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最後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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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陳代表……我們剛才就是隨便聊聊……”
    小麗此刻已嚇的臉色發白,想要強撐著笑臉,可那表情卻比哭還難看。
    “我花這麽多錢請你們,究竟是讓你們來當模特的,還是讓你們來當弄堂裏的長舌婦的?”
    李硯青走到小麗麵前站定,鏡片後那雙銳利的眼神如利刃般在她臉上掃過。
    原先那副溫潤如玉的外企精英範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膽寒的暴戾。
    “這裏是工作的場合,不是讓你亂嚼舌根的菜市場!既然你覺得這裏的同事沒檔次,那你就帶著你的檔次,立刻給我滾蛋!”
    “陳代表,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小麗的臉色瞬間慘白,她怎麽也沒想到,平時儒雅隨和的“陳代表”,翻起臉來竟然如此冷酷無情。
    “滾!!!”
    李硯青猛的低吼一聲,眼角迸發出的凶狠戾氣,帶著恐怖的窒息感壓迫而去,嚇得小麗當場哭出了聲,跌跌撞撞的抓起包就往外跑。
    剩下的一群姑娘們個個噤若寒蟬,紛紛低著頭不敢去看李硯青的眼睛。
    這種極度的反差感,讓她們第一次意識到,眼前的這位平日裏滿臉溫和‘陳代表’,內裏竟然藏著一個隨時能把人撕碎的瘋子。
    就在這滿屋死寂的當口,蘇雪深吸了一口氣,邁步走了出來。
    她並沒有像其他姑娘那樣嚇得畏畏縮縮,而是拿起一瓶礦泉水,穩穩的走到了李硯青身邊。
    她先是利落的打開瓶蓋,遞到李硯青手邊,然後才放柔了語調,輕聲開口:
    ““陳代表,您喝口水先消消氣,小麗她們沒見過世麵,平時在弄堂裏散漫慣了,不知道大企業的規矩,以為在外麵就跟在家一樣,口無遮攔的。
    一會我一定好好教訓她們,讓她們管好自己的嘴巴,絕對不給外企形象抹黑。”
    蘇雪這番話說的極有水平,將小麗幾人的口無遮攔,變成了沒見過世麵的閑聊,不是有意抹黑外企形象。
    在她的認知裏,像‘陳代表’這樣的外商代表,應該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這種散漫的態度了。
    李硯青轉過頭,死死的盯著蘇雪。
    過了良久,李硯青眼中那股冷冽的戾氣才漸漸消散,臉色也變得好看了許多。
    “還是你懂事,這支隊伍如果都是這種貨色,南京路的展會也就不用辦了。”
    李硯青接過礦泉水喝了一口,那張年輕的臉龐恢複了慣有的平靜,對著眾人宣布道:
    “行了,看在蘇領隊的麵子上,這次我就不深究了,蘇雪,以後隊伍裏的紀律,我全權交給你負責。
    以後誰要是再敢在工作的當口亂嚼舌根,你直接讓她走人,不用問我。”
    這一句話,無異於在蘇雪手中塞進了一把尚方寶劍。
    蘇雪心中重重一跳,一股被獨寵的特權感,瞬間襲上心頭。
    “知道了,陳代表。”
    蘇雪淺淺的勾起嘴角,視線從一眾噤若寒蟬的姐妹身上移開,最終定格在李硯青那張已然恢複溫潤儒雅的年輕麵孔上。
    這一刻,她確信自己的魅力已經徹底俘獲了這位外商代表,那場雷霆之怒唯獨對她化作成了繞指柔。
    成為‘外商太太’不在是蘇雪的一場幻夢,在這位‘陳代表’的世界裏,規矩是給平庸貨色定的。
    而她蘇雪,顯然是憑魅力淩駕其上的唯一例外。
    ……
    李硯青離開風采培訓學校時,是王鶴鬆親自陪著的。
    王鶴鬆一路小跑著跟在李硯青身後,躬著身子,滿臉堆笑地將兩人送到了學校大門口。
    適才在大練功房裏發生的事情,王鶴鬆也已經聽說了,此刻在看著李硯青那張年輕的有些過分的側臉,心裏不禁一陣嘀咕。
    在王鶴鬆這種在名利場裏摸爬滾打多年的老油條眼裏看來,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貓?何況是陳代表這種年紀輕輕的外企代表?
