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1章鐵箱墜落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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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下午六點十七分,畢克定被趕出了公司大門。
    人事總監把辭退通知拍在他桌上的時候,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公司戰略調整,你這個崗位……不需要了。”話說得輕飄飄的,像在討論今天外賣點什麽。畢克定張了張嘴,想問問為什麽——他連續三個月業績達標,上周還加班趕出了競標方案。但總監已經轉過身,對著手機屏幕笑起來:“寶貝,晚上吃日料好不好?”
    所以他不問了。問了也沒用。這個城市不相信眼淚,也不相信理由。
    他抱著紙箱走出寫字樓。紙箱很輕,裏麵隻有幾支筆、一個水杯、一本工作筆記。三年,就這些。初秋的風已經有了涼意,吹過西裝袖口時,他能感覺到襯衫下手臂上起的雞皮疙瘩。不是冷的,是那種空蕩蕩的、無處著力的恐慌,正從胃裏往上湧。
    手機震動。是房東。
    “小畢啊,房租拖了三天了哦。明天再不交,我隻能請你搬出去了。”女人的聲音尖細,帶著笑,那種笑比罵人還讓人難受,“你也理解理解我,房貸要還的呀。”
    “王姐,再寬限兩天,我……”
    “哎呀,不是我不近人情,你也知道現在行情。”電話掛了。忙音嘟嘟嘟的,像在倒數。
    畢克定站在人行道上,看著車流。晚高峰的車燈連成一片流動的河,每輛車裏都坐著有去處的人。隻有他,不知道該往哪裏走。銀行卡餘額還剩二百四十三塊七毛,夠吃幾頓泡麵,夠坐幾天地鐵,不夠交下個月房租的零頭。
    2
    出租屋在城西老小區六樓,沒有電梯。樓道裏堆滿雜物,牆上貼著各種疏通下水道、開鎖的小廣告。空氣裏有黴味、油煙味,還有不知哪家燉肉的香氣。畢克定爬樓梯時數著台階,一、二、三……數到五十六,家門口就到了。
    鑰匙插進去,轉了半圈,卡住。又試了一次,還是卡。他彎腰,借著聲控燈昏暗的光,看見鎖孔裏有東西——牙簽,塞得死死的。
    隔壁門開了條縫。房東王姐探出半張臉,胖臉上堆著假笑:“小畢回來啦?鎖壞了?哎呀真不巧。”
    畢克定直起身,看著她:“王姐,這是你弄的?”
    “說什麽呢!我是那種人嗎?”王姐聲音拔高,整層樓都能聽見,“你自己不小心把鎖弄壞了吧?修鎖要錢的,兩百塊,現在給。”
    他盯著她。這個五十多歲的女人,穿著花睡衣,頭發卷著發卷,臉上塗著慘白的麵膜。三年前他剛租下這裏時,她還很和氣,說“年輕人不容易”。後來房租年年漲,態度月月差。人真是會變的,或者說,本來就是那樣的,隻是以前藏著。
    “我沒錢。”畢克定說,聲音很平靜。太累了,連生氣都沒力氣。
    “沒錢?”王姐笑了,笑紋把麵膜擠出褶皺,“沒錢你住什麽房子?睡大街去啊!我告訴你,今天不交錢,你這些東西——”她指了指屋裏,“我全給你扔出去!”
    屋裏有什麽?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張桌子。最值錢的是那台用了五年的筆記本電腦,買時四千,現在賣二手能值八百嗎?不知道。
    “明天。”畢克定說,“明天我一定交。”
    “明天?”王姐哼了一聲,“行,我給你麵子。明天中午十二點,見不到錢,別怪我不客氣。”門砰地關上了。
    畢克定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聲控燈滅了,黑暗湧上來。他在黑暗裏掏出鑰匙,蹲下身,用指甲鉗一點一點往外掏牙簽。塑料的鉗子很軟,使不上勁。掏了十分鍾,才弄出來一小截。手指被鎖孔邊緣劃破了,血滲出來,在黑暗裏看不清楚,隻感覺到濕黏。
    3
    屋裏沒開燈。他靠著門坐下,紙箱放在腿邊。窗外有對麵樓的燈光漏進來,在地板上切出斜斜的光塊。手機又震了,這次是短信。
    “畢先生,您在我司的借款已逾期15天,請於今日24點前還款共計8320元,否則將啟動法律程序……”
    “克定,媽這個月藥費還差三百,你方便的話……”
    “兄弟,上次借你那五百,手頭緊,能還了嗎?”
