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一念入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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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楓接過玉佩,手指細細摩挲下,說道:“皇室宗親有龍形玉佩常見,可這四爪龍還真不是一般人敢佩戴,說不定這老和尚還真是皇室權貴。玉質溫潤細膩,雕工上乘,值不少錢吧?”
    陸元以古怪的眼神看著他,拿回玉佩,說道:“想啥呐,人家把玉佩交給我們當信物,又不是送給我們,回來還要還給人家。早點睡吧,我去看看馬車。”
    白楓嘿嘿傻笑,說道:“過了這麽多年苦日子,就想多弄點錢,在城裏買宅子娶房媳婦兒,踏踏實實的過日子。”
    “朱雀城的法陣要是消失了,就成了人族和妖族的戰場,再好的宅子都會成為廢墟,甚至城裏的人會損耗壽元,生靈塗炭。活在當下,比什麽都重要。”陸元說著,離開了房間。
    月色清涼,寺院裏很寂靜。
    古老的銅製香爐常年累月受香火熏染,蒙上一層黑色,散發出醇厚的草香味道,讓人心神安寧。
    走過一座座大殿,前往山門。
    山門外的台階上坐著小沙彌,脖子上戴著項圈,項圈上有個銅製的小鈴鐺,正對鴉人說:“殺不了他們的,你走吧,老和尚若不是慈悲,那一掌下去就不是打落你胸口一片鴉毛了。”
    鴉人低頭看金色手印打在的位置,有個很大的手印,一片毛脫落,光禿禿的,怪難看,有損它烏妖的威嚴,歎氣說道:“要不是老和尚出手,我們就能殺了他們,等他們離開了靜安寺,明日一定能要他們的命。”
    小沙彌吐口氣,沒有表現出老成,反倒多了幾分可愛,說道:“老和尚不出手也殺不了他們,那個拿長刀的有山神元神,另一個的元神是護法尊王,手裏還有雷神王鍛造的寶刀,護法尊王知道嗎?就是山門大殿裏拿降魔杵的那位,九天神魔見到祂都要繞道走,你一個烏妖在祂眼裏就是一隻小妖,懶得讓祂睜眼瞧一下的那種。雷神王鍛造的寶刀具有雷霆之力,專門克製妖邪,不顯出至尊妖體根本沒法跟他硬戰。更何況,老和尚給我戴上了禁錮項圈,顯現不出本體。看在好朋友的份上我才給你說那麽多,放下執念,做一個自由自在的妖吧。”
    “不,九命妖王你變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鴉人失去了理智,搖頭道:“我們是妖,一輩子都是妖,要為妖族大業奉獻自己的生命,我才不要做懦夫。”
    “唉!”
    小沙彌歎氣:“所謂的妖族大業,不過是妖族統治者用一個個妖族無辜的生命,殺死人族無辜的生命,奪取人族的地界,把人族皇權踩在腳下,滿足一己私利罷了。說白了,不過是人族統治者和妖族統治者之間的氣運之爭,跟你烏妖去山林裏捕山羊野鹿吃有關係嗎?就算妖族打敗了北域王朝,你還是要去山林裏捕殺獵物,秦鸞還是開妓館做老鴇。”
    鴉人雙翅抱頭,憤怒道:“我不聽不聽,我表姨說等九眼妖王占領了朱雀城,她就是最大的功臣,等有一天打敗了北域王朝,我就是妖族的大將,烏鴉一族就會名震妖族,我會光宗耀祖,成為烏鴉一族的榮耀!”
    小沙彌悠悠說道:“你表姨為了隱藏自己身份,才開了家妓院,她就是想做個老鴇,就是打敗了北域王朝,也不過是在北域王朝皇城開店的老鴇。本質上講,你幫她辦事,算不了妖族大將,最多算個龜公。”
    “啊——”
    鴉人痛苦不已,怒喊道:“你,你變了,你不是當年那個為了我兩肋插刀的兄弟,再罵我表姨是老鴇,我跟你絕交!我表姨不是老鴇,我也不會是龜公!”
