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冤而死？”紅衣女子似乎被陸元的話冒犯到了，黛眉微蹙，調侃冷笑：“這位鎮魔司的大人，你覺得，隻有含冤而死，怨氣未消的人才不得入輪回嗎？”
    暫時沒從方桌對麵的紅衣女子身上察覺不善煞氣，她略過所有問題，把話題聚焦在‘含冤而死’四個字上，隻能說她很較真，倒不是不講道理。
    陸元捏起一塊給她準備的祭品茶點，一整塊放進嘴裏，邊嚼邊說，“你曾是豪門大小姐吧，身穿紅衣，陰氣那麽重，不是因為怨氣，那又是什麽？”
    看他吃這麽香，紅衣女子嘴饞，也拿起一塊，白了他一眼，細嚼慢咽，不急不緩的講述。
    “我不是什麽大小姐，我父親是紮紙匠，他生前給我送了很多衣服、丫鬟、車馬。
    “要說怨氣，倒是有些，我之所以沒有投胎，是耽擱了。
    “姓陳的人仗著自己有官印在，拆了我的房子，就在東廂房那個位置，還請獵魔使來把我趕走，說壞了他家風水，當官的就能為所欲為，蠻不講理？
    “本來要輪回了，我偏不走，不蒸饅頭爭口氣，就去城隍爺那喊冤打官司，結果輪回耽擱了。”
    陸元探頭，好奇問：“結果呢？”
    紅衣女子用手絹擦拭著捏茶點的手指，嘴角微揚，露出一絲得意，聲音輕靈脆耳：
    “官司打了三年，打贏了。
    “城隍爺判他挖人陰宅，知法犯法，遭了因果報應，被查出貪汙受賄，兒子強搶民女，摘了烏沙，貶回了老家。
    “姓陳的臨走前，把宅院賣給了郭生懷，這人更不是東西，一家子人死了也是活該。”
    陸元正想了解郭家被滅門的原因，頓時來了精神，“這個院子還真熱鬧，有趣，詳細說說，回頭多給你買些祭品，再給你燒些傭人、車馬和金元寶。”
    紅衣女子似乎孤獨寂寞了多年，好不容易遇到個能聊的人，打開了話匣子：
    “前陣子城隍廟差人通知我，半個月內朱雀城有個女子要臨盆，讓我去投胎。你沒有官架子，講理，還準備了見麵禮，本打算跟你一較高低，現在看來沒必要了，給你說說也無妨。”
    陸元拿起一個桃子，搓了搓上麵的毛，哢嚓一口清脆，嚼著說道：“少了你這個鄰居，倒是有些寂寞。”
    “那我再等等，跟你多做一段時間鄰居？”紅衣女子俏皮笑問。
    陸元張著嘴巴，嘴裏含著嚼碎的桃子，緩緩看向她，賠笑道：“別鬧，等一次投胎不容易，人生大事要緊，別讓城隍爺發脾氣。”
    紅衣女子嬌嗔切一聲，言道：“男人的嘴，騙人的鬼，還不是想從我嘴裏套些話？”
    陸元把背上的刀摘下來，放到椅子一側，往後背一靠，腳跟踩在椅子上，胳膊架在膝蓋上，這樣坐著最舒服自在。
    “講講你跟郭家的事，郭家滅門是不是跟你有關係？”
    他催促她繼續講。
    “要說有關係，也有點，郭家滅門的主要原因還是他們自作孽不可活。”紅衣女子很欣賞自己的紅指甲，語氣風輕雲淡，“姓郭剛買下宅子，就找人看風水，同姓陳的一樣要做法事把我趕走，要是不走還揚言把我滅掉。”
    “你又跟他打官司，才耽誤了投胎？”陸元猜測。
    “嗯，你猜對了。”紅衣女子眼睛一眯，勾起嘴角，“有官印的人我都能告贏，害怕他一個罪惡累累的商人？他經營‘春花紅’開了十幾家鋪子，賣胭脂水粉、珠寶首飾之類的，生意做得很大，隻可惜心思動歪了，還專門對有些姿色的女子下手。”
    她說著，用眼角掃向葉龍，果然見他正聽的入神。
    “然後呢？”陸元追問。
    “她娶了幾房妻妾還不夠，還到處風流，跟很多女子有染，直到有一天，要霸占一個已婚女子，不曾想到人家夫君看似窩囊無能，實則是個狠角色，把郭生懷一家全殺了。”紅衣女子慵懶回道。
    “那……這個女子是誰，他夫君又是誰？”陸元仿佛窺視到罪惡深淵中的真相，有些激動。
    “陸大人，你為什麽對這件事這麽好奇，莫非要把冤案昭雪？”紅衣女子故意賣關子，咯咯笑問。
    “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有冤案我自然不能坐視不管，你告訴我，冤案昭雪後你自然有大福報，快告訴我。”陸元催促道。
