什麽?
“我不知道。”她如實說。
李浩也沒說話。底艙裏很安靜,隻有船行水上的聲音,單調,重複,像時間在流淌。
過了很久,李浩又開口:“清辭,如果……如果我能活著到北平,等這一切了結了,我想……”
他停住了,沒再說下去。
“想什麽?”清辭問。
黑暗中,她能感覺到李浩在看著她。雖然看不見,但那種感覺,很清晰。
“想……”李浩的聲音很輕,但很清晰,“想和你一起,過點安穩日子。”
清辭的心猛地一跳。黑暗中,她的臉紅了,幸好李浩看不見。
“這世道,”她低聲說,“哪有安穩日子。”
“總會有的。”李浩說,“天不會一直黑。等天亮了,太陽出來了,這世道,總會變好的。”
清辭沒說話。她不知道天會不會亮,太陽會不會出來。但她知道,此時此刻,在這個黑暗的、悶熱的底艙裏,有一個人,願意和她一起,等天亮。
這就夠了。
船在夜色裏航行,穿過南京城,駛向長江,駛向未知的前路。
而他們,在黑暗裏,握緊了彼此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