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迷霧漸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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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兩點,省城公安局傳來消息:張靜在長途汽車站附近的小旅館被抓獲。秦風連夜驅車趕往省城,淩晨五點抵達。
    審訊室裏,張靜麵色憔悴,深棕色頭發淩亂,手腕上戴著手銬。她低著頭,一言不發。
    “張靜,知道為什麽抓你嗎?”秦風坐下,將孫正平的照片推到她麵前。
    張靜抬眼看了看照片,身體微微一顫,但很快恢複平靜:“我不知道。我什麽都沒做。”
    “昨晚九點到十一點,你在哪裏?”
    “在家睡覺。”
    “監控顯示,昨晚九點十分你進入臨江大學教職工小區,九點五十分離開。”秦風出示監控截圖,“你去那裏幹什麽?”
    張靜臉色白了,嘴唇哆嗦著:“我……我去見孫教授。”
    “為什麽見他?”
    “他找我……找我談論文的事。”
    “什麽論文?”
    “關於我外公的論文。”張靜抬起頭,眼中含淚,“孫教授寫了一篇論文,說我外公劉福貴是冤枉的,糧倉失火不是他的責任。我本來應該感謝他,可是……可是我媽不讓他發表。”
    “你母親李秀英?”
    “嗯。我媽說,事情過去那麽多年了,翻出來對誰都沒好處。王大有的孫子王思遠現在是大老板,我們惹不起。”張靜擦了擦眼淚,“我媽讓我去找孫教授,求他別發表論文。我昨晚就是為這個去的。”
    “然後呢?”
    “孫教授不同意,他說曆史真相不能掩蓋。我們吵了起來,他很激動,摔了東西。”張靜聲音顫抖,“我害怕,就跑了。但我沒殺他,真的沒有!我走的時候他還好好的!”
    秦風盯著她,發動微表情解讀技能。張靜的情緒真實,表情和肢體語言沒有明顯撒謊跡象。但有些細節對不上。
    “現場有你的DNA和指紋,你怎麽解釋?”
    “我……我去的時候,孫教授正在寫東西,我幫他倒了杯水,可能留下了指紋。DNA……我不知道,也許是我碰了哪裏。”
    “倒水不會留下那麽多指紋。而且,你的指紋在窗台外側,還是倒著的。這怎麽解釋?”
    張靜愣住了:“窗台外側?我沒有爬窗戶啊!我是從正門進去的,孫教授給我開的門。”
    秦風與旁邊的小王對視一眼。如果張靜說的是真的,那窗台外側的指紋就不是她的。但DNA檢測又顯示是她的。矛盾。
    “你離開孫教授家時,是幾點?”
    “九點五十左右。我看了手機,打車軟件顯示叫車成功的時間是九點五十二分。”
    “孫教授當時什麽狀態?”
    “很生氣,但身體看起來沒事。他還說讓我轉告我媽,論文他發定了,誰勸都沒用。”
    秦風記錄下這些信息。如果張靜九點五十離開,孫正平還活著,那麽死亡時間就在九點五十到十一點之間。這段時間,還有誰去過?
    “你走後,孫教授家裏還有別人嗎?”
    “應該沒有。但我下樓時,在樓道裏碰到一個男人上樓,戴著帽子和口罩,看不清臉。”
    “什麽樣子的男人?身高?體型?”
    “一米七五左右,不胖不瘦,穿深色外套。他看了我一眼,就低頭繼續上樓了。”
    “幾樓?”
    “就是孫教授那層,四樓。但我當時急著走,沒注意他進了哪家。”
    秦風心中一緊。這個男人,很可能就是真正的凶手。張靜離開後,他進入孫教授家,發生了衝突,導致孫正平心髒病發作。然後他偽裝現場,拿走硬盤,從窗戶離開,留下張靜的DNA和指紋作為替罪羊。
    但DNA怎麽來的?凶手怎麽拿到張靜的生物檢材?
    “張靜,你最近丟過私人物品嗎?比如梳子、牙刷、水杯之類的。”
    張靜想了想:“上周我去商場,包包被人劃了,裏麵的東西散了一地。有個好心人幫我撿,但後來我發現少了一支口紅和一個發卡。當時沒在意,以為掉在別處了。”
    這就對了。凶手可能早就盯上張靜,偷了她的私人物品,提取DNA,用來偽造現場。
    “你認識王思遠嗎?”
    “聽說過,但不認識。我媽說他很厲害,讓我們別惹他。”
    “你母親和王思遠有聯係嗎?”
    “應該沒有。但我媽最近接到過幾個陌生電話,接起來就掛,她說是騷擾電話。”
    秦風讓小王繼續審問,自己走到走廊,撥通周振國的電話。
    “周組,張靜不是凶手,是替罪羊。真凶另有其人,可能和王思遠有關。申請搜查王思遠家和他公司辦公室。”
    “證據呢?”
