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機已到，不能再等了。
    這一日，劉衝以商議“重要軍務”為名，請劉曜至其下榻的行館。
    行館內外，守衛明顯比平日增加了不少，且多是劉衝從平陽帶來的親兵，氣氛肅殺。
    劉曜心知肚明，該來的終究來了。他並未帶太多隨從，隻帶了寥寥數名絕對忠誠的親衛，神色平靜地步入行館。
    大廳之內，劉衝端坐主位，兩側站立著幾名心腹文臣和武將，其中赫然有兩位是新近被劉衝拉攏的齊人降將。
    見到劉曜進來，那兩名降將眼神閃爍，不敢與他對視。
    “大將軍來了，請坐。”劉衝臉上沒有了往日的虛偽笑容，顯得格外嚴肅。
    劉曜依言坐下，目光掃過在場眾人，最後落在劉衝身上：“不知殿下召見，有何重要軍務相商？”
    劉衝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身旁內侍捧著的錦盒中，鄭重地取出一卷明黃色的絹帛，朗聲道：“劉曜接旨！”
    該來的還是來了。
    劉曜心中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起身跪倒在地：“臣，劉曜接旨。”
    劉衝展開聖旨，高聲宣讀：“皇帝詔曰：大將軍曜，克複洛陽，平定鄴城，拓土千裏，功勳卓著，朕心甚慰。然中原初定，需以文治綏靖四方。著大將軍即刻交接中原一切軍務，凱旋回朝。朕將於平陽設壇封賞，拜大將軍為太宰，封宋王，賜九錫，入朝不趨，讚拜不名，以彰其功！欽此！”
    太宰！宋王！九錫！入朝不趨，讚拜不名！
    這一連串的封賞，可謂是尊榮已極，幾乎達到了人臣的頂峰！
    尤其是“九錫”，往往是權臣篡位的前奏。
    劉淵此舉，看似恩寵無雙，實則是要將劉曜高高架起，剝奪其實際兵權，調離其經營已久的根據地！
    劉曜跪在地上，低著頭，沒有人能看到他臉上的表情。但他緊握的雙拳和微微起伏的胸膛，顯露出他內心的波濤洶湧。
    “臣……”劉曜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謝陛下隆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伸出雙手，接過了那卷沉重無比的聖旨。
    劉衝看著劉曜順從的樣子，心中暗自鬆了口氣，臉上也重新掛起了笑容，上前親手扶起劉曜：“宋王請起！父皇對王爺可是倚重非常啊！日後在朝中，還需王爺多多輔佐才是！這中原的軍務，就請王爺盡快與本王交接吧。”
    劉曜站起身，目光平靜地看著劉衝，緩緩道：“殿下，軍務交接，千頭萬緒，非一日之功。況且，臣麾下將士，還需妥善安置，以免生出事端，驚擾了殿下。”
    劉衝眉頭一皺，正要說話。
    劉曜卻繼續道：“不過，既然陛下有旨，臣自當遵從。三日後，臣便啟程返回平陽。至於軍務交接細則，臣會留下左賢王劉雅全權負責，配合殿下。他是臣的族弟，熟知軍中事務，定能協助殿下平穩過渡。”
    他直接將交接的具體事宜推給了劉雅，自己則定下了歸期，態度看似恭順，實則依舊掌握著主動權——他隻答應自己走，卻沒答應立刻交出兵權，而是留下了心腹主持交接，這交接過程需要多久，可就由不得劉衝了。
    劉衝眼神一冷，他如何不知劉曜的打算？但劉曜已經接旨，並答應返回平陽，他若再強行逼迫立刻交出兵權，反而顯得自己心急，容易激起變故。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快，強笑道：“王爺思慮周全，就依王爺之意。”
    三日時間，轉瞬即逝。
    劉曜被架空、明升暗降、召回平陽的消息，如同野火般在鄴城傳開。
    軍中一片嘩然，尤其是石虎等嫡係將領，更是憤憤不平，幾次想要找劉衝理論，都被劉曜嚴厲製止。
    “不必多言！陛下旨意已下，我等臣子，唯有遵從！”劉曜看著麾下這些跟隨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心中亦是酸楚，但他知道，此時絕不能衝動。
    他秘密召見了石虎、劉雅等核心心腹，鄭重囑托：“我走之後，爾等需謹守本分，牢牢掌握住軍隊！劉雅，交接之事，能拖則拖，務必保證軍權不落入他人之手！石虎，你的暴脾氣給本王收著點，沒有我的命令，絕不可輕舉妄動！一切，待我到了平陽，看清形勢再說！”
    “大將軍！難道我們就這麽算了？”石虎虎目圓睜，滿臉不甘。
    “自然不會這麽算了。”劉曜眼中寒光一閃，“但眼下，我們需要忍耐。平陽，是龍潭虎穴，我不得不去。你們在這裏穩住，就是對我最大的支持！”
    他又看向楊嫣，目光柔和下來，帶著歉意與擔憂：“嫣兒，此番回平陽，前路未卜，你又有孕在身，實在不該隨我冒險……”
    楊嫣輕輕搖頭，握住他的手，語氣堅定：“大王在哪裏，妾身就在哪裏。況且，王妃姐姐還在平陽，我們一家人，總要在一起的。”她已近五個月的身孕，小腹微微隆起，但眼神卻一如既往的清澈而堅定。
    劉曜心中感動，緊緊回握住她的手。
    出發之日，鄴城外，劉曜隻帶了五百名最忠誠的親兵，以及楊嫣和少數侍從。輕車簡從，與來時千軍萬馬的威風截然不同。
    劉衝率領文武官員前來送行，場麵做得十足。但雙方都心知肚明，這平靜的表麵下，隱藏著怎樣的暗流洶湧。
    “宋王一路保重！平陽再見！”劉衝在車駕前，笑容可掬。
    劉曜坐在馬上，深深看了一眼這座他親手打下的雄城，以及城下那些眼神複雜的將士和官員，最終目光落在劉衝臉上，淡淡道：“有勞殿下掛念。告辭。”
    說罷，他一勒韁繩，車隊緩緩啟動，向著北方，向著那座權力旋渦的中心——平陽，迤邐而去。
    離開鄴城，一路向北。初時路途尚且平靜，但越是靠近劉趙漢國的核心區域，劉曜心中的警惕性就越高。
    這一日，行至一處名為“黑風隘”的險要山穀。兩側山勢陡峭，林木蔥鬱，乃是設伏的絕佳之地。
    劉曜騎在馬上，看著前方幽深的穀口，眉頭微蹙，抬手示意隊伍暫停。
    “大王，有何不妥？”親兵隊長策馬靠近，低聲問道。
    “此地過於安靜。”劉曜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兩側的山林，“傳令下去，所有人戒備，盾牌手護住車駕，弓弩手上弦！”
    命令剛下，就在隊伍即將進入穀口之時，異變陡生！
    “咻咻咻——！”
    密集的箭矢如同驟雨般，從兩側山林中激射而出！
    目標直指劉曜及其親兵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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