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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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應天城外的晨霧尚未散盡,三萬騎兵的鐵蹄已將青石板踏得震顫。
李景隆一手牽白馬,一手握銀槍,臉上不見半分波瀾,眼底卻翻湧著一往無前的決絕。
以必死之心,搏必勝之局!
這,便是他的決心!
京都百姓聞訊湧至城門,望著這位即將北上平燕的將軍,目光裏盛滿了沉甸甸的期待。
朱允炆親自出城送別,親賜“奉天討逆”大旗,儀仗綿延十裏,聲勢如雷。
這一刻,再無人敢嘲諷這位青年將軍,因為北境之戰的成敗,早已係著所有人的生死。
監軍太監王忠騎在馬上,高昂著頭顱,眼角餘光斜瞥李景隆時,嘴角掛著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老九啊,”朱允炆凝望著李景隆,語氣凝重,“朕別無所求,隻盼你如約蕩平叛軍,收複失地。最不濟,也要守住北境不讓叛軍輕易再前進一步!”
燕王朱棣的厲害,他這個侄子比誰都清楚。
想贏,卻無十足把握,隻求別輸得太慘。
李景隆抱拳躬身:“放心,我既應下北上,便絕不會讓燕逆得逞!有我在,便絕無朱棣馬踏京都之日!”
“好!”朱允炆重重點頭,從懷中掏出鑾金錯銀虎符,鄭重遞過,“有你這句話,朕便安心了!北境就托付給你了!”
托著冰涼的虎符,李景隆心頭一沉。
記憶中,父親李文忠曾持此虎符北上伐元,大勝而歸。如今重任落於己身,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他都隻能勇往直前!
他抬眼時,正撞上朱允炆眼底那股殷切的期待,可那目光卻讓他脊背生寒!
這分明是把自己當成了賭上國運的籌碼!
若真的敗了,後果難以想象!
即便他真的能力挽狂瀾,大勝而歸,等待他的也未必是一人之下的榮寵!
他何嚐不知朱允炆如他爺爺那般同樣生性多疑,如果不是朱元璋暮年時大肆殘殺軍中勳貴老將,如今又怎會麵臨無人可用的境地?!
他早就明白了一個道理,老朱家沒一個省油的燈!
何況東宮中還有一位心狠手辣,手伸得太長的女人!
他的敵人,從來都不止一個!
“若北境潰敗,便是我已戰死。”李景隆再抱拳,聲音斬釘截鐵,“隻請陛下善待李家,微臣唯有此願!”
這一次他把話說得不能再滿,隻希望自己離京之後,李家上下能夠不受任何人刁難。
“朕答應你!”朱允炆頷首,話鋒卻又一轉,“不過,你那平燕十策...是真的有嗎?”
這是令他這幾日來一直夜不能寐的一個疑問。
“重要嗎?”李景隆笑問。
“難道不重要嗎?”朱允炆皺眉。
“請恕微臣不能相告,陛下應該也已聽說燕軍細作藏匿京都,潛入國公府刺探軍情被殺的消息了吧?”
言畢,李景隆目光如鷹隼一般掃過朱允炆身後眾人。
兵部尚書齊泰被那目光掃到,慌忙垂下頭。
李景隆嘴角微撇,並未理會心懷恐懼的齊泰,於他而言,齊泰與黃子澄沆瀣一氣,當以同罪論處,隻是此刻尚非時機。
監軍王忠用馬鞭輕敲著靴底,嘴角的笑紋裏藏著算計。
他不屑地瞥了眼朱允炆身旁臉色發白的齊泰,心裏早把這趟差事的利弊盤算了百遍,勝了是皇恩浩蕩,敗了便是李景隆剛愎自用,橫豎都輪不到他這個監軍擔責。
“聽說了,”朱允炆不由得皺了皺眉頭,當即明白了李景隆話中之意,接著壓低了聲音,仍不死心,“不過朕還聽聞,你召集了軍器局工匠隨你一同北上?”
“這可在你的平燕十策計劃之內?!”
李景隆抿嘴一笑,轉身翻身上馬,衝送行的徐輝祖抱拳示意了一下。
“微臣既已賭上性命,那麽無論是否有平燕十策,都會全力以赴!”
“還是那句話,倘若南軍他日敗了,便是微臣已經戰死。”
他勒住韁繩,回望朱允炆:“時候不早了,臣該動身了。陛下且早做準備,到時候可莫忘了到十裏之外接我!”
隨著這番話說完,李景隆衝著一旁的福生使了個眼色。
“開拔!”福生扯著嗓子高喊。
刹那間,邁步聲、甲胄摩擦聲、車輪碾石聲、戰馬嘶鳴聲交織在一起,譜成一曲震徹雲霄的戰歌,聽得人熱血沸騰!
李景隆騎白馬走在隊尾,挺拔的身姿如豐碑般刻進在場每個人的眼底。
朱允炆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忽然笑了,因為他看到了李景隆上馬前那一刻眼神中一閃而逝的那抹瘋狂!
