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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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揚州,都督府。
    寒冬時節,夜色已深,顧家母女倆卻都沒有多少睡意。
    顧夫人拉著女兒的手,千萬個舍不得:“今次一別,下回再見,又不知是何年月了……”
    顧氏亦覺感傷,隻是見母親傷懷,便不欲深提分別。
    轉而笑著寬慰她:“娘也想想好事兒,阿耶官運亨通,三弟又是如此英才,現下也娶了妻——錯非如此,我婆婆哪裏肯放我們夫妻二人遠行?”
    隻是也忍不住說:“就是弟妹的家世遜色了些……”
    顧夫人道:“總也是名門之後,宰相之女。”
    “都是老黃曆了。”
    顧氏歎口氣:“公孫家這些年凋敝得厲害,早不複當年盛況了——因惡了天子,被壓製得厲害。”
    她低聲道:“我臨行前還聽妯娌說起來,弟妹的長兄在做四品別駕,這就是公孫家眼下官位最高的了。更別說她同這長兄也非一母所出。”
    說著,禁不住將聲音壓得再低一點:“我聽說,三郎在天都時,江王府的薑郡主很中意他……”
    顧夫人叫她別說了:“三郎喜歡,公孫氏的容貌才幹又都出挑,家世總也算過得去,那就這麽著吧。日子是他們兩個過,他們自己情願就好。”
    “至於江王郡主,如今儲君未定,何苦去沾惹皇家之事?”
    又說起公孫家的事兒:“雖是異母兄妹,但這回公孫氏出嫁,他專程告假,夫妻兩個千裏奔波來送,對待冷氏夫人這個繼母也很恭敬,可見人品貴重,結這樣的親家,也不算虧。”
    顧氏輕歎口氣,附和了一句:“娘說的是。”
    母女倆正說著話,冷不防聽見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這寂靜的冬夜。
    對視一眼,齊齊坐起身來。
    下一瞬,門外侍從急急忙忙道:“夫人,老爺叫來傳話,讓您趕緊梳洗,按品妝扮——天使已至揚州城外,馬上就要來府!”
    天使?!
    顧夫人怔楞幾瞬,終於反應過來,禁不住打個激靈,慌忙起身下榻,喚了侍婢梳妝更衣。
    顧府才剛辦了喜事,各處親朋舊友,充斥府內,驟然聽聞天使將至,豈能毫無反應?
    不多時,偌大的顧府都被驚動,四下裏燈火通明,主人家和賓客們各自更衣,穿戴齊整。
    浩浩蕩蕩,聚攏一處,叫主人家、揚州都督顧建塘領著,在正門外恭迎聖令。
    ……
    天寒地凍,夜風正緊。
    顧縱覷著風向,往妻子前邊挪了挪。
    再聽那禮樂之聲距離都督府甚遠,四下裏又是人頭攢動,當下借著寬大衣袖的遮掩,悄悄地將妻子雙手攏在了自己袖中。
    公孫照抬眼看他。
    夜裏的燈光從高處斜斜地照在他臉上,從眉骨到鼻梁,秀峻如山嶽。
    顧縱也不回頭,隻是悄悄地在袖中撓了撓她掌心。
    公孫照禁不住微微低下頭去,遮掩住唇邊生出來的輕笑。
    樂聲由遠及近,終於來到門前。
    打頭的是個中年女官,約莫近四十歲的樣子,著五品服製,臉上帶笑。
    顧建塘觀其神色形貌,心下暗鬆口氣,臉上也掛了笑,上前互通姓名,往來寒暄。
    來客稱呼一聲:“顧都督。”
    顧建塘稱呼一聲:“桂舍人。”
    公孫照立在後邊,還在想:這天使姓桂?
    是中書舍人,通事舍人,還是南宮舍人?
    那邊桂舍人覷見顧建塘身後諸多賓客親朋,乃至於揚州都督府下轄諸官員,不禁失笑:“我今次南下,是為傳達陛下的一道口諭,卻與公務無甚關係,不曾想勞動各方,如此興師動眾……”
    顧建塘正色道:“既是天子口諭,又如何敢用‘勞動’二字?貴使折煞顧某等人了。”
    桂舍人含笑朝他拱了拱手,而後目光掠過他,望向他身後:“已故尚書左仆射公孫預之女公孫照何在?”
    一時眾人皆驚。
    公孫照也怔住了。
    四下裏的目光短暫凝結,而後如同春來萬物複蘇一般,密密麻麻地向她投注而來。
    握住她手掌的那隻手,倏然間加重了氣力。
    桂舍人似乎無所察覺,笑吟吟的,又問了一句:“公孫娘子何在?”
    公孫照回過神來,定一定神,將手從顧縱手中抽回。
    顧縱的掌心倏然間冷了一下。
    站在公孫照前邊的顧夫人等人潮水分流一般,讓出了一條道路。
    形形色色,包含著各種情緒的目光,仍舊落在她身上。
    公孫照恍若未覺,穩步向前,到桂舍人麵前去,一掀衣擺,跪下身去:“臣女公孫照在此,恭聽聖諭。”
    桂舍人趕忙上前一步,將她攙起。
    複又笑道:“隻是口諭,娘子不必如此拘禮。”
    再見這年輕女郎神色泰然,麵上並無喜憂,臉上不顯,心裏卻暗暗點頭。
    這才說起此番來意:“月前,天子夜登銅雀台,想起當年太宗皇帝曾經於此地哭高皇帝,追思舊人,感傷不已。”
    “又想起已故的公孫相公,遂問左右,公孫氏後人,如今安在?”
    “彼時高陽郡王伴駕在旁,提及娘子。”
    公孫照神色恭敬,隻是靜聽,並不言語。
    桂舍人則繼續道:“陛下還記著您呢,說,是不是就是喚作小魚兒的那個?”
    “因她出生的時候公孫相公養在尚書省的那盆魚兒牡丹開了,所以小名就喚作小魚兒……”
    說到此處,桂舍人微微一笑,語氣愈發輕緩。
    當下向天都所在遙遙行了一禮,神情恭謹:“陛下憐惜娘子幼年喪父,多年飄零,故而令我南下來接娘子進京……”
    顧家眾人臉色頓變!
    賓客親朋們更是神色各異。
    顧縱瞳孔倏然緊縮,手掌不由得握緊了。
    一雙眼睛,隻是注視著脫出人群的妻子。
    她微微低著頭,麵容半隱在陰影裏,看不出神色如何。
    他心頭驟緊。
    桂舍人無視了都督府外的一幹人等,隻含笑注視著公孫照,徐徐道:“陛下說,要給娘子一個大好前程,再為娘子揀選良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