    “間接證據。張靜在孫正平死亡前離開,之後有陌生男人上樓。凶手偽造現場,用事先盜取的張靜DNA栽贓。王思遠有動機,也有能力做這些。”
    “動機呢?隻是為了一篇五十年前的論文?”
    “不隻是論文。如果論文發表,王思遠家族的名譽受損,可能影響他的商業利益。更重要的是,我查了王思遠的公司,最近在競標紅旗鎮的一塊地,那裏要開發成高端住宅區。如果曆史汙點被翻出來,可能影響項目審批和銷售。”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有道理。我申請搜查令,但要等白天。你先回來,我們重新梳理案情。”
    “好。”
    上午十點,秦風回到臨江市局。林瑤已經完成了詳細的屍檢報告。
    “死因確認是急性心肌梗死,但誘發因素不明確。”林瑤指著報告上的數據,“死者血液中檢測到少量腎上腺素和去甲腎上腺素,這兩種激素在情緒激動或應激狀態下會升高。也就是說,孫教授死前可能經曆了劇烈的情緒波動,或者身體應激。”
    “爭吵和衝突足以誘發心髒病嗎?”
    “對冠心病患者來說,完全有可能。”林瑤說,“但奇怪的是,死者體內的藥物濃度很低,他平時服用的心髒病藥,昨晚似乎沒吃,或者吃得很少。”
    “沒吃藥?”
    “血藥濃度隻有正常維持量的三分之一。如果他按時服藥,可能不會這麽容易發病。”
    秦風皺眉。孫正平是個嚴謹的人,會忘記吃藥嗎?還是說,有人故意拿走了他的藥?
    “現場找到藥瓶了嗎?”
    “找到了,在床頭櫃上,但裏麵隻剩兩粒。正常情況下應該還有十粒左右。”
    “藥瓶有指紋嗎?”
    “有,孫正平自己的,還有幾個不完整的,可能是醫護人員或家屬的。但有一個陌生的指紋,和張靜的不匹配,正在比對數據庫。”
    又有陌生指紋。這個案子越來越複雜了。
    下午,搜查令批下來了。秦風帶隊前往王思遠的公司。
    思遠集團總部大樓高聳入雲,裝修豪華。王思遠在頂層辦公室接待了他們,態度從容,甚至帶著一絲傲慢。
    “秦警官,又見麵了。這次又是什麽事?”王思遠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手指輕敲桌麵。
    “例行調查。這是搜查令。”秦風出示文件。
    王思遠臉色微沉:“搜查我的辦公室?憑什麽?”
    “配合警方調查是公民的義務。”秦風示意隊員開始搜查。
    王思遠不再阻攔,但眼神冰冷。他拿起電話:“通知法務部,讓他們過來。”
    搜查進行了一個小時。在辦公室的休息間裏,技術科發現了一台筆記本電腦,加密的,正在破解。在書架的一本厚書裏,找到幾張老照片,是王大有當年在紅旗公社的工作照。
    “王總,能解釋一下這些照片嗎?”秦風問。
    “我爺爺的照片,怎麽了?懷念先人犯法嗎?”王思遠冷笑。
    “你爺爺王大有,當年是紅旗公社書記。你知道糧倉失火事件嗎?”
    “知道,意外事故。倉庫管理員劉福貴失職,已經受到了法律製裁。”王思遠回答得很官方。
    “但孫正平教授的論文提出了不同觀點。他認為是人為縱火,你爺爺是主謀。”
    “一派胡言!”王思遠拍案而起,“那個孫正平,為了出名不擇手段,編造曆史,汙蔑我爺爺!我正要告他誹謗!”
    “所以你很恨他?”
    “當然恨!但他死了,是他自己命不好,關我什麽事?”王思遠意識到說錯話,立刻改口,“我是說,他心髒病發作,是意外。”
    秦風盯著他:“你怎麽知道是心髒病發作?警方沒有對外公布死因。”
    王思遠臉色一變:“我……我猜的。他那個年紀,又有心髒病,不是很正常嗎?”
    “正常,但太巧合了。”秦風步步緊逼,“孫教授死前在寫揭露你爺爺的論文,然後他就死了。而你,有完美的作案動機。”
    “我有不在場證明!昨晚我在酒店辦晚宴,上百人可以作證!”
    “晚宴八點到十一點,但孫教授死亡時間是九點到十一點之間。晚宴中途離開半小時,完全足夠。”
    “我沒有離開!”
    “監控會證明一切。”秦風轉向技術科,“筆記本電腦破解了嗎?”
    “還在破解,加密很複雜。”
    王思遠冷笑:“你們這是非法搜查,我要投訴!”
