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五十年前秘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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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祭司銳利的眼神掃視著溫嵐,重點盯著她的眼睛,溫嵐抬起頭與他平視,但終究免不了流露出緊張的情緒。
    不知道過去多久,他移開了視線,禪房裏隻有他們兩個人轉動佛珠的聲音。
    “收收心,明年春天的時候就要祭祀了,不要總是在外麵閑逛,今年冬天回部落過冬後就不要再出去了。”
    雖然是用一種聊家常的語氣,可是話裏話外都是不容置疑,完全沒有可商量的餘地。
    溫嵐強裝鎮定:“白瑪明白。”
    大祭司揮了揮手,“去吧,當今年第一場雪到來的時候,你要回部落,不要讓我來叫你。”
    “是,白瑪銘記於心。”
    溫嵐低著頭,頭頂傳來大祭司的聲音:“去忙你的吧。”
    她如獲大赦,卻不敢表現得太明顯,垂著頭起身向後退,退到門邊的時候轉身打開門,一陣氣流湧進來,她穩當地跨過門檻,隨後轉身將門關上。
    門關上後阻隔了大祭司的視線,他看不到白瑪的身影後,將視線落在了德仁的身上。
    一直沉默不語的德仁緩緩睜開眼睛,那雙清明的眼眸裏帶著些許疑惑:“往年祭祀是二十年一次,她才十七歲,即使是過了這個冬天,也才十八歲,為什麽這次提前了兩年?”
    大祭司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隻是一味地轉動著手中的念珠,轉到綠鬆石的時候,骨瘦如柴的手摩挲著它。
    德仁看了看被合攏上的門。
    “張家人要藏海花。”
    德仁有些愕然:“為了這個?”
    他不相信,桑吉一向重規矩,怎麽可能為了這麽一個無厘頭的緣由就提前祭祀的時間?何況還是足足提前了兩年?
    “當然不,你自詡了解我,不如說說我是怎麽想的?”
    聽大祭司這麽說,德仁閉上眼睛沉思。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是因為五十年前那件事?”
    房間裏的氣氛頓時將至冰點,但德仁仿佛沒有任何察覺一般,自顧自說著:“五十年前,她作為族裏最美的女孩,備受大家歡迎,如果不是因為她聖女的身份,恐怕求親的人,能把她家的門給敲爛吧?”
    大祭司冷笑一聲:“再美又怎樣?還不是死了?”
    德仁睜開眼睛,眼裏多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你親手處決了她。”
    “你為了這件事情,責怪了我五十年,甚至離開了部落,跑到這吉拉寺裏來做你的得道高僧。”
    大祭司攥著手裏的念珠,低頭看了看:“還留著她給你做的念珠。”
    “我念著幼時情分,當年為你擋了多少人,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德仁胸口的起伏有些大,他在這吉拉寺清修五十年,他以為自己已經不在乎了,可是舊事重提,他發現自己的心還是難以保持平靜。
    他其實從沒忘記過那一天那一秒,那具被綁在山崖上被禿鷲啄食的屍體,那抹他記憶裏沒有褪色的紅。
    “她是你親姐姐,如果不是你告密,她早就和那個商人遠走高飛了,就差那麽一點點!”
    德仁一拍茶幾,茶幾上的杯子震了震,他的聲音很激動:“我至今都不敢相信,當年那個為了送從鳥巢裏掉下來的雛鳥回去而爬樹摔下來受傷的孩子,他那麽善良,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聞言,大祭司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小腿,那裏有一道無法去除的傷疤,是被鋒利的樹枝劃傷的。
    那個時候他還慶幸雛鳥沒有跟自己一起掉下樹,而是回到了鳥巢裏。
    德仁越想,情緒就越激動:“你為什麽要告密?她那麽信任你我,也隻告訴了我們!”
    大祭司冷漠地看著發小質問他,這一幕和多年前一樣,隻不過不同的是,當年年輕氣盛的德仁是直接衝上來揍了他的,他打不過對方,隻能雙手護住頭被動挨打。
    “你到現在還被困在過去,什麽時候你才能意識到,人都是會變的?”
    德仁大口喘著氣:“她是你親姐姐啊!”
    “是你一母同胞的親姐姐!”
    “你母親生下你後沒多久就去世了,她又當姐姐又當母親地把你養大,你就是這樣報答她的?!你送她去死!?”
    大祭司眼眸閃爍著冷光,他臉上的每一道皺紋在德仁看起來都是那麽的惡心可惡,德仁轉過頭不想再去看他。
    “你又比我好到哪裏去?自行脫離部落,摒棄自己的姓名去做張家的狗,把你阿父活生生氣死在家裏,還是我去收的屍。”
    “不告發她,你有沒有想過,她成功逃走以後,你我的下場又是什麽?”
    大祭司的臉幾乎要扭曲起來了:“一個是你我的性命,一個是我親姐姐,你以為我做出這個選擇的時候很容易嗎?”
    “她明明說過要永遠留在部落的,她說過她願意被獻祭給閻王,願意庇佑部落的!是她先背棄了我們!”
    大祭司越說聲音越大,好似覺得自己很有道理一樣。
    德仁渾身顫抖:“她隻是想為自己活一次而已,她有什麽錯?錯的是她太天真,輕易就相信了吉拉寺的喇嘛,以為自己可以和愛人遠走高飛,結果等待她的卻是被藥暈,被轉送回部落!等到的是你將她愛人的皮親手扔在她身上!”
    “夠了!”
    大祭司猛地站起身,手中的念珠因為用力過猛而繃斷,珠子劈裏啪啦散落一地,如同五十年前濺落在雪地裏的鮮血一般。
    “你清高!你偉大!你一走了之,躲在寺廟裏念經拜佛,假裝一切都過去了!把所有的痛苦和罪孽都留給我一個人承擔!你以為你離開部落就幹淨了嗎?你的手上就沒有血了嗎?你阿父的死,難道就沒有你的一份功勞?!”
    他胸口劇烈起伏,那雙總是深不見底的眼眸此刻燃燒著憤怒、痛苦與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瘋狂。
    大祭司在禪房裏轉來轉去,冷靜下來以後挺直腰背:“無論你怎麽說,都無法改變我救了你的事實,沒有我,你早就死了。”
    德仁被他這番話刺得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過了好一會兒,他撇過頭:“你以為我願意活著?我隻是在為那些因康巴洛犯下的孽障贖罪而已。”
    他從不認為自己脫離了部落,那些殺戮就跟他毫無關係了。
    禪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剩下兩人的喘息聲,斷線的佛珠滾落到角落,如同他們之間早已碎裂無法複原的情誼。
    過了許久,大祭司像是被抽幹了所有力氣,頹然坐回蒲團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聲音變得沙啞而疲憊。
    “你知道的,藏海花開放需要儀式的完成,需要聖女的鮮血滋養,否則張家人就算是在這裏等待上百年都不可能取得到。”
    “提前兩年,一是為了盡快把張家人打發走,二是白瑪她……她的心在外麵,盡快結束這二十年,等下一個二十年開始。”
    大祭司休息了一會兒,語氣變得平穩而冷漠:“總之,康巴洛的聖女,不能再重蹈覆轍。”
    德仁閉上眼,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他沒有回答,隻是蹲下來,默默地,一顆一顆地,開始撿拾地上散落的佛珠,那佝僂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