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親率軍民挖水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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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州的日頭毒得能烤裂石頭,地麵被曬得滾燙,腳踩上去都能感覺到灼人的溫度。姚則遠站在幹涸的渠壩上,目光掃過眼前龜裂的渠底,裂縫寬得能塞進手指,像一張張幹涸的嘴,在無聲地渴求著水源。他指尖劃過那些深褐色的裂紋,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壓得身後聚集的一群兵士百姓瞬間沒了聲響:“就從這裏動手,先清淤最嚴重的這段渠。”
伊州將軍龐德抱臂站在不遠處的樹蔭下,鎧甲反射著刺目的白光,與周圍的黃土形成鮮明對比。他瞥了一眼姚則遠,鼻腔裏哼出一聲冷笑,語氣裏帶著幾分不屑:“姚大人,你這圖上隨便幾筆,底下的人可是要扒層皮才能完成。”
“皮扒了能再長出來,”姚則遠卷起手中的輿圖,眼神堅定,“可地要是旱死了,百姓就真沒活路了。”他不再看龐德,轉身麵向圍攏過來的兵士和百姓,聲音陡然拔高,“將軍已經撥了三百兵士,剩下的就得靠鄉親們搭把手。這渠一旦疏通,天山的雪水就能引過來,灌溉兩岸的田地。明年此時,諸位碗裏盛的就不會是摻著沙粒的糜子,而是飽滿的糧食!”
人群裏頓時騷動起來,議論聲像潮水般此起彼伏。有個滿臉皺紋的老農啐了一口黑黃的唾沫,往地上重重一吐,語氣裏滿是懷疑:“官家畫餅畫了幾十年了!去年也說要挖渠,折騰了大半個月,米糧耗去十幾石,最後連水影子都沒見著,淨是糊弄我們這些莊稼人!”
老農的話像是點燃了引線,不少百姓紛紛附和,臉上都帶著失望和戒備。姚則遠沒有辯解,隻是解下腰間的水囊,拔開塞子,將僅存的半囊清水緩緩澆在幹裂的渠底。清水滲進裂縫,發出“嘶嘶”的聲響,像是大地在貪婪地吮吸。“那就從我這囊水開始,”他將空水囊扔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今日這渠,我姚則遠第一個下!”
說罷,他縱身跳下渠岸,淤泥瞬間沒到小腿肚,散發著刺鼻的腥臭。兵士們見狀,你看我看你,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跟著滑了下去。鐵鍬碰撞碎石的聲響此起彼伏,迸出點點火星。李參將派來的兩個兵卒蹲在坡上,手裏拿著紙筆,漫不經心地記錄著:“辰時二刻,姚則遠率眾下渠,計兵士二百九十七人,民夫百三十餘人。”
日頭漸漸爬過肩頭,毒辣的陽光炙烤著大地,渠底更是悶熱得像個蒸籠。板結的泥層硬得像夯實的鐵塊,一鍬下去隻留下一道淺淺的白印,震得人虎口發麻。有個年輕兵士實在撐不住,猛地甩掉手中的鐵鍬,坐在泥地裏喘著粗氣,抱怨道:“不幹了!這哪是挖渠,簡直是刨墳!”
“墳裏埋的是你祖輩傳下來的田地!”姚則遠頭也不抬,肘部死死壓著鍬柄往下蹬,額頭上的汗水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臉頰滾落,砸進淤泥裏,瞬間沒了蹤影。他的官袍下擺早已糊滿黑泥,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單薄卻挺拔的身形。
就在這時,龐德的親兵小跑著送來消息,在將軍耳邊低語了幾句。龐德眉頭緊緊擰起,看向渠底的目光多了幾分複雜:“他腳都被石頭砸傷了,還不肯停?”
“姚大人說……”親兵咽了口唾沫,如實稟報,“說石頭也認人,他要親自會會這硬骨頭。”
坡下忽然傳來一陣嘩然。眾人循聲望去,隻見姚則遠彎著腰,右腳靴邊隱隱滲出暗紅色的血跡,顯然是被渠底的碎石砸傷了。但他像是渾然不覺,依舊奮力將撬棍插進一塊巨大的岩縫裏,高聲喊道:“就這塊石頭,三五人一組,一起用力撬!”