    小沙彌歎氣:“如果你心裏沒有芥蒂,為何如此在意呢?謊言從不傷人,真相才是利刀。我沒有傷害你的意思,隻是讓你看清真相。回去給妖族的人說,我要皈依佛門了,不跟它們玩幼稚的攻伐遊戲了。”
    “你要做和尚?你是妖族妖王,怎麽能做和尚,是不是那個叫如來的騙你,想讓你幫他做事?”鴉人咆哮道。
    “烏妖老哥,你該多讀書了。如來是覺悟無上正法的人,也可以是覺悟無上正法的妖,沒有本別心,祂從不教人做事,隻是讓人做回自己,回歸本源空性,阿彌陀佛。”小沙彌真覺得,妖族人需要多普及正法覺悟,不要再被統治者灌迷魂湯了。
    陸元站在山門後麵偷聽兩個大妖的對話,驚的目瞪口呆。
    這是大妖能說出的話,怎麽那麽深邃又透著搞笑?
    似乎,又很有道理的樣子。
    突然間覺得,這個世上的人有點不像人,妖又不像妖,好奇怪。
    特別是烏妖的反應,呆萌又狡猾,暴怒又可愛,忍不住想笑,繃不住笑出聲來。
    “誰?”烏妖驚喊一聲,振翅騰空而起。
    嘎吱——
    陸元拉開山門,抬步邁過門檻,走了出去,說道:“回去告訴你表姨,我給她一次機會,立刻離開朱雀城,否則等我回去,就休怪我不客氣。”
    鴉人暴怒道:“你一個小小的獵魔副使莫說大話,先活著到廣安城再說吧,妖族必勝,你會死的很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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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鴉人的聲音在高空中回蕩,振翅飛躍過山澗,很快消失了蹤影。
    小沙彌回頭看著陸元,說道:“偷聽別人說話不是好習慣。”
    “我沒有偷聽,碰巧聽到了,是你們大妖說話不背人,不怪我。”陸元走到他麵前,抱著胳膊,打量小臉肉嘟嘟,眼睛大大的小沙彌。
    怎麽也不能把他跟凶悍的白虎妖聯想到一起,隻能說佛法養人,不對,是養妖,老和尚教管有方。
    “師父讓我看馬車,你出來做什麽,對我不放心嗎?”小沙彌問道。
    “實話說,我很難想象,要殺我的人會幫我看馬車,特意出來看看,沒有冒犯你的意思。”陸元回道。
    “你的疑心也挺重的,這個習慣不好,要改。你看到了,馬在這,車子在這,車上的貨物也在這,可以放心了。”小沙彌不卑不亢說道。
    “我很好奇你怎麽從妖族的妖王,變成了性情安穩的小僧,在這青燈古刹裏過一生,真的不後悔嗎?”陸元問道。
    “你殺過人嗎?”小沙彌問。
    陸元點頭。
    “殺過多少,十個,一百個,一千個?”小沙彌問。
    “沒那麽多。”陸元回道。
    “你連殺幾個都不敢說,可見是見不得光的事,藏在心裏不累麽?我殺過很多人,血流成河,屍堆如山,曾經覺得是榮耀,如今覺得是深厚的業障,無趣且幼稚。”
    小沙彌說著,雙手托著下巴,抬眼望著明月,眼神清澈,說道:“重傷後差點把幾條命都揮霍完了,聽到鍾聲響起的刹那,恍然有種感覺,那種感覺是後來聽老和尚念佛經時才得到真實的解答,一切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觀這個字你知道什麽意思麽?”