    “我要是給你說了，就是泄露天機，你還是自己調查的好，隻能告訴你，那女子叫胡蝶。”紅衣女子懂得分寸，不幹涉人間的事，以免壞了規矩。
    “胡蝶？”陸元想到小綠芽的母親，急忙問道：“她還活著嗎？”
    “這個嘛，還真不好說，她活著，也死了，要是想弄清楚真相，還需要去怡紅閣，去找一個紅菱的姑娘。”紅衣女子站起身，咯咯笑道：“時間不早了，就不打攪大人休息了，東廂房給我住些日子，等我走了自然還你。”
    “暫時家裏就我一個人，你隨意住，不過家裏來人了，你還是要回避下，衝撞到對彼此不好。”陸元起身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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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我懂，讓陸大人費心了。”紅衣女子朝客廳外走。
    夜色像是流動一般，隨著她悄然退出客廳。
    她行走在夜色中，而陸元站在現實世界中，涇渭分明，外麵天色還有些透亮。
    剛走幾步，紅衣女子轉身問道：“你是不是得罪什麽人了，有人跟蹤你？”
    陸元詫異問：“你發現了什麽？”
    紅衣女子指了指北向，說道：“後花園的牆外有一個紅眼花臉的邪祟，繞著宅子轉了一圈，想進又進不來，我幫你趕走？”
    陸元笑問：“你能行？”
    “沒聽說過人老精，鬼老靈？”紅衣女子一臉自信：“打了兩場打官司，還跟那麽多獵魔人鬥過法，你有元神護體，我近不了你的身，對付一個不入流的邪祟還是手拿把掐。”
    陸元拱手道：“不勞煩你出手，能不能幫我調查下，是誰在背後操控這個邪祟。”
    “閑著也是閑著，幫你又不是不行，有什麽好處？”紅衣女子一臉狡黠笑問。
    “你……想要什麽好處？”陸元反問。
    紅衣女子抱著胳膊，細長皙白的手指摩挲下精致的下巴，想了想說道：“現世道妖魔橫行，民不聊生，等我投胎時會告訴你，你找到我投胎的家裏，平日裏多關照些，如何？”
    “成交，要是你生養你的父母願意，我可以收你當幹女兒。”陸元打趣笑道。
    “切，占我便宜。”
    紅衣女子笑了，又走了幾步，身影變淡，隨她消失的是朦朧夜色。
    陸元站在庭院裏，天外雲霞正褪去光彩，夜色即將落幕，之前發生的一切恍然如夢。
    得虧他有鎮魔司官袍加身，又有元神護體，換做普通人不被嚇死，也會被這紅衣女鬼的陰氣侵體，害一場大病。
    突然覺得，一百兩銀子都給多了，這片大宅不要錢估計也沒人敢住。
    牆外的邪祟他不許在意，紅衣女子跟蹤它，能找到操控它的主人，摸清對方的底細後，就讓他成為暗殺趙祺的替罪羔羊。
    她剛才提到，郭生懷欲要霸占胡蝶，一家人被胡蝶的丈夫殺了，那行凶者就是啞巴？
    啞巴能一錘重傷山魈妖，殺郭生懷一家還不是跟殺雞一樣簡單，一切都對上了。
    可紅衣女鬼為什麽說。
    胡蝶活著，也死了，是什麽意思？
    怡紅閣的紅菱又跟這件事有什麽關係？
    陸元撓撓頭，腦子裏的思緒混亂，幾天沒睡好，還是先好好休息下，等紅衣女鬼有了消息，再做決定。
    轉身回到客廳，把放桌上的祭品收了，拿去廚房。
    在城裏有個家，比住客棧有歸宿感，也是喜事一件，自然要慶祝下。
    家裏沒有柴米調料，沒法做飯。
    陸元便切了一盤熟牛肉，調了兩個涼菜，端到院子裏的石桌上，倒了一杯酒。
    月光如水，籠罩靜謐的大宅院，景致很好。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陸元獨酌時，想起盤龍村的母親和小英，小英應該早早做好了飯，吃完飯後，陪母親說說話，應該快睡下了。
    ……
    與此同時。
    白玉橋上站著一個紅衣女子，欣賞夜景的行人來來往往，從她邊上走過，甚至有人穿過她的身體，對方卻毫無察覺。
    她正遠遠盯著站在外牆外的一道黑影，世人看不到它，就像看不到自己一樣。
    那邪祟成年人身高，大花臉，眼珠赤紅，凶神惡煞的樣子。