    他見慣了那些南邊回來的大老板,身邊總要帶幾個所謂的私人秘書,那不僅是成功的標配,也是身份的象征。
    所以,在王鶴鬆看來,剛才那所謂的整頓紀律,哪裏是什麽外企高標準要求,分明是這位陳代表給自己內定的人選立威呢。
    先用暴戾手段把那個叫小麗的姑娘踢出局,然後再順手給蘇雪遞到一道梯子。
    這一收一放之間,蘇雪就算徹底被‘陳代表’攥在手裏了。
    “陳代表,您慢走,明天在南京路的文化推廣活動,我一定在好好叮囑那幾位姑娘,絕對不會給貴集團添麻煩。”
    站在校門口,王鶴鬆眼神裏滿是一種男人之間心照不宣的笑。
    李硯青沒有接茬,而是在路燈下站定,金絲眼睛後的目光依舊冷淡如水,微微頷首之後,隨即便帶著二壯隱入了弄堂口的陰影之中。
    隨著兩人的身形隱入弄堂,滬上的喧囂都似乎被周圍的陰影所隔絕。
    李硯青臉上的那種溫潤,傲慢與外企精”的派頭,在這一瞬間像潮水一樣迅速退去。
    李硯青扯鬆了襯衫領口,摘下眼鏡,露出了那一雙明亮,卻又深邃的眸子。
    此時的他,不再是那個隻手遮天的‘陳代表’,而是在刀尖上跳舞的操盤手。
    “硯青哥……”
    二壯提著那個沉重的攝像機包,有些猶豫地開口:“剛才你發那麽大的火,會不會讓他們更加懷疑,我們的身份是偽造的?”
    “二壯,你記住了,咱們不能有半點人情味,隻能有規矩。”
    李硯青從兜裏掏出一根煙點燃,那張年輕的側臉上,在火苗的跳動之間,映照出了他眼底的一抹冷色:
    “那個小麗不管是真的懷疑,還是八卦,都必須當場踩死,別忘了我們來滬上是做什麽的,是為了離開大山,走出大山,好好生活,不用再過以前那種日子。”
    盛夏的晚風在空氣中彌漫,路燈昏黃,遠處的南京路方向隱約透出霓虹燈映照出的色彩。
    “總之,這是咱們在滬上的最後一個局了,絕對不能出差錯。”
    李硯青彈了彈煙灰,語氣重新恢複冷靜:“我之前讓你準備的所有的道具,你備齊了嗎?”
    “備齊了。”
    二壯壓低了聲音,神色也變得嚴肅了起來:“我已經找好了一輛車,底下的夾層裏留了位子,隻要貨一交割,錢一到手,十分鍾就能搬空。”
    說到這,二壯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有你交代的,在那條後門弄堂裏,我今天早上在那兒蹲了半天,那裏是死角,外麵停一輛皇冠轎車,不紮眼。
    車頭我一定按你說的,正對著大馬路,隻要一踩油門,三分鍾就能上延安東路。”
    李硯青聽罷,微微閉上了眼。
    現在二壯的戶口已經搞定了,服裝二廠出貨的那兩萬五千件文化衫,接下來即將開場的南京路大戲,都已經準備完畢。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等明天南京路上的那場戲唱完,咱們就撤!”
    李硯青看著弄堂深處那些一排排晾著的五顏六色的衣服,突然笑了笑:
    “咱們有了這筆錢後,就可以把二廠的賬平了,剩下的足夠咱們在滬上買一套帶天井的老洋房,到時候等三丫過來,咱們三個就在這滬上好好紮下根,不用再演戲,不用再做局,好好的生活。”
    二壯憨厚地笑了,用力點了點頭:
    “硯青哥,我都聽你的,等三丫來了,我要帶她去吃城隍廟的五香豆,坐那最響亮的電車,當然,前提是她別再那麽凶,不然我這身板可經不住她捶。”
    聽完二壯的話,李硯青溫柔的笑了笑,最後深吸了一口煙,將煙頭狠狠踩滅在腳底。
    這一整場局,是他李硯青兩輩子以來布得最絕,也是最大的一個局。
    隻要明天這場戲唱圓滿了,壓在他們三人命裏的那座山,就算徹底翻過去了。
    那些在滇省山林裏餓著肚子,枕著刀睡覺的日子,連同那片山林與黃土,都將被永遠封死在回憶裏。
    這十裏洋場的繁華,才會是他們三個人重新活過一回的起點。
    “走吧,回了。”
    李硯青笑了笑:“明天太陽一升,咱們這輩子……就算是大功告成,重新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