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封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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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封鎖
——“命令隻有一個:今晚的碼頭,一粒灰塵也不許離開。”
一、
淩晨 4:10,東港老碼頭。
雨絲像細針,一根根釘在沈鳶的衝鋒衣上。她蹲在第 11 號黑塑料袋旁,手電光柱穿過渾濁積水,照見袋口那枚金戒指——內圈刻著“L&S 2017”,像一把鈍刀,把三年前的記憶又撬了起來。
“讓開。”
身後傳來低沉的男嗓,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
沈鳶沒回頭,她知道是誰——省廳禁毒局副局長周野,三十五歲,一線緝毒出身,右眼在滇緬邊境被彈片削過,留下一道像蠍子尾巴的疤。那道疤此刻正隨著雨珠一起顫動。
“周局,這是法醫物證,我有優先處置權。”
“從現在起,不是了。”周野抬手,兩名特警立刻橫插一步,把沈鳶與證物隔離。
“編號 S11 證物,由我部接管。”他掏出一張蓋著鮮紅公章的《緊急接管令》,在雨裏抖了一下,紙邊像刀口一樣劃破雨幕。
沈鳶盯著那行鉛印小字:
“……涉及國家禁毒安全,任何單位、個人不得幹預。”
她心裏“嗡”地一聲——這不是協助,是封口。
二、
探照燈“啪”地亮起,白光把碼頭切成兩半:一半是周野的“戰區”,一半是被攔在警戒線外的沈鳶。
她看見自己剛才做的標記被無情踩亂:
黃色號碼牌被踢進水裏,腳印像野獸啃噬過現場;
裝有斷指的透明袋被直接塞進黑色冷鏈箱,箱蓋合攏,“哢噠”落鎖,像給屍體再釘一次棺材。
“周野!”沈鳶猛地起身,膝蓋撞在水泥墩上,疼得她倒抽冷氣,“你在毀滅證據!”
男人回頭,雨帽壓得很低,隻露出那道疤,像一條在黑暗裏吐信的蛇。
“沈法醫,我比你更想破案。但今晚開始,這案子歸禁毒,不歸刑技。”
他頓了頓,補了一句:“這是保護你。”
“保護我?”沈鳶冷笑,“還是保護你背後的鬼?”
周野沒有回答,隻抬手做了個“清場”手勢。
特警列成兩排,像兩道移動的牆,把沈鳶、顧淼以及所有刑技同事推向警戒線外。
泥水濺起,沈鳶的靴子被灌滿,冰涼一路湧到心口。
她回頭,看見冷鏈箱被抬上防彈依維柯,車門合攏,尾燈在雨裏畫出兩道猩紅,像給黑夜劃了道口子。
三、
“鳶姐,我們怎麽辦?”
顧淼撐著一把漏雨的傘,聲音發顫。
小姑娘今年才二十六歲,技偵科最年輕的主檢法醫師,第一次出外勤就遇上大場麵。
沈鳶抹了把臉,雨水混著睫毛膏,在眼下拖出兩道青灰。
“他鎖得住證物,鎖不住真相。”
她抬手,指向 50 米外那台被雨幕模糊的監控杆——
“港口天網 17 號機,正對拋屍點;
23 號機,俯視冷鏈箱裝車;
還有 3 台社會麵攝像頭,周野再狂,也得給交通隊留麵子。”
顧淼眼睛一亮:“你要調監控?”
“不,我要搶監控。”
沈鳶掏出手機,撥了一個“0”開頭的短號。
嘟——嘟——
第三聲時,對麵傳來慵懶的男聲:“沈大小姐,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知道,4 點 19 分,再過 11 分鍾,你的監控主機就會被禁毒總隊物理斷電。”
“……操。”
對麵瞬間清醒:“17、23、29 號機?給你五分鍾,遠程鏡像夠不夠?”
“十分鍾。”
“我盡量。”
電話掛斷,沈鳶抬頭,看見防爆車已經啟動,周野最後一個上車,車門合攏前,他忽然側頭,目光穿過雨幕,準確無誤地釘在她臉上。
那一眼,像警告,又像邀請。
四、
4:27,北城大道。
沈鳶的沃爾沃像一條甩尾的鯰魚,在雨裏狂奔。
車載藍牙裏,技偵科值班員語速飛快:
“鳶姐,鏡像完成,但 17 號機隻錄到 03:48:10,後麵信號被屏蔽;23 號機全程雪花;29 號機……拍到你自己。”
“發我。”
筆記本屏幕亮起,畫麵裏,她蹲在地上,手電光暈像一輪月,照著自己蒼白的臉。
緊接著,屏幕一閃,畫麵裏出現第二個人——周野。
29 號機角度刁鑽,從高處俯拍,正好越過周野肩頭,拍到他右手一個極細微的動作:
他彎身拾起了什麽東西,迅速塞進袖口。
“停!”
