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良善的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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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她性子倔,且有點吃軟不吃硬,情願曲起背弓成蝦米般地活,也不肯不聲不響去死。
    “我叫青善,品行良善的善。阿娘曾經說過,做人以善,行事以誠,日子才能越過越好。”看著才八九歲的女童說話毫不怕生,笑盈盈的。
    隻除了手指有些不安地攪著兩邊的衣角外,挑不出半點差錯。
    楊氏不動聲色打量了她一圈,在她沒穿鞋的腳上凝住了目光,狠狠皺了皺眉。
    她問:“會寫自己的名字嗎?”
    楊氏身邊還有個比她大幾歲的女孩,站的筆直,兩邊的辮子用彩繩綁得很好看,露出飽滿的額頭,手裏捏著本破破爛爛,頁腳都已經卷邊了的書。
    青善想了想,搖搖頭,又說:“我爹說,娘生我那會,流了好多血,我險些保不住。生出來力氣也比常人大點,隻教了我割豬草,打穀子。”
    楊氏還沒開口,女孩就迫不及待問她:“那你豈不是一頓吃得特別多?”
    青善這回笑得有點靦腆,“嗯”地一聲算是承認了。
    “你爹是個莽夫,懂得什麽帶女娃的道理。”
    楊氏眉眼緩和了些,摩挲著新得的扳指,“鬥大的字不識一個也不成樣子。這樣,你隨著你姐姐一塊兒去村頭的老先生那呆上幾周。小孩兒吃得多也好,起碼身量長得快,也能趁早替家中擔點事。”
    “你舅舅把你送過來,這兒就算你家了,隻要懂事,不會苛待了你吃穿用的。”
    楊氏當年家中祖上有些底蘊,爹是個屢試不中的窮秀才。因此在教孩子這方麵,不論男女,共識是最少要識字,寫得出大白話的信,不至於長大成人了,走出去兩眼一抹黑。
    青善“嗯”了一聲,眼中滿是孺慕之情地看著她。楊氏緩和了語氣,摸了摸她的頭,頭發幹枯打結,嘴角的笑意更真切了些。
    第二日,表姐急匆匆把她往老先生的草屋子前一推就跑了,她功課做得很一般,最怕被師傅揪在原地,挨好一頓批鬥。
    老先生摸著胡子,一路走一路咳地出來,看到她,表情也沒變地隨口問了句:“叫什麽名?”
    “青善,草木顏色的青,上羊下口的善。”她道。
    ……
    女修不知從哪摸出塊用油紙包得嚴實的東西,遞給青善。
    她打開一看,是糖。
    小小一顆,做得很精致,聞上去還有股清香。並不是尋常用麥子或花生做的,上麵用雪白的糖霜勾畫雨滴和樹葉的形狀。
    青善不吃,隻一味盯著看,女修以為她終於有了感興趣的東西,便笑道:“妹妹喜歡雨天嗎?修煉重心態,同門集合在一處強身鍛體、切磋磨煉,便更講究環境些。”
    “下雨的時候,內外門會分學堂開些學術理論的課程,夫子們大多都很好說話。”
    青善沒有立即回應,她隻是莫名其妙回想起,那個吵鬧的弟弟,就是在雨天出生的。
    許是隔了層肚皮,還是別的原因。比起小鵝蛋臉,說話細聲細氣,在村裏一幫孩子王提起時拿得出手的大姐,小弟對她的態度可謂很不友善。
    他是男丁,又是幺兒,有這兩個得天獨厚的理由,日常吃用的那些東西總要從青善那“討”來大半。
    他不喜歡她,青善也懶得理他。
    年紀小的孩子,再會看人臉色,懂得再多,盡管心裏明白她不是舅母親生,但夜深了,對著厚厚的磚頭牆,快要睡著的時候,委屈就一點點漫上來。
    她心裏燃起一個小小的念頭:要不她再聽話點,既能像大姐一樣走路步子小小的,衣服穿得看不見褶皺。也能白天下地裏多幹點活,每天燒菜多想幾種花樣呢?
    很快這個想法又被她自己給推翻了,她一個人哪能掰成八瓣使。
    去歲冬天,青善穿上新領的棉衣,隻一霎便感覺到,棉花少了很多,穿在身上壓根不暖和。
    她一聲不吭,拎著斧子照舊去院裏劈柴。
    當晚,舅母大發慈悲地準她跟他們一起坐在一張桌上吃飯,還親自給她夾了幾筷子肉。
    於是之後就成了,青善再看他不爽,明麵上仍是遷就著,從不與姐弟中的任何一人起什麽爭執。大人問起就伶俐點說,他是弟弟,應該的。
    她隻要在心裏想想,這兩人吃得比她好,力氣卻沒她大,跟老夫子讀書的時間更長,僅有的幾次考校成績還比她之前的差。
    這點滿足的小心態,足以蓋過十來歲的女孩兒與小弟麵對麵時的那些不快了。
    但麵對修真界的仙人,麵對這份稀缺的善意,明明沒說幾句話,她竟不想撒謊:“不喜歡。”
    不喜歡下雨天,走起來泥濘路滑,洗好的衣服還不容易幹,穿在身上,總有種全身都不自在的感覺。
    周圍沒了人聲,隻有青善展開紙,工工整整把糖重新包好。
    女修安撫道:“修真界天氣多變,比起晴雨天,我入道以來,見過得最多的還是電閃雷鳴。”
    邁入築基不似其他雷劫,可以說是凡人悟道的第一個小坎,能正經拜入大門派求學的弟子不說天資超群,基本悟性還是有的。
    築基期的天雷,也就外門弟子聞之色變。但不論渡劫成功還是失敗,最差的也就是修為倒退至煉氣六階左右,不危及根骨。
    對內門弟子來說,聽到這個動靜,平常得像今天多吃了頓飯。
    青善很愛聽這些她一無所知,但很快就能親身經曆的事。對她來說,修真界就像一麵波光粼粼的水麵,乍看無波無瀾,底下卻暗藏乾坤法則。
    冬日很冷,但自己洞府裏的氣候,可以由修士的修為自由變換。
    流雲宗對弟子管得很鬆,隻要不犯賭、色、殘害同門三大禁令,純粹屬於放養。能學到多少東西,全靠自己打拚。
    有靈根,但天資一般,沒什麽修仙心思的外門弟子,也可以安詳地混吃等死。
    內門可以接觸到更多高深的功法,也比外門自由得多。
    劍道、丹道、符咒、陣法、禦獸……從遠古時代至今,天下宗師級大能如過江之鯽,分出的派係多種多樣。想往哪個方向發展,都隨你。
    即便對修煉興致不高,隻要有能進內門的本事,空餘時間也可以研究烹飪、釀酒、製香等愛好。
    隻不過術業有專攻,這些副業宗門內懂的人不多,還得全靠自己泡在藏書閣內鑽研。
    修士體質康健,很少生病,真正的丹藥也絕不是招搖撞騙的方士賣弄的那樣,有長生不老不死的神奇功效。
    “說起來,修真界內確有個善占卜、問天命的大勢力。但他們……”女修科普到這兒,停頓了一下,歎口氣道:“罷了,現在說得太多也無益,隻是給你留個念想。”
    話音剛落,飛舟突然劇烈地搖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