    短信一條接一條。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明明滅滅。他一條都沒回。回什麽?說“我被開除了”“我沒錢”“再等等”?這些話自己聽著都惡心。
    他想起三年前剛來這個城市時,背著雙肩包,站在火車站廣場上,覺得整個世界都是他的。那時他二十三歲,大學剛畢業,專業不錯,成績也好,麵試了幾家公司都拿到了offer。他選了現在這家,因為HR說“我們看重年輕人的潛力”。潛力。這個詞真可笑。三年了,他每天最早到公司,最晚離開,方案改了又改,客戶哄了又哄。換來的是什麽?一紙辭退通知,和一個塞滿牙簽的鎖孔。
    手機又響。這次是電話。屏幕上跳動的名字讓他心髒一縮——孔雪嬌。
    他盯著那個名字,看了很久,直到鈴聲快要斷掉時,才按了接聽。
    “畢克定,你在哪兒?”孔雪嬌的聲音還是那麽好聽,軟軟的,帶著點撒嬌的尾音。以前他最喜歡聽她這樣說話,覺得心都要化了。
    “在家。”他說。
    “出來吃飯吧,老地方,我請你。”她說,“有點事想跟你說。”
    老地方是大學城後麵的一家小火鍋店,他們談戀愛時常去。三十八塊錢一位,肉隨便加,啤酒免費。那時候真快樂啊,窮,但快樂。畢業時她說:“等你賺大錢了,帶我去吃米其林。”他握著她的手說:“一定。”
    後來他沒賺到大錢。她等不及了。
    “什麽事電話裏說吧。”畢克定說。他太累了,不想出門,不想見她。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行,電話裏說。”孔雪嬌的聲音冷了下來,“我們分手吧。”
    其實早就分了。兩個月前她搬出出租屋時就說“暫時分開冷靜一下”。但他知道,那是分手。隻是他不願意承認,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一樣,還時不時給她發消息,問她過得好不好。
    “為什麽?”他問。明知道答案,還是想問。
    “為什麽?”孔雪嬌笑了,笑聲裏有點不耐煩,“畢克定,你今年二十六了,存款不到五位數,租著老破小,今天被辭退了吧?我朋友圈都看見了,你們公司同事發的。‘又優化掉一個’,配圖是你的工位。你知道我刷到的時候多丟人嗎?”
    原來如此。朋友圈。他不上微信很久了,沒時間,也沒心情。原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已經成了別人茶餘飯後的笑話。
    “雪嬌,我……”
    “別說了。”她打斷他,“我已經有男朋友了。開保時捷的,家裏做房地產。他對我很好,明天帶我去三亞度假。畢克定,我們好聚好散,行嗎?”
