辯機那意味深長的笑容消失在黑暗中許久之後，廢墟周圍的死寂才被一些細微的聲響打破。那是壓抑不住的粗重喘息聲，是牙齒打顫的咯咯聲，是腳步下意識後退摩擦碎石的沙沙聲。
    沒有人敢立刻現身。
    那被“種”在地裏的石之軒，如同一道恐怖的詛咒，震懾著所有人的心神。那雙無力垂落的腿，在清冷月光下構成了一幅足以讓任何高手做噩夢的畫麵。
    又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確認辯機真的已經遠去，幾道身影才如同鬼魅般，從不同的藏身處小心翼翼地顯現。
    陰後祝玉妍第一個按捺不住，她身影一閃，已來到那片中央區域。她並未立刻去動石之軒，而是警惕地環顧四周，神識仔細探查，生怕這是那妖僧設下的什麽陷阱。確認無誤後，她才將目光投向那兩條腿，眼神複雜到了極點。
    她與石之軒恩怨太深，此刻見他落得如此下場，心中五味雜陳。有快意？或許有一絲，但更多的是一種兔死狐悲的淒涼和無法言說的恐懼。她蹲下身，伸出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按在了石之軒的腳踝上，渡入一絲微弱的真氣探查。
    真氣入體，祝玉妍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
    石之軒體內的情況，比她想象的還要糟糕。經脈寸斷，丹田枯竭，原本磅礴浩瀚的魔功真氣幾乎消散一空，隻剩下一些殘存的、極其暴戾混亂的氣息在細微的支脈中苟延殘喘，如同無根之火，灼燒著他本就殘破的軀體。這不僅僅是武功被廢，簡直是根基盡毀，連重新修煉的可能性都被徹底斷絕了！
    更讓她心驚的是，她能感覺到，石之軒的識海也是一片混亂破碎，精神意誌似乎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隻剩下一點微弱的生命之火在搖曳。
    這妖僧……下手太狠了！
    就在這時，另一道白影也飄然而至，是師妃暄。她看著被種在地裏的石之軒，秀眉緊蹙，清冷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忍。她雖立誌鏟除魔頭，但佛門終究講究慈悲為懷，如此酷烈的手段，非她所願見。
    “陰後……”師妃暄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澀然。
    祝玉妍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沒有理會。她現在沒心情和這個慈航靜齋的傳人糾纏。
    稍遠一些，婠婠也現身了，但她沒有靠近，隻是遠遠看著，眼神變幻不定，不知在思索什麽。少林寺的幾位聖僧相互對視一眼，低聲宣了句佛號，也緩緩走上前來。天策府的密探則依舊隱藏在暗處，隻是記錄的位置更近了些。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如何將石之軒“取”出來這件事上。
    他被辯機以一種匪夷所思的巨力和巧勁硬生生插入地底，周圍的泥土和碎石被壓實，貿然挖掘，很可能對他造成二次傷害，甚至直接要了他的殘命。
    就在祝玉妍準備運功，小心翼翼震鬆周圍泥土時——
    “咳咳……”
    一聲極其微弱、仿佛來自九幽之下的咳嗽聲，從地底傳來。
    所有人都是一怔。
    緊接著，那兩條原本一動不動、如同枯枝般的腿，猛地劇烈抽搐起來！
    “呃……啊……”
    沙啞、破碎、完全不似人聲的呻吟從地底悶悶地傳出。石之軒，竟然在這個時候，恢複了一絲意識！
    但這意識帶來的，是更深的痛苦和屈辱。他感受到了身體的倒立，感受到了頭顱和胸腔被泥土緊緊包裹的窒息感，感受到了四麵八方傳來的沉重壓力，更感受到了……無數道目光正聚焦在他暴露在外的、無力掙紮的雙腿上！
    這種前所未有的羞辱感，如同最毒的火焰，灼燒著他殘存的神智。
    “殺……了我……”他用盡最後力氣，從牙縫裏擠出破碎的哀求。對於心高氣傲的邪王而言，如此活著，比死亡痛苦千萬倍。