他心底一直懸著的石頭終於落了半截,隻是此刻的曹國公,竟讓他覺得有些陌生。
“哥,陛下為何叫李將軍‘老九’?”徐輝祖身旁,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望著李景隆的背影,滿臉疑惑。
“他小字九江,與陛下一同長大,隻因年長幾歲,皇子皇孫們便從小都喚他老九。”徐輝祖淡淡解釋,眼神渙散,似在追憶往事。
他羨慕李景隆曾經擁有這樣的少年時光,自己身為中山王徐達之子,自幼便在嚴父教導下長大。
從無玩樂,更無朋友,隻有背不完的大道理,讀不完的聖賢書。
姑娘並未注意到徐輝祖此刻的神情,望著李景隆遠去的身影,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異樣的神色。
她正是徐輝祖的妹妹,也是燕王妃的妹妹,徐妙錦。
徐輝祖望著大軍遠去的方向,手不自覺按在腰間的佩劍上,他比誰都清楚朱棣的厲害,也比誰都明白李景隆那句“有我在,便絕無朱棣馬踏京都之日!”裏藏著多少決絕。
身後妹妹的疑問還縈繞在耳邊,他卻隻能輕輕歎了口氣,有些情誼,也許注定要埋在江山社稷的塵埃裏。
李景隆遠去的身影在晨霧中逐漸拉長,白馬的鬃毛被北風掀起,與他銀槍的寒光交相輝映。三萬鐵騎的陣列如一條黑色巨龍,在青石板路上蜿蜒向前,每一步都踏在應天百姓的心跳之上。
大軍將離京都之際,李景隆忽然在人群末端看到兩個熟悉身影,袁楚凝抱著嫣兒,正在踮著腳眺望,臉上是說不清的悲喜。
嫣兒拚命揮著手,一聲聲“爹爹”被馬蹄聲吞沒。
李景隆勒住韁繩,抬手握拳示意。
“止!”福生沉喝一聲。
唰——三萬精兵瞬間靜止,連呼吸都仿佛同步。
圍觀百姓先是驚呼,隨即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
有這樣令行禁止的軍隊,朝廷便有希望,天下便有希望!
遠處城門下的朱允炆見此情景,眼中的疑慮又淡了幾分,他完全沒有想到,僅僅三日時間,李景隆就已經能將眼前這些將士調教的如此出眾!
唯有齊泰眉頭緊鎖,眼底的憂色藏不住,看了眼朱允炆,終究欲言又止。
“你們怎麽在這兒?”李景隆拎著韁繩來到袁楚凝近前,語氣裏帶著不解。
離家時,他明明已與家人一一道別。
“爹爹!”嫣兒揮著小手,眼眶泛紅,她知道,要很久見不到父親了。
李景隆翻身下馬,將銀槍丟給福生,快步上前抱起女兒。
“畢竟要許久不見,便想帶嫣兒再送送你。”袁楚凝笑了笑,聲音輕柔。
“即便是來送我,到城門口就好,何必跑這麽遠?”李景隆有些不解,無奈的露出一絲苦笑。
“站得越遠,才能多看你幾眼啊...”袁楚凝低下頭,臉頰緋紅。
李景隆心頭一震,他這才明白,這三日裏,她怕是夜夜難眠,擔心他此去是赴刀山火海,擔心他再也回不來。
“放心。”他望著袁楚凝,聲音堅定,又揉了揉嫣兒的小腦瓜,做了個鬼臉,“這世上能殺我的人,還沒生呢。就算生了,我也能把他塞回娘胎裏去!”
袁楚凝用力的點著頭,卻再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能緊咬著嘴唇,直勾勾的望著滿臉堅定的李景隆。
放下女兒,李景隆翻身上馬,回望一眼:“安心在家等我回來。”
話音落,蹄聲起,李景隆揮著韁繩再次下達了開拔的命令。
在家三日,他在書房睡了三日,縱是徹夜無眠,也未曾輕越雷池半步。
此刻馬蹄踏碎晨霧,他知道身後是家國,身前是戰場。
袁楚凝抱著嫣兒站在原地,直到那片鐵甲洪流縮成地平線上的黑點,仍未挪步。
隻在心中默念:願折十年壽,換君平安歸。
嫣兒的小手還保持著揮舞的姿勢,奶聲奶氣的“爹爹“被風揉碎在空氣中,混著馬蹄聲往北方飄去。
北風卷著砂礫掠過曠野,良久,李景隆勒馬回望了一眼應天城的輪廓。
城門處的人群早已模糊不清,但他眼前仿佛依然能看見朱允炆眼底的期盼、袁楚凝泛紅的眼眶,還有那些藏在人群裏的,或敬畏或疑慮的目光。
他抬手將銀槍抗在肩上,槍尖挑著的紅纓在風中獵獵作響,身下的戰馬打了個響鼻,似乎也在催促著前路。
李景隆低頭笑了笑,調轉馬頭,白馬一聲長嘶,載著他匯入那片鐵甲洪流,朝著真定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前路是刀山火海,身後是萬裏家國,他攥緊韁繩的手背上青筋突起,眼底那抹瘋狂終於徹底燃起。
這場賭局,他輸不起,也絕不會輸。
三萬精兵一路往北,將在途中集結五十萬之眾馳援真定!這一戰結局如何,似乎已經成了天下的焦點!
北風起,戰鼓擂!
鐵甲寒光透征衣,此去燕然山萬裏!
血沃沙場骨作基,終見殘陽照凱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