    好聚好散。這四個字像四把刀子,紮進他心裏。他想說“當初你說喜歡我踏實”,想說“你說錢不重要”,想說“你說會等我”。但他說不出口。說了又怎樣?自取其辱罷了。
    “祝你幸福。”他說,聲音啞得厲害。
    “你也是。”孔雪嬌頓了頓,補了一句,“別再聯係我了。”
    電話掛了。
    畢克定握著手機,屏幕暗下去。黑暗裏,他仰起頭,靠在門上。眼睛很幹,沒有眼淚。原來人到極處,是哭不出來的。隻剩下一種鈍鈍的、彌漫全身的疼,像有什麽東西在骨頭縫裏碎掉了。
    4
    夜裏下起了雨。
    開始是淅淅瀝瀝的,後來成了瓢潑。雨點砸在窗戶上,啪啪作響。畢克定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天花板。天花板上有漏水留下的汙漬,形狀像一張扭曲的臉。
    他想起很多事。想起小時候父親說“男子漢要扛得起事”,想起母親生病時蒼白的臉,想起第一次領工資時給家裏寄錢的喜悅,想起孔雪嬌說“我愛你”時亮晶晶的眼睛。
    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父親三年前工地出事走了,母親身體越來越差,孔雪嬌成了別人的女朋友。而他,躺在漏雨的出租屋裏,身無分文,前途渺茫。
    手機又震了。他拿起來看,是房東王姐發的微信:“提醒你一下,明天中午十二點。別讓我難做。”
    他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後他坐起來,穿上外套,拉開門走了出去。
    雨很大。他沒打傘,走進雨裏時,冰冷的雨水瞬間澆透了衣服。但他感覺不到冷,隻覺得心裏有團火在燒,燒得他喘不過氣。他走到小區門口,站在路燈下,仰起頭,讓雨水打在臉上。
    “操!”他對著天空吼了一聲。
    聲音被雨聲吞沒。沒有人聽見。這個世界這麽大,這麽吵,誰會在意一個失敗者的怒吼?
    “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他又吼,聲音嘶啞,“我勤勤懇懇工作,我孝順父母,我對得起每一個人!為什麽?!為什麽是我?!”
    沒有人回答。隻有雨,不停地下。
    他蹲下身,雙手捂住臉。雨水順著指縫流進去,分不清是雨還是淚。二十六歲,人生好像已經到頭了。像一條跑偏的軌道,怎麽掙紮都回不到正途。
    不知道過了多久。雨小了些。他站起來,渾身濕透,像條落水狗。該回去了,雖然回去也是等死。但他還是得回去,因為無處可去。
    轉身的瞬間,他看見天空亮了一下。
    不是閃電。是一種更奇異的光,金紅色的,從雲層深處透出來。然後,有東西掉下來了。
    5
    那東西很大,拖著長長的尾焰,像隕石,但速度沒那麽快。它劃破雨幕,直直地朝著小區方向墜落。畢克定站在原地,忘了躲。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要是被砸死,也算解脫了。
    但東西沒有砸中他。它在離地幾十米時突然減速,然後輕飄飄地、像片羽毛一樣,落在了小區中央的空地上。
    轟——
    沉悶的撞擊聲。地麵震動。好幾棟樓的聲控燈齊刷刷亮了。有窗戶打開,有人探頭出來罵:“大半夜的搞什麽?!”
    畢克定站在原地,看著那個東西。雨幕裏看不真切,隻能看出是個巨大的、長方形的金屬箱,通體漆黑,表麵有暗紅色的紋路在流動,像血管,又像電路。它靜靜地躺在積水裏,雨水打在上麵,濺起細小的水花,卻沒有任何聲音。
    鬼使神差地,他走了過去。
    離得越近,越覺得那箱子不尋常。它大約三米長,兩米寬,高度及腰。材質不像鋼鐵,更不像塑料,是一種他從沒見過的、介於金屬和玻璃之間的東西。表麵的紋路在雨水中微微發光,忽明忽暗,像在呼吸。
    箱子正麵,有一個手掌形狀的凹陷。
    畢克定站在箱子前,雨水順著頭發往下滴。他伸出手,指尖快要碰到箱體時,又縮了回來。理智告訴他:別碰,這玩意兒來路不明,可能有危險。但心裏有個聲音在說:還能有什麽比現在更糟?
    他咬牙,把手按了上去。
    手掌完美貼合凹陷。一瞬間,箱子表麵的紋路爆發出刺目的金光!
