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骨碌爬起身，剛想跑，一柄鋼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雷豹咧嘴笑道：
    “李季，還想往哪逃？”
    李季的褲襠濕了，雙腿打顫，嘴巴哆哆嗦嗦：
    “官，官爺，我是冤枉的啊！
    “是李順殺的李大虎，村長李富貴讓他兒子李順放火燒死了李鐵山和他媳婦兒，我和李通都是被李富貴威脅的啊。”
    不等動刑，一五一十招供了。
    雷豹沉聲問道：
    “李通在哪？”
    李季咽下口水，回道：
    “他，他剛才過鬼哭澗的時候，腳下一滑墜崖摔死了。
    “官爺，看在我孝敬你們二十兩銀子的份上，就饒小的一條命吧，賣田賣地，也會報答二位大人。”
    雷豹冷笑：
    “所以除了你就沒人知道真相，可以高枕無憂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我兄弟二人還有官差在身，沒時間押你去衙門，就用你的命，來超度李大虎的冤魂！”
    話音落。
    刀鋒一閃，劃過了李季的脖子。
    他不明白，為什麽官爺收了銀子，還要急著收他的命，眼前的一切變得血紅模糊，感受到了堂弟李通死亡前的感受。
    身體沉重，像是墜入了深不見底的深淵，黑暗且冰冷，也許最底處就是人們所說的地獄。
    他癱倒趴在地上，死了。
    陸元撿起鐵鍬，小心翼翼的挖開紅土層尋骨。
    在此之前，三人已經商議好。
    陸元取殺害李大虎的仇人的命，超度亡靈。
    雷、白二位捕快為了防止李季說出，他們收受銀子的事，遭到懲罰，斷了前程，隻能把他殺掉。
    三人共同保守秘密。
    隻要能為逝者伸冤，鏟除罪惡者，衙門裏卷宗裏記載的案件真相，已經沒那麽重要了。
    更何況。
    堆砌如山的卷宗裏的文字，是給活人看的。
    罪惡者要是覺得死的冤屈，可以請求陰司判官查閱功德簿。
    陸元挖了兩尺深後，看到了白骨。
    這是他好兄弟二虎的哥哥的骸骨，怕傷到他，單膝跪地，用手扒開土，把碎骨一塊塊撿起，在地上拚成一副人形骨架。
    最後看著剩下的一根腳趾骨，陷入沉思。
    恍然間，似得到提醒，才想起來，李大虎的右腳有六根腳指頭。
    骨骼終於匯聚完成。
    陸元起身，取出黑袍內側貼著的‘超度符’，沾染一抹李季的血，一手握著鎮魂鈴，一手雙指夾著符籙，口中念咒，超度亡魂。
    林中回響著清脆悅耳的銅鈴聲，似幻似夢。
    ‘超度符’爆燃，落在骸骨之上。
    風起。
    卷起枯葉。
    剛開始隻有幾片葉飄搖空中，風越來越大，枯葉越匯聚越多，風葉蕭蕭，遮眼蔽空。
    風聲嗚咽，似含冤逝者的歎氣釋懷。
    雷豹和白麟分立左右，手摁長刀，官服衣襟飄蕩，望著神秘莫測的少年，心生折服敬畏。
    世間黑白顛倒，妖魔橫行。
    需要像他一樣純粹的獵魔人，蕩平邪惡，執掌人間正道。
    風葉漸漸散去。
    高空中的魚鱗狀濃雲裂開一道縫，露出一片藍天，金燦燦的夕陽斜照進密林，透過枝葉縫隙，斑駁光影落在陸元的臉上。
    陸元眯眼，望著陽光照來的方向。
    很快。
    濃雲又漸漸合攏，金色陽光消失了。
    他恍然想起，捕快白麟之前問的話，這世間到底為什麽出現那麽多妖魔鬼怪。
    之前他不知道，此刻明白了些。
    ……
    兩間草屋門裏。
    二狗蹲在床邊，低著頭摳手指，等爺爺醒來。
    李二虎坐在門檻上，倚著門框，三股叉靠在肩上，守著門，不讓任何人靠近二爺。
    不知不覺間，有了困意。
    頭靠在了門框上。
    朦朧中，他回到了以前的院子裏，沒有失火前的模樣。
    三間草屋。
    門口掛著風幹的野味。
    院子裏有一棵棗樹，每年都會結很多甜棗，墜在枝頭。
    哥哥正拿著竹竿敲棗子吃。
    母親穿著青色裙子，盤著頭發，哼唱著戲腔，輕揚簸箕，稻殼飛落一片，挑選出石子雜物，篩選出白晶晶的穀米。
    父親正用刀砍削一根木棍尖端，給三股鋼叉做木柄。
    “娘，爹，哥，你們回來啦！”
    李二虎開心的像個孩子，站在原地大聲喊。
    他們似乎沒聽到，各自忙自己的事。
    竹竿打在棗樹上，棗子連著枝葉簌簌落下。
    哥哥撿起棗子，咬一口，又囫圇個塞進嘴裏，鼓起了腮幫子，看著就很甜。
    母親篩選好稻米，挎著簸箕走向廚房，去做噴香白米飯。
    父親把木柄插進三股鋼叉的套筒裏，用手握著木柄，把一端在地上頓了頓，讓鋼叉套牢穩固。
    李二虎跑向哥哥，想擁抱他，卻撲了個空，從他身上穿過。
    他不甘心。
    又跑向父親，想抱住他，卻又撲了個空。
    李二虎哇的一聲哭了，跑向廚房。
    廚房裏蒸騰著水汽，香噴噴的米飯出鍋了，滿滿一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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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正彎著腰，在鐵鍋裏翻炒，一聞就是隻有她能做出的肉香味兒，用湯汁拌米飯，兩碗都吃不飽。
    “娘，我哥和我爹都不給我說話，你們是不是都不要我了。”
    李二虎朝母親哭喊。
    母親像是沒聽到一樣，用鍋鏟把菜裝進粗瓷盤子裏。
    哥哥跑過來，把飯菜端到棗樹下的石桌上。
    家裏人都圍著石桌坐下，李二虎也在熟悉的石凳上坐下，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燒兔肉，放進嘴裏，滿口肉香。
    母親、父親、大哥都看著他笑了，仿佛這是他們陪他吃的最後一頓飯，在無聲告別。
    漸漸的。
    他們的身影越來越透明，眼前的一切在變得虛晃，仿佛是泡沫輕輕一碰就會破碎。
    李二虎秉著呼吸，想讓溫暖的泡沫虛影多停留一刻，窒息感襲來，讓他臉色漲紅，渾身顫抖，眼淚順著臉頰嘩嘩的流。
    “二虎哥，我爺爺醒了！”
    二狗的一聲呼喚，瞬間把李二虎從夢中拉回。
    李二虎摸下臉，手濕了，全是淚，趕緊跑回屋裏，跑回床頭，看到二爺睜開了眼，咧嘴笑了。
    “孩子，看到你爹娘哥哥了嗎？”
    老雕爺出聲問道。
    李二虎跪在床邊，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嗚咽說道：
    “陸元沒有騙我，他讓我見到我爹娘哥哥了，他們為什麽不給我說話啊。”
    老雕爺摸了摸他的後腦勺，嗬嗬笑道：
    “陰陽兩界各有規則，他們跟你一說話，你跟著他們走了怎麽辦，傻孩子。”
    門外。
    陸元牽著驢走到門口，朝裏喊道：
    “阿爺，二虎哥，去野狼溝接大虎哥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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