龐德盯著姚則遠腳邊那抹刺目的血色,沉默了許久,忽然解開身上的鎧甲,扔給身邊的親兵,大步走向渠岸。“取把鐵鍬來,”他聲音悶在喉嚨裏,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動容,“本將倒要嚐嚐,伊州的泥到底是什麽味兒。”
當龐德的身影出現在渠底時,坡上李參將的兵卒筆尖頓了頓,在紙上添了一句:“午時正,伊州將軍龐德下渠參與挖渠。”
糧車軲轆聲遠遠傳來,壓過了眾人的喘息聲。龐德增撥的粟米餅子被堆在渠岸邊上,散發著淡淡的麥香。姚則遠直起身,掰了半塊餅子塞進嘴裏,就著渠邊渾濁的積水咽了下去,嘴裏滿是泥沙的味道。“子瑜,”他朝著坡上喊了一聲,“去量量咱們挖了多少進度。”
姚子瑜拎著標尺快步跑到渠的另一端,仔細測量後,高聲回報:“爹,從巳時到現在,已經掘進十七丈了!”
“還是太慢了。”姚則遠抹了把臉,汗水、泥水和血水混在一起,糊得滿臉都是,看著格外狼狽,卻眼神發亮,“將軍,我有個提議,咱們分作三班分批次幹活,人歇工不停,這樣能加快進度。”
龐德正拄著鐵鍬喘口氣,聞言愣了一下,隨即點頭應允:“依你所言。”他揮了揮手,讓親兵趕緊去傳令,安排輪班的事宜。
入夜後,火把被一一點燃,沿著渠岸連成一條長長的火龍,照亮了眾人忙碌的身影。姚則遠跛著腳,一瘸一拐地在渠底巡視,指尖不時探過新掘出的土層,感受著土壤的濕度。“大夥兒再加把勁,”他忽然蹲下身子,抓起一把濕泥攥緊,泥漿從指縫間滲出,“這土已經見濕了,說明離地下水不遠了,明日必定能貫通這段渠!”
火光明滅間,龐德盯著姚則遠蹣跚的背影,忽然開口:“姚大人,明日我調弩手營的人來支援,人多力量大。”
姚則遠正俯身揉搓手中的土樣,聞言頓了頓,抬頭看向龐德,嘴角露出一絲淺笑:“將軍,”他攤開掌心,濕泥在火光下泛出深褐色,“這鋤頭和鐵鍬,才是伊州真正的兵刃啊。”
第五日黎明,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渠底忽然傳來一陣歡呼。第一縷清澈的水線順著新挖通的渠道緩緩滲進來,蜿蜒爬過新鑿的溝槽,最終撞上姚則遠淌血的靴尖。那水帶著天山雪水特有的清涼,瞬間驅散了些許疲憊。
老農看著緩緩流淌的清水,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老淚縱橫,對著水渠連連磕頭:“水!真的是水!老天有眼啊,我們有救了!”
龐德解下水囊,舀了一囊清水,遞到姚則遠麵前:“姚則遠,”這是他第一次直呼姚則遠的名字,語氣裏沒了先前的不屑,多了幾分敬佩,“說說你那個用水公約吧,這水怎麽分,得有個規矩。”
姚則遠就著水囊灌了一口,清涼的水滑過喉嚨,渾身的疲憊都消散了不少。他抹了抹嘴,條理清晰地說道:“按田畝多少分水,實行輪灌製,保證每家每戶都能澆到地。再設幾個渠長,由百姓推選,官府核驗。每年歲末組織清淤,家家戶戶都得出丁,將軍您署頭名,我署次名,咱們帶頭幹!”
水流漸漸變寬,漫過渠底的淤泥,帶著泥土的腥氣,向著遠方的田地流去。百姓們的嗚咽聲、歡呼聲交織在一起,回蕩在天地間。姚子瑜拿著紙筆,站在渠邊,看著父親跛著腳走向渠水盡頭的背影,忽然覺得父親的身影格外高大。
姚則遠站在渠水匯入田地的入口處,看著清水漫過幹裂的土地,滋潤著每一寸幹涸的土壤。他知道,這隻是開始,往後還有更多的渠要挖,更多的田要灌溉,但隻要守住這份為民謀福的初心,伊州這片荒蕪的土地,終會變成綠洲。
陽光漸漸升起,灑在流淌的渠水上,泛著粼粼波光。兵士和百姓們依舊在忙碌著,拓寬渠道、加固堤岸,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久違的笑容。姚則遠扶著鐵鍬,望著眼前生機勃勃的景象,嘴角也揚起了欣慰的弧度。他知道,這渠水不僅滋潤了田地,更滋潤了百姓的心,也為他在這片貶謫之地,埋下了希望的種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