    6
    光吞沒了一切。
    畢克定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發現自己不在雨裏了。周圍是一片純白色的空間,沒有邊界,沒有聲音。麵前懸浮著一卷羊皮紙,古老,泛黃,邊緣有燒焦的痕跡。紙上用某種暗金色的墨水寫著字,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是一種他從沒見過的文字。但他看懂了。
    每一個字,都直接印進他腦海裏。
    “致被選中的繼承者:
    當你觸碰此卷軸時,你已被確認為‘星穹財團’在地球唯一的合法繼承人。
    星穹財團,成立於星際曆327年,業務遍及十七個星係,資產總額約等於銀河係邊緣三顆資源星的總價值。由於前任繼承者意外隕落,根據《星際繼承法》第7條第3款,繼承權自動轉移至血脈最相近者——即你。
    作為繼承人,你將獲得:
    1. 財團在地球的全部資產(清單附後);
    2. ‘星穹黑卡’一張,額度無上限,接入銀河係通用金融網絡;
    3. 臨時調動財團安保力量的權限;
    4. 初級‘啟示’權限,可預知部分商業風險;
    5. 更多權限,將在你完成考驗後逐步解鎖。
    你的首個任務:於24小時內,確立在地球的初步權威。
    任務獎勵:解鎖‘人脈數據庫’。
    任務失敗:繼承權剝奪,記憶清除,回歸原有生活。
    ——星穹財團繼承委員會,星際曆541年簽批”
    文字到這裏結束。畢克定站在那裏,腦子一片空白。星穹財團?星際?繼承?每一個詞他都認識,連在一起卻像天方夜譚。
    是夢嗎?他掐了自己一下,疼。不是夢。
    那是幻覺?被打擊太大腦子壞了?
    他盯著那卷羊皮紙。紙上的文字開始變化,化作一串串數據流,湧入他腦海。他“看見”了:
    ——瑞士銀行某個匿名賬戶,餘額數字長得他數不清有幾個零。
    ——紐約、倫敦、東京、上海,各處頂級地段的房產,加起來夠建一個小國家。
    ——控股的上市公司名單,從新能源到人工智能,從生物科技到航天航空,密密麻麻,足足幾百家。
    ——還有那張“星穹黑卡”,卡麵是深邃的星空圖,星辰在其中緩緩流轉。
    數據流停止。羊皮紙卷起來,化作一道光,沒入他胸口。他低頭,看見自己濕透的襯衫下,心髒位置多了一個淡淡的金色印記,形狀像展開的卷軸。
    白色空間開始崩塌。他眼前一花,又回到了雨中。
    箱子還在麵前,但表麵的紋路已經暗淡,變成普通的黑色金屬。雨還在下,打在他臉上,冰涼。
    7
    畢克定站在雨裏,很久沒有動。
    腦子裏那些數據還在翻騰,像一場荒誕的夢。但胸口那個印記在發燙,提醒他一切都是真的。
    他慢慢抬起手,看著自己的掌心。這雙手,一小時前還在掏鎖孔裏的牙簽,現在……現在他擁有了什麽?他自己都不知道。
    手機響了。他機械地掏出來,看屏幕。是王姐,微信語音。
    “小畢啊,跟你商量個事。”王姐的聲音透著虛偽的熱絡,“我侄子明天要來城裏工作,沒地方住。你那間房我打算收回來給他住。你看你今晚能不能……”
    “搬出去?”畢克定接話,聲音平靜得自己都意外。
    “哎對對,就是這個意思。”王姐笑了,“你放心,押金我退給你,雖然你違約在先,但我這人好說話……”
    “不用退了。”畢克定說。
    “啊?”
    “我說,不用退了。”他抬起頭,看向王姐家的窗戶。燈亮著,窗簾後有人影晃動,“那棟樓,我買了。”
    電話那頭死一般寂靜。
    過了足足十秒鍾,王姐尖利的聲音炸開:“畢克定!你瘋了吧?!說什麽胡話!你知道那棟樓值多少錢嗎?!”
