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銷金窟裏的磨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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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無極走的第二天,兩萬兩現銀(定金)就被送到了江鼎的營帳裏。
    不得不說,繡衣衛辦事雖然陰損,但這效率確實高。這筆錢原本是用來犒賞三軍的“內帑”,現在全進了江鼎的口袋。至於趙無極回去怎麽跟皇帝報賬,那是他自己的事,反正為了那份“勸降”的潑天大功,這筆錢他捏著鼻子也得認。
    此時,江鼎的小帳篷裏,銀光閃閃,差點晃瞎了人的眼。
    幾口大箱子敞開著,裏麵整整齊齊地碼放著五十兩一錠的官銀。旁邊還有一堆散亂的金器、珠寶,那是從草原上帶回來的“土特產”。
    “乖乖……”
    地老鼠趴在箱子邊上,哈喇子都快流到銀子上了。他這輩子偷雞摸狗,最大的夢想也就是偷個幾百兩回老家蓋房娶媳婦,哪見過這種場麵?
    “參軍,這……這都是咱們的?”
    瞎子也沒好到哪去,那隻獨眼瞪得像銅鈴,手哆哆嗦嗦地摸著那些銀錠,像是在摸女人的大腿,“這得買多少燒刀子?得逛多少回窯子啊?”
    “沒出息。”
    江鼎盤腿坐在炕上,手裏拿著那個從必勒格脖子上摘下來的九珠項鏈把玩著。
    “這才哪到哪。兩萬兩,那是趙無極買路錢。咱們自己帶回來的那十幾車寶貝,少說也值個五六萬兩。加起來,咱們現在手裏握著小十萬兩的家底。”
    “十萬兩……”
    帳篷裏的幾個心腹——瞎子、啞巴、地老鼠、鐵頭、老黃,全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十萬兩是什麽概念?
    在大乾,一個正一品大員一年的俸祿也不過幾百兩。這筆錢,足夠在江南買下半個城的鋪麵,或者在京城養一輩子的老。
    “參軍,咱們分了吧!”瞎子激動地說道,“有了這筆錢,咱們還當什麽兵啊!各自回家當富家翁,娶幾房姨太太,豈不美哉?”
    “分?”
    江鼎抬起眼皮,看了瞎子一眼。
    那一眼很冷,像是一盆冰水澆在了瞎子頭上。
    “分了錢,你回得了家嗎?”
    江鼎把手裏的項鏈往桌上一扔,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趙無極為什麽給錢這麽痛快?因為他怕李將軍,怕咱們手裏的刀。要是咱們現在把錢分了,散夥回家,你信不信,還沒等你走出北境,繡衣衛的刀就會架在你脖子上,把你像殺豬一樣宰了,把你吞進去的銀子連本帶利地摳出來。”
    瞎子愣住了,背後的冷汗瞬間下來了。
    是啊。他們現在是“有功之臣”,那是因為他們聚在一起是一股力量。一旦散了,他們就是一群握著巨款的肥羊,誰都想咬一口。
    “這世道,錢不是靠守的,是靠刀保的。”
    江鼎站起身,從箱子裏抓起兩錠銀子,隨手扔給瞎子和地老鼠。
    “一人一百兩,拿去喝酒玩樂,這是賞你們的。剩下的,都要花在刀刃上。”
    “鐵頭!”江鼎喊道。
    “在!”鐵頭連忙站直了身子。
    “拿著我的條子,去找那個王扒皮。告訴他,我要最好的煤,最好的鋼。哪怕是把他的庫底子掏空,我也要讓咱們這五百個兄弟,人手一把好刀,一身好甲。”
    “我要那種雙層的鎖子甲,裏麵襯牛皮,外麵掛鐵環,輕便還要能防箭。刀要短刀和陌刀各一把,短刀用來抹脖子,陌刀用來砍馬腿。”
    “另外……”
    江鼎指了指帳外,“去給我招些裁縫。我要做衣服。那種白狐皮的太招搖,我要做羊皮襖,裏麵絮上鴨絨。咱們以後是要在雪地裏打滾的,凍手凍腳的可不行。”
    “老黃!”
    “在。”毒郎中陰惻惻地應道。
    “給我去收藥。別光收毒藥,也要收傷藥。金瘡藥、止血散,有多少收多少。我不想我的兄弟沒死在戰場上,最後死在傷口發炎上。”
    “木匠!”
