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中如劍指青天的一座山峰，叫飛天峰，瀑布飛流直下，垂落山澗，磅礴壯觀，飛天瀑布由此得名。
    幽深的山澗橫亙東西，延綿百裏之遙，是朱雀城和廣安城之間的天塹地界分割線。
    一座吊橋，連接南北的唯一通道。
    山澗北側，飛天峰下，距離吊橋不遠，有一座古老的靜安寺，自大北域王朝建立之初就有，至今已有數百年。
    幽幽古刹，暮鼓聲在山中回蕩。
    鴉人在高空之上盤旋幾圈，落在靜安寺紅牆外，山崖邊的古樹橫枝上。
    “呱——呱——呱——”
    它仰起頭，朝天鳴叫，叫聲跟烏鴉無異，隻是厚重悠長些。
    寺廟屋頂的琉璃瓦上，躺著曬太陽的白貓被叫醒，舒展身體，打著哈欠，才察覺到已到日暮，太陽不知何時躲山那邊去了。
    白貓站起身，抖了抖身體，精神起來，沿著高牆走了一段，跳到牆外的一棵大樹上，順著大樹下到地麵。
    不多時。
    白貓爬上鴉人所在的古樹，身影一晃，變成了身穿僧衣的小沙彌，膚色白淨，小臉肉嘟嘟的，很可愛。
    “烏鴉，你找我做什麽？”小沙彌用手捂著嘴巴打哈欠，發出嗚哇嗚哇聲。
    “妖王有令，讓你截殺一個從朱雀城來的獵魔副使，叫陸元，今晚就會到飛天瀑驛站。”鴉人的尖嘴動了動，發出沙啞的聲音。
    “妖王？哪個妖王？”小沙彌問道。
    “九眼妖王大人。”鴉人回道。
    “九眼妖王被鎮壓在山神廟出來了？它眼界那麽高，怎麽會讓你千裏迢迢趕過來找我，隻是殺一個不起眼的獵魔副使，誆人也得編個像樣的謊話吧？”小沙彌白眼道。
    “好吧，是秦鸞委托我來，請你動手。”鴉人騙不了，隻能說實話。
    “她不好好經營怡紅閣，做老鴇，踏踏實實的過日子，幹嘛要殺人，再說了，她有什麽資格讓我動手殺人？”小沙彌表現出傲慢不屑。
    “百足妖被陸元殺了，是妖族的仇人，這裏不受朱雀神王法陣壓製適合動手，恰好你在這，動動手的事，怎麽就那麽斤斤計較呢？”鴉人很不理解。
    “既然是動動手的事，你怎麽不動手？”小沙彌回懟道。
    “我……可能打不過他，”鴉人剛升起的氣勢又陡然降下，急忙補充道：“我可以給你做幫手，殺了那些隨行的衙役。”
    “非得殺人？不能坐下來好好談談？”小沙彌問道。
    “大哥，我們是妖，他是人，怎麽談？陸元威脅到了秦鸞，甚至要破壞九眼妖王的計劃，他不能活著！”鴉人要瘋了。
    “我把他揍服行不行，讓他皈依佛門，修行正法，這樣就不影響你們的計劃了吧？”小沙彌一臉天真的問道。
    “皈依佛門?修行正法？”鴉人一臉難以置信，“你是威震一方的九命妖王啊，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曾經一怒之下屠殺百裏，現如今連殺個人都磨磨蹭蹭，你還是妖嗎？”
    “呃……非要論是人是妖是神是魔就有了分別心，著相啦，重傷之後隱匿在靜安寺裏，聽聽佛法，吃吃齋飯，回想曾經打打殺殺的過往，特別幼稚，殺到最後又能得到什麽呢？不如你跟我在這，聽聽老和尚念經，以我們的慧根和修為，說不定能成為靜安寺的護法尊者，香客送來的東西都吃不完，幹嘛非要殺來殺去，多損功德。”
    “啊？損功德？你還是當年喊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九命妖王嗎？我得去告訴妖皇大人，再讓你留在靜安寺，你就要瘋了。”
    鴉人微微下蹲蓄力，正要振翅飛走，被小沙彌拉住，陪笑道：“行吧，我好好跟陸元說說，讓他不要找秦鸞的麻煩。”
    “不行，得殺人！”鴉人堅決不妥協。
    “行，殺人！”小沙彌撫了撫鴉人胸口，這貨氣性大的毛病一點都沒改，得多聽聽佛法。
    “等他到了，我來告訴你。”鴉人說完，振翅飛走了。
    小沙彌感慨歎氣：“剛放下屠刀，又得撿起來，做人難，做妖難，修行更難呐！”
    話音落。
    小沙彌變成了白貓，從樹上跳下，不多時，從草叢鑽出來，爬到靜安寺的圍牆上，沿著圍牆走一段，跳入院中。
    一個老和尚把他撈起，放在胳膊上，用手捋了捋它的毛，說道：“用了齋飯，還要做功課，別亂跑。”
    白貓眯著眼，發出呼嚕呼嚕的舒服聲音。