    “觀?看?”陸元問道。
    小沙彌搖頭,說道:“看吧,你說的也片麵,要多讀書,你觀都理解不了,又怎麽理解的了我為什麽會留在靜安寺。”
    “你說這字作何解?”陸元問。
    小沙彌低頭,小手指微曲輕彈鈴鐺,叮鈴鈴響起。
    老和尚說,若他心有惡念起,鈴鐺會響起,禁錮之力會對他做出懲罰。
    此刻鈴鐺響起,他卻不受絲毫幹擾。
    無它。
    不執於情,不著於相,心念不動,萬法自然。
    刹那間。
    陸元悟了,宛若一陣風,不知從何而起,也不知所終。
    隻是覺得自己念了這麽多書,念頭通達還不如一個妖小沙彌。
    小沙彌托著下巴看月亮。
    陸元看了眼兩輛馬車,走回山門去了。
    據說神魔大戰中,很多寺廟戰火中消失,北域王朝創立之後,有很多門派在朝廷的幹預下凋零沒落,直至消失。
    幅員遼闊的北域王朝,僅剩四百八十寺,靜安寺是其中最為古老的一座。
    佛寺之所以沒有像其它門派曾經為北域朝廷所用,用後又巧用妙法銷毀,是因為正法要義是淨空,不爭,不幹涉朝政。
    像靜安寺一樣,一座古寺鎮守天塹數百年,無大妖敢明目張膽過吊橋興風作浪。
    陸元走回寺中,不經意一瞥,看到了身穿金甲,手持降魔杵的神威尊像,不禁一怔。
    元神在後,他不曾經過,隻是聽人講述。
    祂的模樣,似乎跟自己的元神相似,讓他有種莫名的親切感,那雙低垂的慈悲眼眸,像是跟他對視,近在眼前,卻有種洞穿千古的感覺。
    腦海中似有冥冥梵音回蕩。
    不知不覺間,縈繞在心頭的念頭仿佛得到疏解,停留在煉魂境關卡的靈氣像是春筍正突破土壤,哢嚓一聲,如脆冰碎裂。
    精純的靈氣如江流奔騰,在經脈中蔓延,充盈四肢百骸,身體輕盈。
    機緣之下。
    從煉魂境巔峰突破,進入了入玄境,跨過了那道阻攔無數人終極一生都無法跨過的門檻。
    陸元雙手合十,恭敬一拜。
    轉過身。
    一步踏出,腳下離地半尺,再一步踏出,懸空一尺。
    如此一步一步前行,走到巍峨大殿前時,已經立地半丈高,懸空而立,宛若仙人。
    他本想召喚出來元神,看看元神凝聚到什麽程度,大殿前的盤龍柱綻放出金光,原本是工匠雕琢的鏤空盤龍似活了,在四根盤龍柱上繞動,發出低吟警示,傳出耳中。
    “靜安寺中,不得無禮。”
    陸元意識到失禮了,恭敬一拜。
    他相信,若不及時停止召喚元神,對方會視為前來冒犯之敵,四條護殿神龍會同時發起攻擊,即便他是大乘境強者也難以招架。
    懸浮空中的陸元悄然落地,四條神龍也隱去了身影,仿佛眼前發生的景象是幻境錯覺。
    陸元留意到左右兩側的對聯:
    如露如電如夢幻泡影應如是觀;無我無人無眾生壽者皆無為法。
    細品之下,心境安然。
    他朝殿門三拜,而後回去睡覺了。
    ……
    第二天,天蒙蒙亮。
    陸元叫醒白楓,洗把臉,準備向了塵大法師辭別,聽小和尚說方丈在大殿中帶領僧眾做早課儀軌,讓他來送行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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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路過大殿時,聽到裏麵傳來誦經聲,專注心誠。
    那大殿之上威儀端坐的金色尊顯,雙眼低垂,宛若在聆聽每個弟子的誦念聲,不悲不喜,慈悲祥和。
    “陸大人,寺裏不管飯嗎?”白楓小聲嘀咕道。
    陸元用胳膊肘戳了下他,能不能別在這平靜祥和的嚴肅時候,說些破壞氣氛的小氣話,又不是沒帶吃的。
    小和尚聽了一臉尷尬,齋飯還在做,他們還沒吃呢。
    在一片誦經聲中,陸元和白楓離開了靜安寺。
    到了山門外。
    小沙彌盤腿坐在台階上,有模有樣的打坐,嘴巴微動,傳出念經聲,看得出他很專心赤誠。
    老和尚能把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妖王降服,一心皈依佛法僧,可見他是真正的大能修士,陸元如此想。
    小沙彌睜開眼,說道:“老和尚還沒收我當徒弟呢,嚴格來說,我還不是僧。”
    陸元震驚回頭看向一側給他們送行的小和尚。
    小和尚點頭,驗證小沙彌所說。
    陸元震驚的不是有沒有收他為徒弟,他怎麽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小沙彌閉上眼,說道:“老和尚說我心生九竅,本可以聽到世間一切。隻是六根不淨,九竅淤塞,隻開了半竅,勉強能聽到你的心聲,沒什麽奇怪。”
    啊?
