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審販追凶牽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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驛館密室中,桐油燈芯驟然爆出細響,焰苗被刻意壓低,昏黃光暈勉強籠罩案幾,將姚則遠影子拉得狹長,投在斑駁牆麵上,明暗不定。他指尖緩緩滑過麻紙供狀,墨跡未幹的“鄭三”二字格外醒目,旁側朱砂批注的三枚三角符猩紅刺目,與江楓此前呈報的聚煙樓貨箱標記,分毫不差。
煙販頭目癱在冰涼條凳上,沉重鐐銬勒入腕肉,滲出血絲混著冷汗,一滴滴落在青磚地上,暈開細小暗痕。他垂著頭,眼皮沉重如灌鉛,顯然熬過了幾輪審訊,早已筋疲力盡。
“戌時三刻,藍夷商船卸貨。”姚則遠的刀鞘輕輕點向工裝某處,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車輪印深三指,與你聚煙樓貨箱底部的凹槽嚴絲合縫。你還想抵賴?”
頭目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眼皮依舊耷拉著,不敢抬頭直視姚則遠的目光。他知道,落在這位欽差手裏,尋常的狡辯根本無濟於事,但隻要咬牙不鬆口,或許還能盼來鄭三的營救——畢竟,他跟著鄭三走私煙石多年,手上沾的血債足夠換一條活路。
姚則遠見狀,緩緩抽出一本牛皮封麵的賬冊。粗糙封麵擦過他虎口舊繭,發出沙沙聲響,似在訴說這些日子追查煙石走私的艱辛。賬冊被猛地鋪展在案上,書頁間夾著一枚鮮紅的拓片,正是“魏庸私印”四個大字,恰好壓在“分利三成”的墨字之上,鐵證如山。
“畫押可減流刑三千裏。”姚則遠將拓片推至頭目眼前,語氣平淡卻帶著誘惑,“你以為鄭三還會來救你?昨夜聚煙樓被抄,他自顧不暇,早已把你當成了棄子。”
這句話如同重錘,狠狠砸在頭目心頭。他猛地抽搐了一下,沉重的鐐銬相互碰撞,發出嘩啦一聲巨響。姚則遠屈指叩擊拓片邊緣,兩聲短,一聲長——這是與外圍義士約定的信號,確保密室之外的動靜盡在掌控。
“通關文書……每次都是魏大人親筆簽押!”頭目突然嘶吼起來,脖頸青筋暴突,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鄭三隻負責運貨,沒有知府衙門的官印,根本過不了碼頭的關卡!”
姚則遠瞥了一眼躲在陰影處的隨行文書,對方立刻會意,奮筆疾書,狼毫掃過宣紙,發出簌簌聲響,在寂靜的密室裏格外清晰。所有供詞都被一字不落地記錄下來,成為扳倒魏庸的關鍵一環。
“畫押。”姚則遠擲出朱筆,筆杆在案上滾了兩圈,停在頭目膝前。
頭目哆嗦著伸出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顫抖著按向供狀,鮮紅的指印穩穩覆蓋在“魏庸”二字之上,像是給這位知府的罪證蓋上了最終的戳記。
油燈的焰苗驟然亮了幾分,將案幾上攤開的一堆證物照得纖毫畢現。姚則遠將供狀與賬冊並列擺放,左側壓著第十五章截獲的密信,右側綴著從聚煙樓搜出的私印拓片,形成一條完整的證據鏈。
“戌時三刻對應藍夷商船靠岸日。”姚則遠指尖沿著時間軸劃過,聲音冷冽如冰,“魏庸回信‘按計劃行事’恰在次日,他的私印從三月前開始頻繁出現在煙石交易賬冊上,這與煙石進口激增的曲線完全吻合。”
江楓的刀鞘輕輕挑開密室小窗,一縷清冷的月光漏進,在地上投下一道銀線。“該收網了。”他壓低聲音,語氣帶著幾分急切,“再遲半日,以魏庸的狡猾,必定會銷毀知府衙門暗格裏的所有罪證。”
姚則遠抽出一張新裁的宣紙鋪在案上,墨錠在硯台裏緩緩研磨,發出沙沙的聲響。“奏折送抵京城前,打草驚蛇反而誤事。”他蘸墨疾書,筆尖劃過紙麵的聲響與窗外親兵換崗踏過屋瓦的輕響交織在一起,“我們得先穩住他,等拿到最終證據再動手。”
“加雙哨盯死知府衙門後巷。”姚則遠筆下不停,語氣篤定,“魏庸養的那條獒犬每日寅時必定出恭,你趁機塞兩個人進雜役班,摸清他書房的布局。”
江楓會意,腰帶銅扣輕輕磕上門框,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隨即身影如狸貓般敏捷地沒入夜色,消失無蹤。
此時的知府書房依舊燭火通明。魏庸捏碎了手中的茶盞,鋒利的瓷片紮進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砸在師爺送來的急報上,染紅了紙麵。“陌生麵孔?”他一腳踹翻跪地的眼線,怒火中燒,“驛館那條老狗養的崽子,居然敢摸到本府門前嗅探?”