    ……
    深夜。
    飛天瀑驛站亮起了紅燈籠，古樸的街道不長，分布著客棧、酒樓、妓館各種商鋪，能在這開店的掌櫃，不是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就有通天背景。
    但無一例外每個月都要給當地的話事人‘金掌櫃’交一份孝敬錢，求平安，保太平。
    極少有人見過金掌櫃，但沒人敢私下對他有半句微詞。
    一行車馬風塵仆仆，出現在驛站前。
    接待使上前問候：“請問是哪裏來的官爺？”
    賀渠下馬，亮出腰牌，故意提高些嗓門，言道：“我是朱雀城府衙捕頭賀渠，奉城主之命，護送賀禮前往廣安城賀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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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待使諂媚笑道：“原來是朱雀城來的官爺，一路車馬勞頓，酒菜草料已經準備好，快快請進。”
    賀渠一擺手，手下把車上拉的四口箱子抬進去。
    箱子貼著封條，臂力強勁的兩個衙役抬著都要努著勁，可見裏麵的金銀珠寶有多少。
    賀渠看著箱子抬進倉庫，鎖上門，貼上封條，交由驛站的人看守，若是丟失就由驛站的人負責。
    接待使引領幾人拉到房間，由於府衙提前飛鴿傳書交代過，好好招待此行辦差的人，大圓桌上擺著豐盛的酒肉菜肴。
    加上兩個趕車的衙役，共計八人，圍著圓桌放開吃喝。
    接待使數了數人數，沒對上數，賠笑問道：“賀捕頭，上麵飛鴿傳信來說此行十人，請問還有兩位在哪，今晚要不要準備床鋪？”
    賀渠哈哈笑道：“那兩人消極怠慢，不聽管束，在後麵跟著，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到這。你不用管他，若是來了，把馬棚收拾下給他們睡便好。”
    接待使陪笑道：“賀捕頭說笑了，上麵交代要好生款待諸位，怎麽能睡馬棚，我這就去收拾房間，準備十人的鋪位。”
    賀渠一瞪眼，說道：“你把我的話當放屁是嗎，讓你安排他們睡馬棚就睡馬棚，怎麽那麽多話！我跟驛馬司的郭大人經常一起喝酒，不聽我安排，回去就跟郭大人說把你給撤了！”
    接待使嚇的汗流浹背，沒了這個生計，以後怎麽活，連忙道歉：“是，一切聽從賀捕頭安排，諸位大人慢用，有什麽需要隻管喚小的。”
    “等等！”
    賀渠喊住接待使，說道：“聽說這裏的妓館跟別處不一樣，歌舞妓女有的是來自妖族，身段模樣各個出色，是不是真的？”
    “啊……這……”接待使為難，支支吾吾道：“賀捕頭，此話不假，街頭紅樓妓館裏的確有如賀捕頭說的那般歌舞妓女，可她們是妖啊，是從妖族抓來豢養的。那裏尋常人可以去得，衙門裏的人要是去，難免有通敵之嫌，明令禁止。要是上麵知道了，怕是……諸位大人三思。”
    賀渠大笑道：“我們又沒穿官服，就是去了，誰知道。更何況，這事我還是聽府衙裏的兄弟說的，他們去了都沒事，我們又何妨。好不容易來一趟，要是不嚐嚐鮮，豈不是遺憾，諸位兄弟說是不是？”
    哈哈哈……
    幾名衙役大笑，紛紛附和。
    接待使一個月沒幾個錢，養家都困難，哪裏去得起那種地方，既然幾位大人不聽勸，他也沒再說什麽，躬身賠笑後退了出去。
    酒足飯飽思淫欲。
    賀渠喝紅了臉，搖搖晃晃站起身，打個酒嗝，說道：“兄弟們，難得出朱雀城一趟不受督察司的約束，今晚就好好享受一番，先說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回到衙門對今天的事隻字不準提。”
    手下們有的拍桌子，有的拍胸脯，紛紛保證絕對不對外講。
    衙門裏的人逛青樓沒人管，可若是說找紅樓美女妖人，就是犯了大忌，輕者丟了官職，重則要坐牢，沒人敢拿這事當兒戲。
    幾人一擁出了驛站，朝紅樓妓館走去。
    飛天瀑一帶是交通要塞，有商隊來往，自然而然匯聚成集市的規模，物價貴，但不乏有錢人尋樂子消費，尋香樓的氣派規模雖比不上朱雀城的怡紅閣，卻有著讓人樂不思蜀的獨特韻味。