    白楓震驚,問道:“你說我在想什麽?”
    “無聊,”小沙彌閉上眼,悠悠道:“你肚子餓,想吃寺裏的齋飯再走,還有擔心昨晚的烏妖會不會再次襲擊你們,放心吧,它打不過你們的,不會再來了。”
    “哦,那我就放心了。”白楓嘿嘿笑道:“這小沙彌有點東西,好好修行,早些開九竅。”
    兩人謝過後,駕車離開。
    按照驛站送信的規矩,第一隻信鴿放飛後,在預計時間內收不到回信,驛站會放飛第二隻信鴿,以防信鴿中途出現意外,致使信件沒有送達。
    兩人沒有回驛站說明情況,怕路過橋上再遭遇大妖,天塹深不見底,掉下去會要命的。
    陸元和白楓趕著馬車,拐上大路,徑直朝北向行去。
    山高道遠,林木幽深。
    清晨的鳥鳴清脆,空氣清新,雖曆經昨晚一劫,心情還是很暢快。
    過了飛天瀑驛站,百裏之內,一眼望去,盡是荒野。
    這裏曾發生過驚天大戰,山嶽粉碎,江河蒸發斷流,儼然成了無人區。
    不在這片地域設立驛站,大概是朝廷把朱雀城一帶當成了人妖混雜隨時可以舍棄的孤城。
    這一路,陸元和白楓停歇兩次。
    幸好白楓打著琵琶,無聊時,他可以彈琵琶打破一成不變的黃土沉寂,唱了幾十遍葉葭給他寫的詞曲,早已滾瓜爛熟。
    不知道扯著嗓子喊了多少遍小翠的名字,小翠沒有被他喊複活,陸元差點被他吵瘋了。
    陸元一度覺得,他不是對小翠有多麽深情義重,隻是還沒遇到第二個跟他有糾葛的女孩,若是有第二個,小翠就會從他的記憶中消失,每天扯著嗓子喊第二個女孩的名字。
    他這不是深情,是無賴。
    荒野之中,沒有人煙,但有剪徑劫匪。
    第一道劫匪有五人,一臉凶神惡煞,從道旁荒草裏竄出來,要兩人留下馬車,趕緊滾蛋。
    不知道他們多長時間沒碰過女人了,看陸元和白楓模樣年輕,長相俊美,打起了歪心思,要他們脫了褲子,趴在馬車上。
    陸元一時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本想跟他們掰扯下,勸說他們不要白白丟了性命。
    白楓聽到他們汙言穢語的話,拎著長刀,嘁哩喀喳殺個精光,甩了甩刀上沾的血,啐一口唾沫,罵罵咧咧:“想捅老子的痔瘡,老子就要你們的狗命!”
    陸元這才反應過來。
    這些人是真孫子,劫財就劫財,還特麽劫色,而且不分男女,真是死有餘辜。
    第二道劫匪八人,帶頭大哥一臉橫肉胡子拉碴,扛著大刀吆喝:“此山由我開,此樹由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話剛喊完。
    白楓淩空飛出,嘁哩喀喳幾刀全部砍死,啐一口罵罵咧咧:“光禿禿的地界,一棵乘涼的樹都沒有,還說什麽此樹由你栽,做山匪就做山匪,滿嘴胡咧咧。”
    陸元滿額黑線。
    好吧。
    對比山匪,白楓兄弟更講道理,他之所以衝動,大概是被上一波要捅他痔瘡的劫匪給氣的。
    所以說。
    盜亦有道。
    本來不占理,還跟鎮魔司的人不講道義,死的一點都不冤。
    過了酷暑午後。
    終於看到了遠處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道綠色,兩人精神一震,連蔫不拉幾的兩匹馬都突然有了力氣,加快了步伐,總算要走出這片荒野了,不再經受坎坷不平道路的顛簸難行。
    太陽快落山前。
    兩人抵達了白風穀驛站,看到了久違的人群,也真正到了廣安城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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