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慈寧宮，清晨的陽光照在身上，楊嫣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隻有一種置身於巨大風暴眼中的冰冷與清醒。
    她知道，一場遠比後宮爭鬥更加殘酷、更加血腥的朝堂風暴，即將因為她的這次告發，而被徹底引爆！
    而這場風暴，將決定無數人的命運，也包括她自己的。
    太師董奉接到太後心腹嬤嬤傳來的、語焉不詳卻隱含急切的懿旨，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更換朝服，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慈寧宮。
    當他被引入內殿，看到太後那陰沉如水、不見半分病容的臉色時，心中便是一沉。
    屏退所有閑雜人等後，太後沒有任何寒暄，直接將楊嫣稟報的、關於皇後賈鳳秘密接見汝南王、趙王特使的驚天消息，原原本本地告知了董奉。
    饒是董奉宦海沉浮數十年，曆經風雨，聽聞此言，也不禁駭然變色，倒吸一口涼氣！
    “皇後她……她安敢如此？！”董奉又驚又怒，花白的胡須都微微顫抖，“勾結藩王，此乃謀逆大罪！她賈家是想造反不成？！”
    太後目光冰冷：“現在不是憤怒的時候。哀家召你前來，是要商議，此事該如何應對？淑妃所言，雖有其依據，但終究是旁證，捕風捉影，難以立刻驗證。若貿然動作，恐打草驚蛇，甚至逼得賈氏狗急跳牆。”
    董奉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之色：“太後！此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賈鳳與藩王勾結，意圖不明，必然包藏禍心！臣以為，當立即采取行動，以雷霆萬鈞之勢，先行削藩！”
    他上前一步，語氣激昂：“尤其是汝南王、趙王這等心懷叵測之輩，更應先下手為強！可羅織罪名，派遣欽差，直接奪其兵權，押解回京！趁其尚未完全準備妥當，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隻要拿下最強的幾個，其餘宵小，必然望風歸附！”
    董奉的策略，依舊是他在平定之前西魏之亂時的那套激進打法——擒賊先擒王，以快打慢。在他看來，唯有如此，才能迅速撲滅可能燃起的燎原之火。
    太後聞言，眉頭緊鎖，並未立刻表態。
    董奉的策略固然痛快，但風險同樣巨大。
    賈鳳在朝中勢力盤根錯節，若削藩行動不能一擊而中，反而可能激起藩王更強烈的反彈，甚至給賈鳳裏應外合提供絕佳的借口。屆時，局勢將徹底失控。
    “你的想法，過於冒險了。”太後緩緩搖頭，“賈鳳並非蠢人，她既敢與藩王勾結，必然有所依仗和準備。貿然削藩，若證據不足，便是授人以柄。況且，皇帝……缺乏曆練，還不能掌控錯綜複雜的朝局……唉。”
    她歎了口氣，想起自己那個性子懦弱、缺乏決斷的兒子。如此重大的決策，皇帝的態度至關重要，但他能承受住這巨大的壓力嗎？
    思慮再三，太後覺得此事關係太過重大，不能僅憑她與董奉二人決斷。她沉聲道：“去，請皇帝和淑妃過來。記住，要隱秘，勿要聲張。”
    約莫一炷香後，皇帝宇文玨和淑妃楊嫣先後奉密詔來到了慈寧宮。
    宇文玨臉上帶著些許茫然與不安，顯然不明白母後為何如此緊急地召見自己與淑妃。而楊嫣則神色沉靜，心中已然猜到所為何事。
    待二人行禮完畢，太後示意董奉將情況再次簡要說明。
    當聽到皇後賈鳳可能勾結汝南王、趙王等藩王時，宇文玨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身體晃了晃，幾乎有些站立不穩，他失聲驚道：“什……什麽？皇後她……她怎麽會……這不可能！”
    他雖然知道賈鳳專橫跋扈，感情淡薄，但絕難相信她竟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這簡直顛覆了他的認知！
    “陛下！此事千真萬確！”董奉語氣沉重，“若非有確鑿線索，臣與太後豈敢妄言？如今局勢危如累卵，必須當機立斷啊！陛下！”
    宇文玨六神無主，看向太後：“母後……這……這該如何是好？”
    太後沒有回答，而是將目光投向了自進來後便一直沉默不語的楊嫣：“淑妃，此事由你最先察覺，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楊嫣身上。
    楊嫣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先對皇帝和太後行了一禮，然後才沉穩開口：“陛下，太後娘娘，太師。臣妾以為，董太師所言雷霆手段，雖能震懾宵小，但風險過高。”
    “哦？”董奉眉頭一皺，有些不悅，“淑妃娘娘有何高見？”他內心深處，對這位憑借太後寵愛上位的年輕妃嬪參與如此軍國大事，本就有些微詞。
    楊嫣不卑不亢，迎上董奉的目光：“太師，如今我們手中關於皇後與藩王勾結的證據，尚屬間接，難以服眾。若此時驟然對勢力最強的汝南王、趙王動手，一則，容易逼反他們，使其與賈氏徹底捆綁，狗急跳牆；二則，賈鳳在朝中黨羽眾多，必會極力阻撓，甚至反咬一口，誣陷我等構陷皇後、挑動藩王，屆時陛下與太後將陷入被動；三則……其餘觀望的藩王見朝廷手段如此酷烈，難免兔死狐悲，恐生異心，致使局麵徹底崩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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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條理清晰，句句切中要害，連董奉一時也難以反駁。
    “那依你之見呢？”太後眼中閃過一絲讚賞，追問道。
    “臣妾以為，當效仿前人‘敲山震虎’、‘分化瓦解’之策。”楊嫣聲音清晰，將自己的思考和盤托出，“暫且按兵不動，暗中繼續搜集賈氏與藩王勾結的鐵證。同時，明麵上，朝廷可尋些由頭，先行打壓那些勢力相對較弱、與汝南王趙王並非鐵板一塊、甚至略有齟齬的藩王。”
    她具體分析道：“比如，可嚴查某些藩王在封地的不法之事，削減其部分護衛兵額，或調整其封地官員。此舉，一則可試探諸王反應，二則可示朝廷威嚴，三則……可讓汝南王、趙王等強藩產生錯覺，以為朝廷尚未察覺他們的密謀，或者首要目標並非他們，從而放鬆警惕，甚至可能為了自保而與其他藩王切割。”
    宇文玨不斷地點頭。
    楊嫣繼續道：“待到證據確鑿，且強弱分化已成，再集中全力，以泰山壓頂之勢，對付首惡元凶！如此，方可最大程度降低風險，確保一擊必中，永絕後患！”
    楊嫣的策略，與董奉的激進截然相反，強調的是隱忍、布局和精準打擊，更注重策略和節奏的把控。
    這正是漢景帝七國之亂後，漢武帝采取的策略。
    宇文玨聽完，蒼白的臉上恢複了一絲血色，連連點頭：“淑妃所言，老成謀國！朕覺得此法更為穩妥！”
    他實在是被立刻削藩可能引發的巨大動蕩嚇得六神無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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