沈鳶一幀一幀後退,放大——
像素有限,隻能辨認出:
那是一截暗黃色、不到兩厘米的細條狀物,像被雨水泡軟的木簽,又像……
“指甲。”顧淼低聲道,“斷指的指甲。”
沈鳶胸口一悶。
周野親自毀滅證據,她可以理解成“程序優先”;
但周野私藏證據,隻能說明——
他在找某樣東西,一樣絕不能讓別人看見的東西。
五、
5:00,省廳刑技中心。
沈鳶刷卡,閘機卻亮紅燈。
保安隊長尷尬地搓手:“沈法醫,係統剛接到通知,您的權限被暫時凍結。”
“誰下的令?”
“禁毒總隊,周局親自電話。”
沈鳶深吸一口氣,轉身就走。
她繞到後門的貨梯,用保潔員磁卡刷開,一路下到 B3,穿過一排排報廢物證架,推開盡頭那扇防火門。
門後,是法醫解剖中心的後備間——
沒有監控、沒有門禁、沒有周野。
顧淼已經支起便攜式勘驗箱,台上擺著一隻黑色冷鏈箱——
正是半小時前被依維柯拉走的那隻。
“你怎麽弄到的?”沈鳶挑眉。
“調包。”顧淼咧嘴,露出虎牙,“他們裝車那台是 001 號,我提前準備 002 號,外觀、編號、封簽一模一樣,連冷鏈溫度都設成 4℃。”
沈鳶伸手揉了揉小姑娘濕漉漉的劉海:“下個月評職稱,我給你寫推薦信。”
她戴上手套,掀蓋——
白色冷氣翻湧,像一場無聲的雪。
袋裏躺著那根斷指:
右手小指,遠端指節缺失,斷麵整齊,戒指已被摘除,留下一圈青紫壓痕。
沈鳶拿起尺,量切口角度——
“60°,刃口極薄,手術刀或剃骨刀。”
她翻過指腹,一道淺淺舊疤映入眼簾,像一條沉睡的蠶。
沈鳶的呼吸停了一秒。
那道疤,她見過——
三年前,林驍在夜市替她贏回一隻粉色棉花糖,接過時被竹簽劃破,血珠滾進糖絲,像雪裏綻開臘梅。
她閉眼,把翻湧的情緒壓回胸腔。
再睜眼,聲音冷得像冰碴:
“提取指甲縫殘留、指腹掌側汗液、指背毛囊DNA;做切片,找‘雙Y’刀痕;另外——”
她頓了頓,“把戒指內圈指紋給我恢複出來,周野藏起的,一定不止指甲。”
六、
6:30,窗外天光微亮。
顧淼把一份熱騰騰的報告拍到她手上:
“指甲縫檢出高純度***堿,含量 92%,與市麵上任何一批都不匹配,像是……實驗室級別。”
沈鳶目光一跳——
實驗室、雙Y、斷指、戒指、周野……
所有碎片忽然指向一個她最不願麵對的猜想:
“雙Y”不是毒梟標記,而是警方內部某個“淨化計劃”的代號;
斷指,不是報複,而是“采樣”。
她想起周野三年前在係統內部會上說過的一句話:
“要讓毒品從源頭消失,先得讓源頭從世界消失。”
當時她以為那是宣傳口號,如今聽來,像一句血淋淋的宣言。
七、
7:00,電梯“叮”一聲。
沈鳶抬頭,看見周野站在光裏。
他換了幹淨襯衫,頭發仍濕,像從淋浴間直接趕來。
目光落在她手裏的冷鏈箱,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沉。
“沈法醫,我低估了你對真相的執著。”
“周局,我高估了你對法律的敬畏。”
男人抬手,身後兩名特警抬槍。
“最後一次機會,把證物交出來。”
沈鳶沒動。
她靜靜看著他,像看一具被雨水泡發的浮屍。
“周野,你藏起的指甲裏,有你的DNA嗎?”
男人右眼那道疤,輕輕一跳。
“帶走。”
特警上前,拎起冷鏈箱,也拎起了沈鳶的腕骨。
金屬手銬合攏的一瞬間,她聽見自己說:
“你鎖得住證物,鎖不住真相;
鎖得住我,鎖不住斷指。”
“——第 12 根,已經在路上了。”
八、
7:15,禁毒總隊地下羈押室。
鐵門合攏,世界沉入暗紅。
沈鳶靠牆坐下,指尖在地麵慢慢畫出一個“Y”。
再畫一個,反向交疊——
雙Y。
她忽然笑了。
周野以為,封鎖是終點;
他卻不知道,
真正的遊戲,
從封鎖那一刻,
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