    祝玉妍動作一頓，眼中閃過一絲厲色。殺了石之軒？或許，這對現在的他來說，真的是一種解脫。而且，也能徹底了解他們之間的恩怨，更能避免石之軒落入慈航靜齋或者朝廷手中，成為對付魔門的把柄。
    她指尖微動，一絲淩厲的氣勁開始凝聚。
    師妃暄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殺意，上前一步，沉聲道：“陰後，且慢！石之軒雖罪大惡極，但既已伏法，理應交由……”
    就在這氣氛微妙，祝玉妍殺心已動，師妃暄出言阻止的刹那——
    一道身影，如同憑空出現般，再次悄無聲息地立於廢墟之上。
    青衫依舊破損，神色依舊平靜，不是辯機是誰？
    他去而複返！
    祝玉妍凝聚的氣勁瞬間消散，猛地後退一步，如臨大敵。師妃暄也是臉色一變，持劍戒備。婠婠和少林聖僧等人更是心神劇震，沒想到他竟然會回來！
    辯機看都沒看祝玉妍和師妃暄，他的目光直接落在那些依舊在無力蹬踏、顯示著主人痛苦與不甘的腿上。
    “看來，邪王還是心有不甘，戾氣未消啊。”他淡淡開口，語氣聽不出喜怒。
    他緩步走到石之軒旁邊，無視周圍緊張的目光，再次彎腰，伸手抓住了石之軒的腳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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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之前粗暴的插入不同，這一次，他的動作顯得……很“溫柔”。
    他並沒有將石之軒拔出來，而是掌心微微吐勁。
    一股無形卻精純無比的吸力，自他掌心湧出，透過石之軒的腳踝，傳入其殘破的經脈之中。
    吸星大法？不！是易筋經·淨化！
    辯機並非要吸收石之軒那點殘存的內力，那對他來說毫無意義，甚至駁雜不純。他是在利用易筋經海納百川、化異種真氣為精純佛力的特性，強行抽取、淨化石之軒經脈中那些最後殘存的、充滿暴戾和毀滅氣息的魔功本源！
    “呃啊啊啊——！！！”
    地底傳來石之軒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那聲音充滿了極致的痛苦，仿佛靈魂都被撕裂！他殘存的身體如同觸電般劇烈顫抖，露在外麵的雙腿繃得筆直，腳趾死死蜷縮！
    祝玉妍、師妃暄等人看得頭皮發麻！他們能清晰地感覺到，石之軒體內那最後一點維係生機的、混亂而強大的能量，正在被辯機以一種霸道無比的方式，強行抽離、淨化、吞噬！
    這個過程並不長，隻有短短幾息。
    當辯機鬆開手時，石之軒雙腿的抽搐停止了，整個人如同被抽走了最後一絲精氣神，徹底軟了下去，再無聲息。
    他體內，所有屬於“邪王”石之軒的暴戾魔功，被連根拔起，吞噬殆盡。此刻的他，真正變成了一個武功盡失、經脈盡毀、甚至連魔功本源都被剝奪的……廢人。
    辯機直起身，感受著體內易筋經內力將那點微不足道的“補品”瞬間化去，仿佛隻是喝了一口清水。他看向臉色蒼白的祝玉妍和眼神複雜的師妃暄，平靜地說道：
    “放心，貧僧不殺他。”
    “魔功已廢，他如今與尋常垂死老朽無異，再無危害。”
    “是殺是放，是救是囚，隨你們的便。”
    說完，他再次轉身，這一次，他沒有再看任何人，也沒有再隱藏身形，就這麽背負雙手，踏著滿地的瓦礫，一步一步，從容不迫地向著弘福寺外走去，消失在長街的盡頭。
    月光下，隻留下廢墟中央，那個剛剛被徹底“清理”過的、奄奄一息的石之軒，以及周圍一群麵麵相覷、心情複雜到了極點的各方高手。
    放虎歸山？
    不，他放走的，隻是一頭被拔光了獠牙、抽幹了骨髓、連咆哮都無力發出的……病貓。
    第69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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