    “去改良你的雪橇和滑雪板。還有那個神臂弩,射程太近了,想辦法給我加彈簧,加絞盤。我要它在一百步內能射穿蠻子的皮甲。”
    江鼎一條條命令發下去,每一條都是在燒錢。
    這哪裏是花錢,簡直就是潑水。
    但沒人心疼了。因為他們都聽懂了江鼎那句話——錢是靠刀保的。隻有手裏的家夥硬了,這富貴才能守得住。
    ……
    安排完“消費”的事宜,江鼎伸了個懶腰,披上那件雖然髒了但依然暖和的狐裘,走出了帳篷。
    營地的角落裏,有一個專門用來關押犯人的木籠子。
    此時,那位金貴的必勒格小王子,正縮在籠子的一角,凍得瑟瑟發抖。他那身金絲皮裘已經被扒走了,現在隻穿著一件粗布棉襖,看著像個落難的叫花子。
    但他那雙眼睛依然凶狠。
    看到江鼎走過來,必勒格猛地撲到欄杆上,像頭小狼一樣齜著牙:“卑賤的南人!放我出去!我父汗的大軍馬上就要到了,到時候我要把你碎屍萬段!”
    “喲,精神不錯嘛。”
    江鼎笑眯眯地走過去,手裏還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羊肉湯。
    他沒理會必勒格的咆哮,而是讓人搬了把椅子,就坐在籠子門口,拿著勺子慢條斯理地喝著湯。
    “吸溜——”
    那聲音在寒風中格外清晰。
    必勒格咽了口唾沫。他已經兩天沒怎麽吃東西了。那些死囚送來的黑麵饃他嫌髒,一口沒動,現在肚子裏早就唱起了空城計。
    “想吃嗎?”
    江鼎夾起一塊肥瘦相間的羊肉,在必勒格眼前晃了晃。
    必勒格死死盯著那塊肉,肚子不爭氣地叫了一聲,但他還是把頭一扭:“我不吃你們南人的豬食!”
    “豬食?”
    江鼎笑了,一口把肉塞進嘴裏,嚼得滿嘴流油,“這可是你們草原上的羊,達達牧場的種。怎麽,連自家的東西都不認了?”
    聽到“達達牧場”四個字,必勒格的身體猛地一顫。
    他雖然小,但也知道那裏是王庭的命脈。
    “你……你真的燒了牧場?”必勒格的聲音有些發抖。
    “燒了。”江鼎輕描淡寫地說道,“火挺大的,燒了一整夜。可惜了那麽多牛羊,都變成烤肉了。你要是早點來,說不定還能趕上熱乎的。”
    “魔鬼!你是魔鬼!”
    必勒格抓著欄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倔強地不肯流下來,“長生天會懲罰你的!”
    “長生天太忙了,管不了這麽多閑事。”
    江鼎喝完最後一口湯,把碗往地上一放。
    “行了,別嚎了。想報仇?想殺我?那得先活下來。餓死了,可就什麽都沒了。”
    他站起身,從懷裏掏出一個冷冰冰的黑麵饃,扔進籠子裏。
    “這東西雖然硬,但能填飽肚子。吃不吃隨你。”
    說完,江鼎轉身欲走。
    “等等!”
    必勒格突然喊道。他看著那個在泥地裏滾了一圈的黑麵饃,眼神掙紮了許久,終於還是伸出凍僵的小手把它抓了起來。
    但他沒有吃。
    “你……你抓我,到底想幹什麽?”必勒格抬起頭,死死盯著江鼎,“如果是為了錢,我已經給你了。如果是為了讓我父汗退兵,那是李牧之的事。你一個小小的參軍,為什麽要留著我?”
    江鼎停下腳步,回過頭。
    他看著這個隻有七八歲,卻有著驚人早熟和洞察力的孩子,眼中的欣賞之色一閃而過。
    不愧是黃金家族的種,這時候還能想到這一層。
    “因為我想做一筆長遠的買賣。”
    江鼎走回來,隔著欄杆蹲下,視線與必勒格齊平。
    “小子,你恨我嗎?”
    “恨!”必勒格咬牙切齒,“我要殺了你!”