    “知道。”畢克定說,腦子裏自動跳出數據:城西老小區,六層,十二戶,建於1998年,當前市場估值約一千二百萬人民幣,“一千二百萬,我出雙倍。現在就要。”
    “你……你哪來的錢?!”王姐的聲音在抖。
    “這你不用管。”畢克定轉身,朝小區外走去,“二十分鍾後,我的律師會聯係你辦手續。今晚十二點前,我要看到整棟樓清空。包括你。”
    “你、你嚇唬誰呢!我告訴你……”
    畢克定掛了電話。他走到小區門口,站在路燈下,從濕透的口袋裏摸出那張星穹黑卡。卡片在雨中泛著幽暗的光澤,星辰圖案緩緩旋轉。
    他記得羊皮紙上的說明:需要調用資源時,握緊卡片,默念需求。
    他握緊卡片。冰涼的觸感透過皮膚傳來。
    “我要一支律師團隊,現在。”他在心裏說。
    “我要一輛車,來接我。”
    “我要一個……能住的地方。”
    卡片微微發熱。三秒後,手機震動。他拿出來看,是陌生號碼。
    “畢先生,我是星穹財團法務部首席律師,陳謹言。關於您購入城西福安小區3號樓的交易,我已組建團隊,預計十五分鍾後抵達。另外,您的專屬座駕已出發,五分鍾後到達您所在位置。新居所安排在‘雲頂國際’頂層複式,已完成清潔和基礎布置,隨時可以入住。請問還有其他需要嗎?”
    聲音專業,沉穩,帶著絕對的恭敬。
    畢克定握著手機,雨水順著屏幕往下流。他張了張嘴,想說“謝謝”,但喉嚨像被什麽堵住了。
    “暫時沒有。”他最後說。
    “好的。五分鍾後見。”
    電話掛了。畢克定靠著路燈杆,慢慢滑坐在地上。雨水澆在身上,但他感覺不到冷。心裏那團火燒得更旺了,但不再是絕望的火,而是別的什麽。
    他抬起頭,看著夜空。雨還在下,但雲層裂開了一道縫,有星光漏下來。
    原來人生真的有轉角。隻是這個轉角,來得太陡,太不可思議。
    8
    四分鍾五十七秒後,車隊到了。
    不是一輛車,是一個車隊。三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幻影,中間那輛是加長版。車子無聲地滑到路邊,車門打開,穿黑西裝戴白手套的司機撐傘下車,小跑到畢克定麵前。
    “畢先生,請。”司機躬身,傘完全遮住他頭頂。
    畢克定站起來。濕透的衣服貼在身上,頭發還在滴水,樣子狼狽不堪。但司機眼神沒有任何異樣,隻有純粹的恭敬。
    他坐進車裏。內飾是象牙白真皮,空間大得像個小房間。有迷你吧台,有雪茄櫃,還有塊巨大的顯示屏。空氣裏有淡淡的木質香氛,溫度恰到好處。
    車門關上,世界安靜了。雨聲被完全隔絕。
    “畢先生,需要換衣服嗎?”副駕駛座上,一個三十歲左右、戴金絲眼鏡的男人轉過身。他就是陳謹言,剛才電話裏的律師。
    “有?”
    “後備箱有備用衣物,您的尺寸。”陳謹言微笑,“財團有您的詳細身體數據。”
    畢克定愣了愣,隨即釋然。連星際財團都能繼承,有身體數據算什麽。
    “不用了,先去辦正事。”他說。
    “好的。”陳謹言點頭,對司機說,“去福安小區。”
    車子啟動,平穩得感覺不到震動。畢克定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雨中的城市像幅模糊的水彩畫,霓虹燈在積水裏碎成斑斕的光斑。
    二十分鍾前,他還是個走在雨裏等死的失敗者。現在,他坐在這輛他叫不出名字的豪車裏,要去買下一棟樓。
    人生啊。
    車隊回到福安小區時,雨已經小了。三輛車直接開到3號樓下。樓前已經站了七八個人,有穿西裝的,有拿文件夾的,還有兩個保安模樣的人。王姐站在最前麵,穿著睡衣披著外套,臉色煞白。
    畢克定下車。陳謹言緊隨其後,其他律師團隊的人也圍上來。
    “畢先生,這是購房合同,已經按您的要求擬好。”一個女律師遞上文件夾,“雙倍市場價,兩千四百萬人民幣,全款支付。附加條款:賣方需在今晚十二點前完成整棟樓清空,包括自住單元。”
    畢克定接過合同,翻到最後一頁,簽下自己的名字。筆是萬寶龍的,沉甸甸的。他很久沒寫自己的名字了,筆畫有些生疏。
    簽完,他把合同遞給王姐。
    王姐沒接,眼睛直勾勾盯著他身後的車,又盯著他,像見了鬼。“你……你到底是誰?”