    “請便。但在那之前,請你跟我們回局裏配合調查。”
    “憑什麽?”
    “憑你是重要關係人,憑你涉嫌教唆作偽證,憑你涉嫌威脅證人。”秦風一字一句,“王總,請吧。”
    王思遠被帶到市局。同時,另一隊警察去了他家。在他家的地下室裏,發現了一個小型工作間,裏麵有電腦、化學試劑和一些奇怪的設備。
    “這是什麽?”秦風看著那些設備。
    “私人實驗室,我業餘愛好。”王思遠不以為然。
    “什麽愛好?”
    “化學。我大學輔修化學,一直有興趣。”
    秦風讓林瑤和技術科檢查那些試劑。結果令人震驚:其中一些化學物質,組合後可以產生類似心髒病發作的症狀,而且難以在屍檢中檢測出來。
    “王思遠,這些是做什麽用的?”秦風指著試劑。
    “我做實驗用的,怎麽了?”
    “什麽實驗?”
    “普通化學實驗。”
    “普通?”林瑤拿起一個瓶子,“這種物質,和另一種混合,可以誘發心律失常。孫正平體內檢測到微量類似物質,但當時以為是藥物代謝產物。現在看來,可能不是。”
    王思遠臉色煞白:“你們什麽意思?懷疑我下毒?”
    “我們懷疑,你利用化學知識,誘發孫正平心髒病發作,然後偽裝成意外。”秦風盯著他,“你偷了張靜的私人物品,提取DNA,用來偽造現場。你派手下在張靜離開後進入孫教授家,實施犯罪,然後栽贓給張靜。計劃很周密,但有一個漏洞。”
    “什麽漏洞?”
    “窗台的指紋。”秦風說,“你的手下很專業,知道戴手套,但他忘記了一個細節:他離開時,是從窗戶用繩索降下,但抓窗台時戴了手套,按理不會留下指紋。除非,他在某個環節摘下手套,重新戴上時,手套外麵沾了張靜的指紋。”
    “什麽意思?”
    “張靜在孫教授家留下了指紋,可能在水杯或別的東西上。你的手下不小心用手套碰了,沾上了。後來他抓窗台時,那個指紋就留在了上麵。”秦風分析,“而這個指紋是倒著的,說明他是倒掛著離開的。一般人不會用這種方式離開,除非他需要製造入室盜竊的假象,或者隱藏行蹤。”
    王思遠不再說話,臉色陰沉。
    “王總,現在交代,算你自首。否則等我們查清所有證據,你就沒機會了。”
    長時間的沉默。審訊室牆上的鍾滴答作響。
    終於,王思遠開口,聲音嘶啞:“我要見律師。”
    “可以,但在這之前,你可以先聽聽這個。”秦風按下錄音筆。
    裏麵傳出王思遠手下徐強的聲音:“王總讓我去的,他說孫教授不聽話,得教訓一下。但沒說要殺人,隻說讓他犯病住院,拖住他。我進去時孫教授很激動,我們推搡了幾下,他突然倒地,我以為他裝的,就拿了硬盤走了。我真沒殺人……”
    王思遠閉上眼睛,癱在椅子上。
    “徐強已經交代了。他偷了張靜的口紅,提取DNA,按你的指示偽造現場。他本意隻是嚇唬孫教授,拿硬盤,但沒想到引發了心髒病。”秦風收起錄音筆,“王思遠,你涉嫌教唆犯罪、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現在正式對你刑事拘留。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王思遠睜開眼睛,眼中充滿血絲:“我爺爺……他是清白的。那個孫正平,他汙蔑我爺爺,我沒錯……”
    “曆史真相如何,自有公論。但用犯罪手段掩蓋曆史,你錯了,大錯特錯。”
    王思遠被帶走了。案子破了,但秦風心中沒有喜悅。
    為了一段五十年前的曆史,兩個人死了,多人的人生被毀。值得嗎?
    走出審訊室,林瑤在門口等他。
    “案子破了,還不高興?”
    “高興不起來。”秦風搖頭,“曆史成了殺人的借口,這是對曆史最大的諷刺。”
    “但至少,真相大白了。孫教授的研究沒有白費,劉福貴的冤屈有機會平反。”
    “是啊。”秦風望向窗外,“這就是我們工作的意義吧。讓死者安息,讓生者明白,讓曆史不被扭曲。”
    林瑤看著他,輕聲說:“你是個好警察。”
    秦風轉頭看她,笑了笑:“你也是個好法醫。”
    “那周末的紅葉,還看嗎?”
    “看。這次我一定不食言。”
    兩人相視一笑。窗外的陽光正好,驅散了連日的陰霾。
    案子結了,但生活還要繼續。而刑警的工作,也永遠不會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