師爺匍匐在地上,顫抖著拾起血染的紙頁,聲音帶著哭腔:“前後門都出現了陌生攤販,腰間全別著同一製式的短刀,看樣子是衝咱們來的。”
魏庸扯過一張宣紙,抓起毛筆疾書,墨跡濺滿紙麵。“告訴鄭三,燒不了證物,就燒運證物的車!”他袖口銀線繡紋掃過硯台,墨汁汙了官袍下擺也渾然不覺,“就算是玉石俱焚,也不能讓姚則遠拿到半點實據!”
家丁揣著魏庸的字條,如喪家之犬般竄出角門,翻身上馬,馬蹄聲急促,驚起簷角宿鳥,疾馳向城西破倉——那裏藏著鄭三最後的心腹打手。
驛館密室新添了兩把沉重的銅鎖,重兵把守,戒備森嚴。姚則遠將奏折用火漆封緘,仿照古代封泥技術,確保文書的機密性。在封泥上,他重重地壓上了象征官職的貔貅吞月印紐,鮮紅的官印印記,以防止文書在傳送過程中被私自拆閱。“換馬不換人,六百裏加急送往京城。”他將文書遞予親兵隊長,語氣凝重,“途中若遇截殺,立即焚信,切不可讓證據落入敵手。”
隊長將密信謹慎地纏於腕繩,手中刀柄緊抵鎖孔,未敢有絲毫懈怠。窗外忽起梆子聲,三更天了,夜色愈發濃重。
江楓之影悄然映於窗紙,以刀鞘輕叩兩下,此乃傳遞消息之暗號。“魏庸的人動了。”他聲音壓得極低,透過窗縫飄進密室,“鄭三的心腹帶著十輛油罐車,正往城西破倉集結,看樣子是想縱火毀證。”
姚則遠吹熄油燈,黑暗中,佩刀出鞘之聲細微可聞。“傳令。”他嗓音淬著冷鐵,不帶一絲溫度,“弩手上瓦脊,義士封巷口,今夜務必將這群亡命之徒一網打盡。”
親兵隊長推門疾出,靴跟碾過廊下血珠——乃方才窺探密室之探子所遺,血猶溫熱,顯是剛被解決。姚則遠踏著那攤暗紅,官袍下擺掃過門檻,目光銳利如刀。
“寅時動手。”他留下三個字,身影便融入了門外的深夜之中。
城西破倉裏,十餘名打手正圍著一堆銀錠,眼睛裏閃爍著貪婪的光芒。鄭三之心腹蹲於貨箱之上,唾沫橫飛,滿臉凶狠地布置任務:“天亮前動手!押送證物的車會走官道,驛館後麵有個狗洞,咱們從那裏鑽進去,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證物和人都處理幹淨,魏大人重重有賞!”
“我看放火更省事。”一個刀疤臉的打手撚著火藥線,猙獰笑道:“一把火下去,連人帶箱皆成灰,片甲不存,看姚則遠如何查證,死無對證!”
就在這時,一名探子氣喘籲籲地奔來,滿臉驚慌:“大事不妙!驛館增設雙崗,守衛森嚴,庫房窗欞包鐵,無法下手!且城外似有動靜,恐有埋伏!”
打手們麵麵相覷,貪婪之色漸被絕望取代,手中銀錠攥出濕痕,卻無計可施,隻能眼睜睜看著到嘴的肥肉溜走,心中滿是不甘與惶恐。
姚則遠率親兵義士,早已在破倉外圍布下天羅地網。他藏身暗處,冷眼看著倉內慌亂的打手,嘴角勾起冷笑:“按計劃行事,留幾個活口,其餘格殺勿論。”他低聲吩咐江楓。
江楓點頭示意,早已埋伏四周的義士們立刻行動,悄無聲息地逼近艙門。弩手們搭箭拉弦,箭頭直指倉內打手,隻待一聲令下,萬箭齊發。
“動手!”姚則遠一聲令下。
刹那間,破倉內外殺聲四起。義士們踹開艙門,手持長刀衝了進去。打手們猝不及防,頓時亂作一團。刀疤臉的打手試圖點燃火藥線,卻被一名義士一刀砍中手腕,火藥線掉在地上,濺起一串火星。
“投降不殺!”江楓一聲怒喝,手中長刀如閃電般劈下,瞬間將一名試圖反抗的打手劈翻在地,刀光一閃,血花飛濺。
打手們本就人心惶惶,此刻麵對訓練有素的義士和親兵,更是如驚弓之鳥,毫無還手之力。有的跪地連連求饒,有的慌不擇路地試圖翻牆逃跑,卻被早已埋伏在牆外的弩手一箭射中,發出一聲慘叫,重重地跌落在地。
鄭三的心腹見勢不妙,臉色煞白,想要從後門偷偷溜走,卻被姚則遠如鐵塔般堵住去路。“你往哪走?”姚則遠手持佩刀,目光如寒星般銳利,嚇得那心腹雙腿一軟,撲通一聲癱倒在地。
“大人饒命啊!大人饒命啊!”心腹嚇得魂飛魄散,連連磕頭如搗蒜,“都是魏庸和鄭三指使我的,小的隻是奉命行事,求大人開恩,饒我一條狗命吧!”
