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夫人,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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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念君在榮安院陪著祖母用過午膳,蓮花鴨簽的滋味還縈繞在舌尖,腳下踩著青石板路,剛轉過抄手遊廊,前腳剛踏入自己汀蘭院的朱漆大門,後腳就聽得身後傳來一陣急促又帶著幾分倨傲的腳步聲。
她回頭望去,隻見劉媽媽穿著一身石青色的綢緞襖子,領口滾著圈暗紋,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用一根赤金點翠的簪子固定著,雙手攏在袖中,下巴微微揚起,像是隻鬥勝了的公雞,徑直闖了進來。
這劉媽媽是跟在常氏二十餘年,仗著主子的勢,在府裏向來是眼高於頂,更是對她這個不受母親喜歡和待見的大小姐,未有過半分恭敬。
“羅念君,”劉媽媽站定在她麵前,連個禮都未曾行,就用那副尖細的嗓子吩咐道,“我家夫人讓你即刻去趟錦繡軒,別磨磨蹭蹭的,夫人還等著呢。”
說罷,她還嫌不夠,用眼角的餘光上下打量著羅念君,那眼神裏的輕蔑,像是在看什麽不值錢的玩意兒。
羅念君隻抬眸,看著劉媽媽那副趾高氣昂的模樣,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嘲諷,隨後不等劉媽媽反應,抬手便是一巴掌,“啪”的一聲脆響,重重甩在了劉媽媽的左臉上。
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氣,打得劉媽媽踉蹌著後退了兩步,臉上瞬間浮現出清晰的五指印,發髻也歪了半邊,那根赤金簪子搖搖欲墜,看上去狼狽至極。
劉媽媽捂著火辣辣的臉頰,眼睛瞪得像銅鈴,不可置信地看著羅念君,嘴唇哆嗦著:“羅念君,你……你居然敢打我?”
在她的印象裏,這位大小姐向來是怯懦溫順的,別說動手打人,就連大聲說話都不敢,今日這般模樣,竟讓她覺得有些陌生。
明明還是那張清麗秀雅的臉,眉眼間卻多了幾分淩厲和冷冽,仿佛換了一個靈魂。
“打你又如何?”羅念君向前一步,聲音冷得像冬日的寒冰。劉媽媽氣得渾身發抖,伸手指著她,尖聲道,“你給我等著!我這就去告到夫人那裏,讓夫人給我做主!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賤丫頭,今日定要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羅念君一把攥住她伸出來的手指,劉媽媽雖是一等丫鬟,手指卻保養得極好,圓潤白皙,卻帶著幾分刻薄的力道。
她微微用力一掰,隻聽“哢噠”一聲輕響,跟著常氏養尊處優二十幾年、連重活都沒幹過的劉媽媽頓時痛得尖叫起來,那聲音尖利刺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
“你盡管去告,”羅念君死死盯著劉媽媽因疼痛而扭曲的臉,那臉上的橫肉擠在一起,醜陋不堪,“你以下犯上,對我這個侯府大小姐出言不遜,直呼其名,侯夫人尚且能護著你。可你別忘了,這侯府裏,最尊貴的是老太太。若是我哪天心直口快,把我今日所受的委屈同祖母講起,你覺得你還有命活嗎?”
劉媽媽的尖叫聲戛然而止,臉上的痛苦瞬間被恐懼取代。
她自是知道,老太太最是看重規矩,也最疼惜大小姐,若是老太太發了話,別說夫人,就連侯爺也不敢反駁一個字。
她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羅念君說的是實話,老太太要處置她,簡直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羅念君心中冷笑,她死後魂魄飄在空中,才發覺常氏那個女人,看著溫婉賢淑,實則是個沒有腦子的蠢蛋,這些年針對她的那些陰損主意,十有八九都是出自眼前這位劉媽媽之手。
前世她被活埋前,就是劉媽媽帶著人,用浸了藥的帕子捂住她的口鼻,將她送給那玷汙她的賊子。
她單手掐住劉媽媽的臉頰,指腹用力,感受著那皮肉下的油膩,在心裏將這對主仆剜了千萬次。
隨後猛地一甩,劉媽媽的腦袋“咚”的一聲撞在了旁邊的廊柱上,疼得她眼前發黑。
羅念君從袖中取出一條繡著蘭草的素色帕子,仔仔細細地擦著自己的手指,仿佛剛才碰了什麽髒東西一般,生怕手上留下劉媽媽那令人作嘔的味道。
擦完後,她隨手將帕子扔在地上,眼神裏滿是嫌惡。
“既然母親請我去錦繡軒,”羅念君拍了拍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語氣平淡,“作為女兒,我怎能不去?”
