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流雲子弟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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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絲綢製成的衣服雖然華美,但並不抗凍。緣長齡貌似不願意因為這點小事浪費內力,下意識的動作,是把雙手掌心合攏搓熱。
    “啊,下雨了啊。”身邊平靜地傳來這麽一句。
    他前腳剛發完誓,絕不搭理這心眼子奇多的女孩說的任何一句話,下一秒就險些張嘴破功,“這點雨算什麽,倒是你,可別凍得剛進宗門就病倒了,還得勞累藥峰的師姐替你費心。”
    好在他忍住了,費勁把這麽一大段咽下去。隻是扭頭一看,卻大驚道:“你從哪掏出的鬥笠?”
    緣長齡看向她身上那件明顯藏不了幾塊靈石的衣服,懷疑道:“兜裏裝了個乾坤袋嗎?”
    “我哪買得起那種昂貴東西。”青善不知道這小公子內心居然這麽多戲,“再說了,就算是隨身攜帶,拿取也很麻煩啊,還沒有順手快。”
    說著,她一指附近搭著的,一個臨時搭建的雨棚。
    冷冷清清,隻有一張小桌子,配備著兩三個鬥笠,連件蓑衣都沒有。
    倒也可以理解,隻有極少數喜好風雅的修士才有那種撐傘在雨中漫步的興致,大多數人捏個避水訣或者靈氣罩就趕路了,哪還會準備這些。連這僅有的幾個,想必都是從雜役弟子那兒借過來的。
    但還有個問題,望山楹呢?
    不是說好了,在壁斜白的終點等他們的嗎?
    眼看著原本落在他倆後麵的人都重新用上符咒,掙紮著上來了幾個。
    不知是想之後在外門攀個關係,還是嚐到了琳琅商會財大氣粗的甜頭,這回都不用人提醒,一窩地往棚子底下鑽。
    其中一個女孩,開口就是:“緣公子,多謝你相助,要是沒有你,雨天路滑,咱們更上不來了。”
    緣長齡下意識看了眼青善,那人卻像誤會了什麽,又補充道:“當然也謝謝這位姑娘,聰慧過人,頗具膽色,不愧是緣公子的舊識。”
    到底是從哪看出來是舊相識的,哪怕是一麵之交,先前在底下,也不至於半句招呼都不打吧?
    青善不太喜歡這種,拐彎抹角想套近乎蹭上根深枝繁的大樹,就要拉扯到不相幹人身上的行為。
    還不等緣長齡客套回去,她冷淡地拉開身距,非常直接表明了態度。
    本來還想說點什麽的緣長齡,看清楚青善臉上不帶一絲笑意的表情後,也閉上了嘴不再吭聲。
    場麵頓時變得有些尷尬,望山楹一來,便感受到這種連蒼蠅闖進來就不敢嗡嗡扇動翅膀的氣氛,腳步凝滯了一下:“打擾到你們了?”
    “怎麽會。”搭話的是青善,她湊上去,即使是遮住下半張臉,隻看一雙熠熠生輝的眸子,就知道她笑得十分燦爛。
    “壁斜白我們已經通過了,那先前說的一千八百階登雲梯又是何物,還請師姐解惑。”
    緣長齡被她這種瞬間變臉的反應速度驚呆了,納悶地想到:這莫非就是父親曾說的,經商者必學門道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我看天色約莫三刻後,有下雨的可能性,想著快些取好雨具回來,結果跑累了就……去吃了點東西。”
    望山楹不急著回答青善的疑問,而是解釋她方才為何不在。
    說這話的時候,語氣罕見地越來越弱。畢竟按照她的預想,這些孩子本不該走得這麽快,最少得再過一炷香的時間。
    可若有個引路的變數……
    不論如何,她也是心裏明白擅離職守的意義,才感到底氣不足,連跟移花宗主提前通氣求情都不敢。
    身為移花宗主的得意門徒生,哪怕做錯了事,自有師尊和戒律長老處理,完全沒有必要跟她們解釋,雖然隻是個一眼就能拆穿的拙劣借口。
    她這麽說,隻是遵從於她逍遙一派的道心,想做什麽就做了。又或是將他們所有人,不論天資高低,都真正放在眼中。
    望山楹與他們打成一片是她性子溫和,青善卻不必對此全盤接受,不然豈不是有蔑視師姐的嫌疑?
    “什麽好吃的這樣誘人,把師姐都香迷糊了。”
    青善順著她的話,語氣親昵。
    望山楹自然清楚她並非真的想知道,但還是忍不住看向她的臉,第一次仔細地觀察起這個小妹妹的容貌來。
    所謂生得好看,這個界限實在過於寬廣,並非一定要五官穠麗到那種,一看就很具有攻擊性的美。
    青善的頭發雖然很少打理,卻並不是那種很硬的發質。兩鬢間的碎發乖巧垂下來貼著臉頰,她歪著腦袋,一手托著腮,袖子自然而然地垂下來,露出半截胳膊。
    許是剛剛爬過山,那隻挺秀的鼻子變得顯眼起來了,看得出有拭去的汗液留下的略微油光。
    配上那雙見過一次,就很難再忘記的眼睛——她年紀尚小,即使眼型的輪廓能看出是上挑的,與山野間的綠意映照下,卻給人圓溜溜打著轉的活潑感覺更多些。配上這個動作,就像是……正在舔舐前爪的機靈貓兒?
    這個突然衝進腦內的比喻差點給望山楹震了一跳。還好接下來要說的話很有轉移注意力的效果,不至於在新入門的師弟師妹麵前丟大臉。
    “問心階是踏進宗門大門最後一條路。千百年來,不論有多少位大乘期宗師曆經九死一生,突破飛升,昔日入門拜師前,都與尋常弟子是一樣的步驟。”
    望山楹輕聲道:“用自己的手,撫摸扶手上刻的每一個流傳在青史中的名字。他們並非已經得道的高人,而是昔年每逢戰亂,主動下界平難而殞命的每一位弟子。”
    “運氣好的,能送回宗門裏安葬。大多數基本收殮不出一具完整的屍骸,被草草就地掩埋了。”
    “天地廣闊,顯得眾生渺小。既然沒有屍首,沒留下遺物,就讓親友將名字刻在這上頭。”
    “他們的時代的確過去了,但轉眼一個百年,新人匆匆,能多一個新入門的弟子記得他們,也不枉來過一場。”
    說完,望山楹歎了口氣。
    緣長齡“啊”了一聲,聽完這麽長一段跌宕起伏的話,心裏頭有點複雜。
    他好勝心極強,一直認為自己不說算無遺策,至少心思還算活泛。覺得上門拜師隻是一件很傳統的流程,最終的目的隻有一個……哦,對他這破爛體質來說應該是倆:強身健體,盡早悟道。
    可聽了前人舍己一身庇護蒼生的前塵往事才覺得,他不光實力不行,連心裏頭的雜念也太重。這樣的性子,就算師門長輩不說,他又能走到哪一步?
    緣長齡一下子沉寂下去,跟烏雲與雨都集中在他頭頂上似的。
    另一邊的青善沒有他這樣大的反應,直到四周安靜了一會,吸氣聲漸停。差不多把望山楹的話消化完了,才提出疑問:“既然問心階是入門必走的流程,那我們這些人,豈不是已經通過了外門弟子的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