“晚了。”姚則遠冷哼一聲,眼神冷冽,刀鞘猛地一揮,重重地擊在那心腹的脖頸處,將他打暈過去,“帶回去嚴加審訊,務必問出魏庸和鄭三的所有勾結細節。”
戰鬥很快結束,除了幾個被活捉的打手,其餘的要麽被當場格殺,要麽重傷被俘。姚則遠站在破倉中央,看著滿地的屍體和繳獲的油罐、火藥,眉頭微皺。“把這裏清理幹淨,所有證物帶回驛館,嚴加看管。”
回到驛館時,天已經蒙蒙亮了。姚則遠坐在密室裏,親自審訊被俘的鄭三心腹。在各種證據與酷刑的威逼下,那心腹終是鬆了口,將魏庸與鄭三的勾結細節一一道出:每月初三,二人於碼頭商會館接頭,魏庸提供通關文書與官府庇護,鄭三則負責從藍夷商船接貨並分銷,利潤三七分成,魏庸得三成,鄭三拿七成,餘下一成用於打點各口岸官員。
“魏庸的書房暗格,究竟在何處?”姚則遠追問,這才是他最為關切之事。
心腹顫抖著答道:“在……在書房書架之後,轉動第三排最右那本《論語》,暗格即開,內藏所有交易賬本及魏庸收受好處之記錄。”
姚則遠心中一喜,終於找到了最關鍵的證據。他立刻吩咐江楓:“你帶一隊義士,立刻去知府衙門,務必找到暗格,取出賬本!切記,行事隱秘,不可打草驚蛇。”
江楓領命,帶著義士們迅速出發。姚則遠則留在驛館,繼續審訊其他被俘的打手,試圖獲取更多的證據。
此時的魏庸還不知道自己的陰謀已經敗露,正坐在府衙裏焦躁地等待消息。他頻頻望向窗外,心中湧起一股不祥之感。“怎的還未歸來?莫非出了事端?”他喃喃自語,坐立不安。
突然,一名衙役慌張地衝進來:“大人!大事不好!城西破倉那邊傳來消息,咱們的人全被姚則遠的人給端了!”
魏庸臉色驟變,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什麽?!”他心中的不祥預感成真,頓時慌了神,“快!快把書房暗格裏的賬本燒了,絕不能讓姚則遠拿到!”
衙役領命,轉身就往書房跑去。可他剛衝進書房,就被早已埋伏在裏麵的江楓等人逮個正著。
“你……你們怎麽會在這裏?!”衙役嚇得魂飛魄散,聲音顫抖。
江楓冷笑一聲,目光如炬:“奉欽差大人之命,特來取魏庸的罪證!”他按照鄭三心腹的供述,輕輕轉動了書架上的《論語》,書架緩緩移開,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暗格。
暗格裏果然藏著一遝厚厚的賬本和書信,上麵詳細記錄了魏庸與鄭三、藍夷商人的走私交易,以及他收受巨額賄賂的明細。江楓小心翼翼地將這些證物收好,帶著義士們押著那名衙役,離開了知府衙門。
當江楓將賬本和書信送到姚則遠麵前時,姚則遠終於鬆了一口氣。他翻開賬本,上麵的每一筆記錄都鐵證如山,足以將魏庸送上斷頭台。
“傳令下去,即刻捉拿魏庸!”姚則遠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炬,斬釘截鐵地說道,“這顆毒瘤,是時候該徹底拔除了!”
親兵們立刻行動起來,帶著人直奔知府衙門。此時的魏庸已經知道大勢已去,正準備收拾細軟逃跑,卻被親兵們堵在了府衙門口。
“魏庸,你與煙販勾結,走私煙石,收受賄賂,樁樁件件,證據確鑿,還不速速束手就擒!”親兵隊長厲聲喝道。
魏庸麵色如灰,頹然癱倒在地,往日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他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
親兵們將魏庸押回驛館,關入地牢。姚則遠站在地牢門口,看著被鐵鏈鎖住的魏庸,心中感慨萬千。這場禁煙之戰,雖已取得階段性勝利,但他深知,這僅僅是開始,更艱巨的任務還在後頭。
陽光透過地牢的鐵窗,照在魏庸慘白的臉上。他蜷縮在角落裏,眼神空洞,曾經的權勢與財富,此刻都化為烏有。而姚則遠,正站在陽光下,規劃著下一步的行動,誓要將煙石之禍徹底根除,還大炎百姓一個清明的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