她太清楚常氏的心思了。
今日在萬興寺,祖母撞見了羅靜文和肖瑾川廝混在一起,發了好大一通氣,對常氏也冷了臉。
常氏定是覺得丟了顏麵,又不敢對老太太置喙,便把這筆賬算在了她頭上,想在錦繡軒裏好好“教育”她一番,為她最心愛的羅靜文出口惡氣。
她抬眼看向還在揉著腦袋的劉媽媽,挑了挑眉,語氣卻陰陽怪氣極了:“劉媽媽,還愣著做什麽?帶路吧。莫要讓母親等急了,回頭又說我這個做女兒的不懂規矩。”
劉媽媽捂著腫得老高的臉頰,心裏把羅念君罵了千百遍,卻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她能感覺到今日的羅念君變了,不再是那個可以隨意拿捏的軟柿子,若是再觸她的逆鱗,指不定還會吃什麽大虧,她得趕緊回去告訴夫人。
於是,她隻能咬著牙,狠狠瞪了羅念君一眼,轉身悻悻地在前頭帶路,往錦繡軒的方向走去。
錦繡軒是常氏的居所,離汀蘭院不算太遠,走了約莫一刻鍾便到了。
剛踏入院門,一股濃鬱的檀香就撲麵而來,那香氣過於厚重,帶著幾分沉悶,讓羅念君忍不住皺了皺眉,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
她自小在榮安堂長大,老太太喜清淡,院裏常用的是桂花或茉莉熏香,這般濃烈的檀香,她向來聞不習慣,隻覺得胸口發悶,連呼吸都有些不暢。
院內種著幾株海棠,此時正值花期,密鬱的枝椏上布滿了海棠花。
進了正屋,隻見屋內光線昏暗,正中的供桌上擺著一尊鎏金佛像,佛像前燃著三炷香,嫋嫋青煙升騰而起,將整個屋子都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
常氏穿著一身月白色的素衣,正盤腿坐在鋪著錦墊的椅子上閉眼打坐,雙手合十,臉上帶著幾分肅穆。
劉媽媽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湊到常氏耳邊,壓低了聲音說道:“夫人,大小姐來了。”她說話時,還不忘用眼角的餘光瞥了羅念君一眼,眼神裏滿是怨毒。
聽到劉媽媽的聲音,常氏緩緩睜開了眼。她的臉色因常年吃素食而顯得有些蒼白,嘴唇也沒什麽血色,看向羅念君時,目光冰冷,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
她輕輕瞥了羅念君一眼,聲音淡淡的,卻透著刺骨的寒意:“賤女,見到我,為何不跪下請安?”
羅念君心中冷笑,麵上卻依舊帶著幾分恭敬,她微微屈膝,行了一個標準的禮,臉上甚至還帶著些許恰到好處的笑意,柔聲說道:“母親息怒。女兒剛從汀蘭院過來,一路緊趕慢趕,就是怕誤了母親的召喚。不知女兒今日哪裏做錯了事情,惹得母親這般不快,還請母親明示,女兒定當改正。”
她的話說得滴水不漏,語氣恭敬,態度謙和,沒有絲毫錯處,和常氏預想中那個會哭鬧、會辯解的模樣全然不同,竟讓常氏一時語塞,無法挑出半分毛病。
常氏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意。
常年的素食讓她的身子比常人虛弱幾分,說話的聲音也有些飄然,卻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今日之事,說到底,還是你的錯。若不是你非要定在今日去萬興寺上香,老太太怎會偏偏在今日去那裏,又怎會撞見靜兒和肖家二郎廝會在一起?”
她提起羅靜文時,語氣瞬間柔和了許多,看向羅念君的眼神卻愈發冰冷,“若不是你,靜兒怎會在眾人麵前失了顏麵?”
羅念君垂著眼簾,心中暗自好笑。
明明是羅靜文不知廉恥,光天化日之下與外男在寺廟的竹林裏廝混,做錯事的是羅靜文,到頭來,這罪名卻要安在她的頭上。
這常氏,還真是偏心偏到了極致。
“你既做錯了事,自然是要罰的。”常氏繼續說道,語氣帶著幾分不容置喙的強硬,“老太太心慈,念你年幼,不願罰你。但我身為你的母親,豈能坐視不管?該教育你的言行舉止,我半分也不會少。”
她說著,朝著羅念君身後的蒲團瞥了一眼,那蒲團是用粗麻布做的,硬邦邦的,上麵還沾著些許剛落下帶著溫度的香灰,
“我就罰你,在這蒲團上跪上一日,不準吃,不準喝,給我好好在佛祖麵前懺悔你的過錯!”
常氏說完,給劉媽媽遞了個眼色。
劉媽媽立刻會意,轉身喚來兩個身強力壯的丫鬟,那兩個丫鬟都是常氏的心腹,平日裏也跟著劉媽媽一起欺負羅念君,此刻得了主子的吩咐,更是毫不客氣,上前一把抓住羅念君的胳膊,強行將她按在蒲團上。
羅念君本想反抗,可轉念一想,若是此刻動手,反倒落了口實,不如先順著常氏的意,看看她到底還想耍什麽花樣。
常氏見狀,滿意地點了點頭。她起身,走到門口,微微側身,居高臨下地盯著跪在蒲團上的羅念君,聲音冰冷地吩咐著圍在周圍的幾個丫鬟,
“都給我仔細盯著大小姐!若是她跪得有半分不規矩,或是敢偷懶耍滑,就給我往死裏打!還有,你們都聽好了,若是讓我發現有誰敢私自給大小姐送水送食,或是縱容她起身,我定將你們亂棍打死,絕不姑息!”
丫鬟們嚇得臉色發白,齊齊跪在地上,應了聲“是”,聲音裏滿是惶恐。
常氏這才滿意地轉過身,帶著劉媽媽出了錦繡軒。
劉媽媽早已備好一個精致的食籃,裏麵裝著羅靜兒最愛的桂花糕和銀耳羹,常氏接過食籃,端在手裏,正向往靜竹院的方向走去,她的寶貝女兒受了驚嚇,她得趕緊回去好好安撫一番。
可還沒走出院門,就聽到大少爺身邊的忍冬前來稟報,
“夫人,不好了!大少爺他受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