    “畢克定。”他說,“租你房子三年的畢克定。”
    “不可能……”王姐搖頭,聲音發顫,“你哪來的錢?你是不是幹了違法的事?我告訴你……”
    “王女士,”陳謹言上前一步,語氣溫和但不容置疑,“這是合法交易。錢已經打到您賬戶,您可以現在查證。另外,根據合同,您需要在——”他抬腕看表,“——三小時四十七分鍾內,搬離這棟樓。需要幫忙嗎?我們可以提供搬家服務。”
    王姐腿一軟,差點癱在地上。旁邊有人扶住她。她掏出手機,手指哆嗦著查銀行短信。當看到那條轉賬通知時,她眼睛瞪得老大,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畢克定不再看她。他轉過身,看向這棟他住了三年的樓。牆壁斑駁,窗戶鏽蝕,樓道裏堆滿垃圾。就是這個地方,見證了他最落魄的三年。
    現在,它是他的了。
    “陳律師。”他開口。
    “在。”
    “這棟樓,拆了。”畢克定說,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清晰,“在原址上建個社區公園,免費開放。名字……就叫‘星穹花園’。”
    陳謹言微微躬身:“明白。我立刻安排。”
    畢克定最後看了一眼這棟樓,轉身準備上車。就在這時,遠處有車燈照過來。一輛紅色的保時捷911停在不遠處,車門打開,孔雪嬌下來了。
    她穿著精致的連衣裙,妝容完美,手裏拎著愛馬仕的包。看見畢克定,她眼睛一亮,快步走過來。
    “克定!”她聲音甜美,像以前一樣,“我聽說……哎呀,你怎麽渾身濕透了?快擦擦。”她從包裏掏出手帕,要給他擦臉。
    畢克定後退一步,避開她的手。
    孔雪嬌的手僵在半空,笑容有點掛不住:“克定,你別生我氣了好不好?白天我是說話重了點,但我那是……那是為你好!想激勵你!你看,你現在不是振作起來了嗎?”
    她說著,眼睛瞟向他身後的車隊,瞟向陳謹言手裏的文件夾,瞟向那棟樓。眼神裏的算計,藏都藏不住。
    畢克定看著她。這張臉,他愛了四年。曾經覺得她笑起來像天使,現在隻覺得虛偽。
    “孔雪嬌。”他開口。
    “嗯?”她期待地看著他。
    “我們結束了。”他說,“徹底結束了。以後不要聯係我,不要出現在我麵前。”
    孔雪嬌臉色一變:“克定,你還在生氣?我都道歉了!你知道我這個人,就是嘴硬心軟,其實我心裏一直有你的……”
    “你心裏有我的錢。”畢克定打斷她,笑了。笑容很冷,像這秋夜的雨,“保時捷男朋友呢?不是帶你去三亞嗎?”
    孔雪嬌臉色煞白:“你、你聽我解釋……”
    “不用解釋。”畢克定轉身,拉開車門,“陳律師,她再靠近,就讓保安請她走。”
    “是。”陳謹言點頭,對旁邊兩個保安使了個眼色。
    畢克定坐進車裏。車門關上前,他聽見孔雪嬌在喊:“畢克定!你會後悔的!你以為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嗎?!”
    他沒有回頭。車門關上,世界安靜了。
    車子啟動,緩緩駛出小區。畢克定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
    胸口那個卷軸印記在微微發熱。腦海裏,羊皮紙的文字再次浮現:
    “首個任務:於24小時內,確立在地球的初步權威。完成度:37%。”
    才37%嗎?他買了樓,打了臉,但這還不夠。
    他睜開眼,看向窗外。雨停了,雲散開,露出深藍色的夜空。城市燈火通明,像一片倒置的星河。
    新的世界,剛剛開始。
    而他,要成為這個世界的主宰。
    【第000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