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尋找山河印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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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是腥的。
林硯勒住韁繩,在山脊的陰影裏俯身。胯下的老馬不安地噴著鼻息,蹄子刨著腳下暗紅色的土。這不是泥土該有的顏色——是血,浸透了不知多少層,從南宋的甲胄到元軍的皮袍,層層淤積,在三百年的雨水裏發酵成一種鐵鏽般的赭褐。
他攤開掌心。山河印在昏暗的天光下泛著溫潤的微光,像一顆沉睡的心髒。但指尖觸及的瞬間,一陣尖銳的暈眩襲來。眼前的古戰場廢墟開始重疊——他看見殘破的“宋”字旗在風中獵獵作響,下一秒又變成元軍的蒼狼白纛;聽見金鐵交擊的嘶喊與垂死的**,那些聲音穿透時間的隔膜,直接敲打在他的顱骨內側。
“又來了……”林硯咬緊牙關,額角滲出冷汗。
山河印在發熱。它正在自動平複這些湧入的時空裂痕,像一隻無形的手試圖撫平褶皺的絹布。但每撫平一次,印身的光芒就黯淡一分。文天祥殘卷上的字句在他腦中浮現:“山河有靈,聚於殤地……印之源,在魂歸處。”
殤地。魂歸處。
他選擇這裏,這片文山曾血戰最後、箭盡援絕的崖山外圍戰場,正是因為卷軸上那模糊的坐標與“同源共振”的暗示。如果山河印需要充能,還有什麽地方比它誕生之處——或者至少是同類能量匯聚之地——更合適?
老馬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哀鳴,前蹄跪倒。
林硯滾鞍落地,幾乎同時,三支狼牙箭呈“品”字形釘在他剛才的位置,箭尾的白翎還在震顫。沒有喊殺聲,沒有馬蹄轟鳴,隻有死寂中迅速逼近的壓迫感。他伏在亂石後,看見山坡下人影如鬼魅般散開——玄色輕甲,反曲角弓,馬匹的蹄裹著厚布。元軍的精銳探馬赤軍,而且是最擅長山林絞殺的那一支。
他們怎麽會在這裏?這片古戰場早已荒廢,除了孤魂野鬼和盜墓賊,不該有任何人感興趣。
除非……他們也在找什麽。
領頭的百夫長打了個手勢,士兵們如狼群般無聲包抄。林硯屏住呼吸,山河印緊貼胸口。他能感覺到印中殘存的能量正在與這片土地深處某種沉眠的東西共鳴,像一根即將繃斷的弦。時空的幻影再次湧現:一個宋軍傷兵拖著腸子爬過他藏身的石頭,眼神空洞;下一秒,元軍騎兵的鐵蹄將那幻影踏碎。
必須靠近戰場的中心。文天祥的詩文碎片指向那裏——“海濤嗚咽,崖石泣血,天地正氣於此不絕。”
他動了。
不是逃跑,而是貼著地麵,利用溝壑和殘垣向山坳處潛行。箭矢追著他的影子,釘在石頭上迸出火星。一次呼吸間,他躍過一道幹涸的溪床,腳踝卻驟然一緊——不是絆索,是一隻從泥土裏伸出的、半白骨化的手,攥住了他。
幻覺?還是此地執念所化的實體?
林硯沒有時間思考。山河印驟然發燙,一股清流自印中湧出,順經脈而下。那隻手鬆開了,化作飛灰。但光芒又暗了一分。
“在那裏!”元語的低吼從側翼傳來。
五名探馬赤軍已截斷前路。他們棄了弓,拔出彎刀,刀刃在暮色裏泛著青冷的光。沒有廢話,甚至沒有審視獵物的眼神——隻有純粹的、高效的殺意。
林硯站直身體。他知道自己武藝不足以抗衡這些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職業屠夫。但他有山河印,有時間。
在第一名士兵揮刀劈下的刹那,他催動了印中最後一點可控的能量。
不是攻擊,是擾動。
以他為中心,時空的漣漪蕩開。元軍士兵的動作忽然凝滯了一瞬——他們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同袍的臉變成腐爛的宋軍麵孔,手中的彎刀生出鏽跡,腳下的土地滲出新鮮的血漿。恐懼第一次出現在這些鐵血戰士的眼中。對於鬼神的敬畏,深植於草原民族的骨髓。
“妖術!”百夫長暴喝,但聲音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林硯趁這混亂的間隙,衝向山坳深處。那裏矗立著一塊巨大的崩裂崖石,傳說中是當年宋軍最後跳海殉國之處。山河印在此刻劇烈震動,仿佛要脫手飛出,直投向那塊巨岩。
他撲到岩下,手掌按上冰冷潮濕的石麵。
就在接觸的瞬間,所有的幻聽、幻視如潮水般退去。一種浩瀚、悲愴卻無比醇厚的能量,從大地深處,從無數沉眠的魂靈中,緩緩蘇醒。它透過岩石,流入山河印,再湧入林硯枯竭的經脈。
溫暖。沉重。像背負起一整段曆史。
但身後的殺機已至。百夫長顯然克服了短暫的恐懼,眼神恢複狼一般的狠戾,彎刀帶著破風聲斬向林硯的後頸。
林硯沒有回頭。
他握著正在重新煥發光華的山河印,輕聲說:“你們驚擾的,不隻是我。”
崖石之上,恍惚有無數透明的人影站立。他們衣袍破碎,甲胄不全,但脊梁挺得筆直。風穿過那些虛無的輪廓,發出嗚咽般的共鳴,像是海濤,也像是戰歌。
彎刀,停在了半空。
百夫長和他的士兵僵在原地,瞳孔放大,仿佛看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不是鬼魂,是他們刀下從未真正散去的“正氣”,是這片山河記住了每一滴血、每一次不屈的呐喊,並在三百年後,向驚擾安眠者投下沉默的一瞥。
林硯深吸一口氣,將徹底複蘇的山河印按在心口。光芒內斂,溫潤如初。
能量已續。路,還得繼續走。
他最後看了一眼那些被無形威壓震懾的元軍,轉身沒入漸濃的夜色。身後,古戰場重歸寂靜,隻有風還在嗚咽,訴說著從未被遺忘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