    龜公賠笑迎候，揚聲喊道：“幾位客官，裏麵請！”
    賀渠豪邁擺手道：“叫你們這裏最漂亮的姑娘出來，要從妖族過來的，別的可不要！”
    “得嘞，包幾位爺滿意，請隨我上樓。”
    龜公在前麵引路，來到閣樓上的包廂裏，點上香燭，端上茶水點心。
    不多時。
    幾個鶯鶯燕燕的女子，身段曼妙，細腰翹臀，有的後麵還搖著毛茸茸的尾巴，有著人類女子沒有的獨特風韻，一下子點燃了賀渠幾人的熱情。
    偌大的包廂裏，推杯換盞，勾背搭肩，好不熱鬧。
    賀渠摟著一個狐媚臉的妖女，拿著她的皓腕抬起，看著它戴的銀色手鐲，上麵鐫刻著玄妙的符文。
    這手鐲叫鎮妖鎖，封印住了妖女的妖氣，使它們跟普通女子的體力無異，進而控製它們。
    外界所不知道的是，養它們很消耗銀子。
    它們境界有限，不能完全做到化形成人，隻能給它們穿上人皮，以免嚇到客人。
    一張上好的皮子要百十兩銀子，如有破損，需要請能工巧匠修複，少則幾兩，多則十幾兩，所以這些妖女一舉一動都要小心翼翼，生怕弄破了皮子，被責罰毆打。
    “美人兒，年歲幾何呀？”賀渠色眯眯的親了下玉手，問道。
    狐媚女子一根手指，笑而不語。
    “十歲？”賀渠笑問，畢竟妖獸和人不同，自然不能用同等年歲對比衡量。
    狐媚女子笑著搖頭。
    “一百歲？”賀渠又問，臉上洋溢著興奮驚喜。
    狐媚女子點頭。
    “百歲妖還這麽年輕，果然比人族女人有味道，爺喜歡！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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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渠把狐媚女子剛撲倒，風吹開了窗戶，一道黑影飛掠進來，飛羽刺穿幾個衙役的咽喉，見血封喉，快如閃電。
    “誰？”
    賀渠猛的坐起身，看到幾個手下已經死了，妖女縮在牆角，抱著頭瑟瑟發抖。
    黑影緩緩浮現出來，是一隻一人高的烏鴉。
    麵部似人，嘴巴似鳥嘴，尖尖的，通體黑羽在燈光下泛著紫黑色光芒，眼睛赤紅，渾身散發著幽冷煞氣，讓人汗毛倒豎，冷汗直流。
    “你，你是什麽妖？”賀渠結結巴巴問道，手悄悄摸向刀柄。
    “卑鄙陰險的人類，排擠走陸元，是你最大的錯誤，他在，你還能多活一會，他不在，你隻有死路一條。”鴉人聲音沙啞，冷漠言道。
    它本是冷漠的妖族獵殺者，性情冷傲，不喜歡跟人類多言。
    隻是陸元還沒到，戲耍下賀渠打發時間。
    賀渠這一刻懊悔打壓陸元，把他撇到後麵，更懊悔再此處停留，還來到這紅樓妓館尋樂子，急忙磕頭道：“請饒我一命，您有什麽吩咐，我一定照辦，給您當牛做馬都行，隻求不要殺我！”
    “你一個低賤的捕頭對我而言沒任何利用價值，殺你，才有點樂趣，你也因此有點價值。”鴉人冷嘲道。
    賀渠摸到刀柄，心一橫，瞬間拔刀，咬牙道：“那就魚死網破！”
    長刀橫切，霸道迅猛，欲要把鴉人切成兩截。
    然而。
    刀刃劃在黑羽之上，發出尖銳的刺耳的鋼鐵摩擦聲，火花四濺，沒有傷到鴉人分毫，甚至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啊？”
    賀渠驚恐抬頭。
    鴉人的翅膀邊沿，如鋒利鋸齒，劃過他的脖子，帶出一抹鮮血。
    賀渠的眼光渙散，歪倒在地。
    鴉人蹲下身，用又尖又長的嘴，把他的眼睛啄出來吃掉，這是它最喜歡的味道。
    幾個妖女縮在牆邊看著，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噠噠噠……
    窗外傳來兩騎急促的馬蹄聲，鴉人身影一晃，出現在了窗口，看到正是陸元和白楓從下方路過，欲前往古街另一頭的驛站。
    待兩人過去後，它躍出窗口，展翅高飛，消失在夜色之中，尋靜安寺九命妖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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