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皇宮的正南麵，是太後娘娘居住的慈寧宮。
    時值深秋，琉璃瓦上凝結著清晨的寒霜，庭中幾株老梧桐，葉片已凋零大半，更添幾分深宮的肅穆與清冷。
    慈寧宮的正殿內，檀香嫋嫋，驅不散常年沉鬱的茉莉花香。
    十四歲的楊嫣，身材婀娜，出落得異常水靈。她穿著一身與其他新入宮宮女一樣的淺青色宮裝，梳著規整的雙環髻，低眉順眼地跟在掌事嬤嬤身後，踏入了這座象征著後宮權力頂點的殿宇。
    在她身後，是另外幾名同期被選入慈寧宮的宮女，個個屏息凝神，不敢四處張望。
    空氣中彌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藥味。殿內陳設極盡奢華，卻透著一股沉悶的壓抑。
    紫檀木雕花鳳榻上，倚著一位身著絳紫色宮裝的中年華服婦人，正是當朝董太後。
    董太後約莫五旬上下年紀，發間已見銀絲，麵容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嚴，也難掩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與幽怨。幾位資深的宮女太監垂手侍立在兩側，氣氛凝重。
    掌事嬤嬤恭敬回稟：“太後娘娘，新選的宮女帶來了，請您過目。”
    太後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如同帶著分量，緩緩掃過下麵跪成一排的少女。那目光並不銳利，卻帶著一種洞察人心的犀利，讓跪成一排的幾個膽小宮女忍不住微微發抖。
    楊嫣伏低身子，額頭觸著冰涼的瓷磚地麵，心中卻異常平靜。
    比起司徒府華之蘭那毫不掩飾的惡毒，太後這種深沉的威壓，反而讓她更能適應。
    她謹記著自己的身份——一個因家族需要而被送入宮中的、無依無靠的庶女，此刻她需要展現的，是絕對的恭順、可靠的沉穩，以恰到好處的、不惹人懷疑的價值和“用處”。
    太後並未多言，隻是輕輕地揮了揮手。掌事嬤嬤會意，將她們分別安排到不同的崗位，做些灑掃、傳話、整理之類的雜役。
    楊嫣被分到了看管小茶房和協助整理太後偶爾翻閱的書籍。
    入宮半月，楊嫣謹言慎行，默默觀察。她發現太後常年淺眠，尤其近日秋燥，夜裏更是輾轉難眠，晨起時眉宇間總帶著揮不去的倦色，脾氣也愈發煩躁，已有兩個小宮女因奉茶時發出輕微聲響或茶水溫度稍有不妥而受了責罰。
    慈寧宮的朱紅宮牆，隔開了外界的喧囂，也圈禁出一方等級森嚴的小天地。
    楊嫣因在司徒府禊宴上偶露才思，在王子、貴族公子的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鳳隱令”事件，她被司徒府當作一枚示好與固寵的棋子，亦是無形的人質，送入了當朝董太後宮中。
    她名義上是太後賞識的才女，實則是無依無靠、仰人鼻息的司徒府庶女。
    初來乍到，沒有半點背景，便被分配在慈寧宮掌事大宮女如意手下學規矩。
    如意年近三十，是太後的貼身丫鬟，在慈寧宮經營多年，眉眼間帶著積威已久的倨傲與刻薄。
    她早已打聽清楚楊嫣的底細，不過是個府中不受寵的庶女，仗著幾分小聰明得了太後青眼，豈能真與自己這心腹相比？故而，刁難從第一日便開始了。
    “楊嫣姑娘，”如意捏著嗓子，聲音不高不低，卻足以讓周圍灑掃的宮女都聽見，“這慈寧宮的規矩，可比不得你們司徒府鬆散。太後娘娘最重潔淨，這殿內的金磚，需得用細棉布蘸著蘭花露，一寸一寸地擦拭，直至光可鑒人，不能有一絲水痕。你今日便從這偏殿開始吧。”
    她指著的偏殿，寬敞空曠，金磚鋪地，若要按她的要求擦拭完畢，怕是天黑也做不完。這分明是下馬威。
    楊嫣垂下眼簾，掩去眸中情緒，隻柔順地應道：“是，如意姑姑。”
    她並未爭辯，挽起袖子，便真的去打水、調製蘭花露，跪在冰冷的金磚上，一絲不苟地擦拭起來。
    額角滲出細汗，纖細的手臂因持續用力而微微顫抖，她卻一聲不吭。
    如意抱著手臂在一旁冷眼旁觀，嘴角噙著一絲譏諷的笑。
    偶爾，她會故意從楊嫣剛擦淨的地麵上踩過，留下清晰的腳印，或是“不小心”碰翻水桶，讓楊嫣的勞動付諸東流。
    “哎呀，楊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手滑了。”如意假意道歉，眼神卻滿是惡意，“看來你得重新擦過了。太後娘娘午後可能要來此處禮佛，若是見地不淨，怪罪下來，你我可都擔待不起。”
    楊嫣抬起頭，臉上並無怒色，反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惶恐與自責：“是嫣兒笨手笨腳，未能將地麵擦拭牢固，驚擾了姑姑。嫣兒這就重新擦過。”
    她越是如此隱忍順從，如意便越是變本加厲。
    不僅將繁重的粗活都推給她，還在太後麵前不動聲色地給她上眼藥。
    “太後娘娘，楊嫣姑娘年紀小，有些活計做得毛糙了些，奴婢正在悉心教導。”
    “娘娘，今日庫房清點，似乎少了一枚先帝賞賜的羊脂玉平安扣，奴婢查問了下，最後經手的人……好像是楊嫣姑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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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看似無意的話語，如同細小的塵埃，漸漸在太後心中堆積起對楊嫣“笨拙”、“或許手腳不幹淨”的印象。
    太後雖未立刻發作，但對楊嫣的態度明顯冷淡了許多。
    楊嫣心知肚明，卻依舊每日沉默地完成著如意指派的種種不合理活計，甚至在太後麵前表現得更加恭順怯懦。
    暗地裏，她卻在仔細觀察，尋找著反擊的契機。
    她深知，在這深宮，一味忍讓隻會被啃噬得屍骨無存，必須一擊即中，否則後患無窮。
    機會很快來了。一月後，是董太後的壽辰。
    宮中上下忙碌準備，如意作為掌事宮女，更是忙得腳不沾地，負責清點、收納各方進獻的壽禮。
    其中，有一尊半尺高的紅珊瑚盆景，色澤豔麗，形態奇崛，是東海王進獻的珍品，深得太後喜愛，特意吩咐要擺在壽宴顯眼處。
    這日，楊嫣被如意指派去擦拭擺放壽禮的庫房多寶閣。
    她注意到那尊紅珊瑚盆景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個單獨的紫檀木底座上。
    擦拭時，她狀似無意，衣袖拂過，指尖極其輕微地在那珊瑚一處不起眼的枝杈上碰了一下。
    那枝杈本就纖細，被她用巧勁一觸，內部已然出現了細微的裂痕，隻是外表一時看不出來。
    這便是她使出的第一計——李代桃僵。
    她並未直接破壞，而是埋下了一個隱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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