    “很好。記住這種恨。”
    江鼎伸出手,透過欄杆,輕輕拍了拍必勒格那張髒兮兮的小臉。
    “你的那些哥哥弟弟們,現在估計正巴不得你死在外麵呢。你死了,汗位就是他們的了。說不定,這次你之所以會出現在陰山背麵,就是有人故意泄露了行蹤。”
    必勒格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在王庭裏長大,雖然年紀小,但那種殘酷的權力鬥爭他見得太多了。
    “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你想殺我,得先當上汗王。而想當上汗王,你得先活著回到草原,還得有足夠的力量把你的那些兄弟都宰了。”
    江鼎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我可以幫你。甚至可以教你。”
    “教我?”必勒格愣住了,“教我什麽?”
    “教你怎麽變壞。教你怎麽殺人不見血。教你怎麽用最少的代價,換最大的利益。”
    江鼎指了指這偌大的軍營。
    “從今天起,你不再是王子。你是我的雜役。你要去給馬喂草,去給鐵匠拉風箱,去給廚子洗碗。你要學會在泥坑裏打滾,學會在死人堆裏找食。”
    “等你什麽時候學會了像狼一樣隱忍,像狐狸一樣狡猾,我就放你回去。”
    “到時候,你再帶著你的千軍萬馬,來殺我。”
    江鼎說完,再也不看那個呆若木雞的小王子,大步離開了。
    風中傳來他懶洋洋的聲音:
    “對了,那個黑麵饃別扔了。今晚沒飯,那是你唯一的口糧。”
    籠子裏,必勒格握著那個冷硬的饅頭,指節發白。
    他看著江鼎遠去的背影,眼中的仇恨慢慢沉澱下來,變成了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可怕的東西。
    他低下頭,狠狠地咬了一口饅頭。
    很硬,很難吃,像是在嚼沙子。
    但他沒有吐出來,而是用力地咀嚼著,咽了下去。
    ……
    接下來的半個月,北涼斥候營發生了一場脫胎換骨的變化。
    有了錢,有了裝備,再加上江鼎那種不把人當人看的訓練方式,這五百名死囚正在迅速變成一支真正意義上的“特種部隊”。
    鐵匠鋪的爐火晝夜不息。
    鐵頭帶著一百個工匠,日夜趕工。一把把鋒利的三棱軍刺、一張張改良後的神臂弩、一件件輕便堅固的鎖子甲被打造出來。
    校場上,瞎子和啞巴成了最嚴厲的教官。
    他們不教怎麽走正步,隻教怎麽一招斃命,怎麽設伏,怎麽在雪地裏潛伏三天三夜不動彈。
    而那個曾經高高在上的必勒格王子,真的成了營地裏的小雜役。
    他每天天不亮就要起來喂馬,然後去鐵匠鋪幫忙拉風箱,弄得滿臉黑灰。一開始還有死囚想欺負他,但這小子夠狠,第一次被欺負的時候,直接用一塊燒紅的鐵片燙在了那個人的臉上,哪怕自己被打得半死也不鬆手。
    從那以後,沒人再敢把他當小孩看。大家都叫他“狼崽子”。
    江鼎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
    他知道,自己正在養一頭真正的狼王。
    ……
    半個月後,一個雪過天晴的午後。
    李牧之突然來到了江鼎的營地。
    這一次,他的臉色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凝重。
    “長風。”
    李牧之走進帳篷,甚至沒心思去評價江鼎那滿屋子的金銀財寶。
    “出事了。”
    “怎麽?”江鼎放下手裏的賬本,給李牧之倒了一杯茶,“趙無極那老小子在京城告刁狀了?”
    “不是京城。”
    李牧之搖了搖頭,目光投向南方,眼中閃過一絲殺意。
    “是大楚。”
    “趁著咱們跟蠻子死磕、主力疲憊的時候,大楚的水師突然封鎖了淮江,切斷了咱們從南方購買冬衣和藥材的商路。”
    “而且……”
    李牧之頓了頓,聲音變得冰冷。
    “他們派了一支‘使團’來,說是來慰問,實則是來逼宮的。帶頭的是大楚的‘逍遙王’,還帶了三個一品大宗師。”
    “他們要我們交出蠻族王子。”
    “還要我們……割讓斷崖口以南的黑石三城。”
    啪!
    江鼎手中的茶杯被捏得粉碎。
    他抬起頭,嘴角勾起一抹讓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好啊。”
    “剛打跑了北邊的狼,南邊的狗就聞著味兒來了。”
    “還要割地?還要人?”
    江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瓷片渣子。
    “將軍,看來咱們這把剛磨好的刀,得先拿這幫南蠻子試一試了。”
    “走,去會會這位逍遙王。我倒要看看,是他帶來的大宗師硬,還是咱們啞巴的陌刀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