    它以為這片宅子好久沒住人了，應該很好混進去，不曾想剛想跨過門檻，門神一鞭抽來，怒喝一聲‘邪祟莫進，速速退去！’。
    實在沒辦法，圍著大宅子轉了幾圈後，還是找不到進院子的突破口，隻得放棄。
    它沿著河往東邊走了段，步伐輕盈，身影閃爍，來到僻靜的巷子。
    順著巷子一直往東，來到城東北角，‘如家客棧’赫然出現在眼前，夜色安靜，邪祟徑直走進客棧，路過門口時，跟出來的店小二錯身而過。
    “嘶——”
    店小二突然打個寒戰，揉胳膊肘，走向草棚，給住客的驢馬牲畜喂食。
    胳膊怎麽突然一涼，麻麻的，莫非這幾日幹活累著了？
    掌櫃的招來的這些夥計，不是自家親戚，就是熟人家的孩子，偷奸耍滑還說不得，大事小事都要操心，掌櫃的摳摳搜搜，也不肯加工錢，真想換個客棧，找個大方點的新東家。
    紅衣女子在店小二麵前停下，聽到他嘀嘀咕咕，他卻沒有絲毫察覺。
    她才沒心情關心陌生人的抱怨，本想進入客棧，看一看這個邪祟去了哪個房間，操控它的主人肯定住在這裏。
    腳正要踏過門檻，還是猶豫了，轉身離開。
    她擔心進去之後，距離邪祟的主人太近，一旦動手會受傷，耽誤投胎可就不好了。
    繞過客棧。
    紅衣女子來到籬笆木樁牆外，仰著頭，感知亮著火光的窗口，大致判斷出邪祟所進入的房間。
    “一，二，三，四……”
    她從北往南，數著窗口，默默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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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準備離開，聽到背後有狗聲嗚嗚，轉身看到一個穿著小綠裙的女孩，用胳膊圈著黑狗的脖子，另一隻小手捏住狗嘴巴，不讓它叫出來。
    這小女孩的眼睛直溜溜盯著自己，黑狗也盯著自己。
    她大概有陰陽眼，看得到。
    她走過去，蹲在她麵前，莞爾一笑，問道：“你看得到我？”
    “嗯。”小綠芽如實點頭。
    她又問：“還看得到什麽？”
    小綠芽朝上翻眼，看了下客棧窗口，說道：“有個大花臉正在窗口看你，他邊上是個長著大黑腦袋的人，路口有個哇哇叫媽媽的小孩，天天叫，煩都煩死了。”
    紅衣女子笑問：“你不怕嗎？”
    小綠芽搖頭，“不怕，我跟你們沒怨沒仇，又不會害我，倒是人挺壞的，會欺負嘲笑我爹不會說話，官差會每個月來幾趟要我家的銀子。”
    紅衣女子覺得這丫頭有趣，想伸手摸一摸她的小臉，突然覺察到一股淩厲的目光，觸電般縮回手，側頭看向走出來的啞巴鐵匠。
    他魁梧高大，袒露半個身子，一身腱子肉，無形的剛猛威勢傾軋而來，是在警告威脅離他女兒遠點。
    紅衣女子站起身“我隻是覺得她有趣，沒有惡意。”隨後消失在夜色中。
    小綠芽這才鬆開黑狗的嘴，小聲叮囑：“你要假裝看不見，不能看到了就叫，剛才那個姐姐跟別的鬼不一樣，很凶的，我們兩個都打不過她。”
    黑狗似聽懂了，伸著舌頭，呼哧呼哧喘氣。
    鐵匠一隻手握著酒葫蘆，揉了揉她的小腦袋，提示她該回去睡覺了。
    小綠芽牽著狗，回屋去了。
    客棧二樓的窗前，大花臉消失了，頂著大黑腦袋的人合上窗戶後，在客房裏來回走動。
    他叫楊黑虎，是趙祺的師兄。
    前一陣子收到師弟的來信，說介紹他進入鎮魔司，兄弟聯手，闖出一番事業為師門爭光。
    終於趕到朱雀城，來到鎮魔司一打聽，得知師弟被人殺死了。
    為了給師弟報仇，就暗中調查凶手。
    師弟身上的魔靈有師門印記，殺他的凶手身上會有印記殘留下氣息，找遍全城都沒發現可疑的凶手。
    直到他偶遇牽驢子的年輕人，察覺到了師門的印記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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