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草木第八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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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箐似乎呆了一下,這才道:“是、是啊!”

    曉星塵道:“那你慢些,不要走這麽快。再撞到人就不好了。”

    他隻字不提自己也看不見,牽著阿箐的手,把她引到了路邊,道:“這邊走。人比較少。”

    他的言語動作,都溫柔又小心,阿箐的手伸出去又猶豫了下,最終,還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腰間的錢袋飛速撈走了,道:“阿箐謝謝哥哥!”

    曉星塵道:“不是哥哥,是道長。”

    阿箐眨眼道:“是道長也是哥哥呀。”

    曉星塵笑道:“既然叫我一聲哥哥,那就把哥哥的錢袋還回來吧。”

    阿箐這種市井混混兒手腳就算再快十倍,也瞞不了修仙之人的五感。她一聽不好,持杖拔腿狂奔,沒跑兩步就被曉星塵單手擒住後領提了回來:“說過不要跑這麽快,再撞到人怎麽辦?”

    阿箐又扭又掙,嘴唇一動,上齒咬住了下唇。魏無羨心道:“不好,她要喊‘非禮’了!”。正在這時,街角匆匆拐出來一個中年男子。他一見阿箐,眼睛一亮,罵罵咧咧地走過來:“小賤人,逮著你了,把我的錢還過來!”

    罵著不解氣,揮手一巴掌就朝她臉上扇來,嚇得阿箐連忙縮脖子閉眼。豈知這一耳光沒落到她麵頰上,半路就被人截住了。

    曉星塵道:“閣下稍安勿躁。這樣對一個小姑娘,不太好吧。”

    阿箐偷偷張開眼瞄了瞄,那中年男子明顯使了大勁兒,手掌被曉星塵看似輕巧地托著,卻不能再前進半分。他心中犯怵,嘴硬道:“你這半路殺出來的瞎子,枉作什麽英雄好漢!這小野賤人是你相好啊?你可知她是個賊!她扒我的錢袋,你護著她,你也是賊!”

    曉星塵一手抓著他,一手擒著阿箐,回頭道:“把錢還給人家。”

    阿箐連忙從懷裏掏出那一點小錢遞了過去。曉星塵放開那中年男子,他低頭數了數,沒少,瞅瞅這瞎子,知道不好對付,隻得訕訕走了。

    曉星塵道:“你膽子太大了。看不見,竟然還敢偷東西。”

    阿箐一蹦三尺高:“他摸我!掐我屁股,掐得可疼了,我收他點錢怎麽了。那麽大一個袋子就裝了那麽點,也好意思凶巴巴地要打人,窮縗鬼!”

    魏無羨心想:“分明是你先撞過去要下手的,倒變成他不對在先了。好一手偷梁換柱。”

    曉星塵搖搖頭,道:“既然如此,你更不應該去招惹了。若是今天沒人在場,一耳光可解決不了這件事。小姑娘好自為之吧。”

    他說完,轉身往另一方向走去。魏無羨心道:“沒要回自己的錢袋呢。我這個師叔,也是位憐香惜玉之人。”

    阿箐捏著她偷來的那隻小錢袋,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忽然把它塞進懷裏,敲著竹竿追了上去,一頭紮到曉星塵背上。曉星塵隻得又扶住她,道:“還有什麽事?”

    阿箐道:“你的錢袋還在我這裏呢!”

    曉星塵道:“送給你了。錢也不多。花完之前都別去偷了。”

    阿箐道:“剛才聽那個臭縗鬼罵人,原來你也是瞎子啊?”

    聽到後半句,曉星塵的神情瞬間黯淡下來,笑容也一下子消失了。

    天真無忌的童言,最是能致命。小孩子什麽都不懂,而正是因為他們不懂,所以傷人心才往往最直接。

    曉星塵纏眼的繃帶下,一縷血色越暈越濃,幾乎透布而出。他舉手虛掩其上,手臂微微發顫。挖眼之痛和挖眼之傷,不是那麽容易就痊愈的。阿箐卻以為他隻是頭暈,喜滋滋地道:“那我跟著你吧!”

    曉星塵勉強笑了笑:“跟著我做什麽?你要做女冠麽?”

    阿箐道:“你是大瞎子,我是小瞎子,咱們一起走,剛好有個照應。我沒爹沒娘沒地方可去,跟誰走不是走,往哪兒走不是走?”她十分聰明,生怕曉星塵不答應,看準了他是個好人,又威脅道:“你要是不帶上我,不答應我,我花錢很快的,一下子就花光了,到時候又要去偷去騙,被人打老大耳刮子,打得找不著東南西北,多可憐呀。”

    曉星塵笑道:“你這麽鬼靈精怪,隻有你把人騙得找不著東南西北,誰能打得你找不著東南西北?”

    一陣看下來,魏無羨發現了一個神奇之處。

    有了曉星塵本尊作為對比,他發現,薛洋扮演的冒牌貨,真真是神似!除了相貌,一切細節都活靈活現,說是當時的薛洋被曉星塵奪舍上身了,他也能相信。

    阿箐又纏又賴,又裝瞎裝可憐,一路巴著他。曉星塵說過好幾次跟著他很危險,阿箐就是不聽,連曉星塵經過一個村莊去除了一頭多年成精的老黃牛也沒嚇走她,仍是一口一個道長,牛皮糖一樣地黏在他周身附近一丈之地。跟著跟著,也許是看阿箐聰明喜人,膽子大,不礙事,又是個看不見的小姑娘,孤苦無依,曉星塵便默許她跟在身邊了。

    魏無羨本以為曉星塵應該有個目的地,可幾段記憶跳過,根據當地的風土和口音判斷,他們所到之地根本連不成一條線路,雜亂無章。不像是衝什麽地方去,更像是在隨機夜獵,聽到哪個地方有作祟異事便前往解決。他心道:“也許是櫟陽常氏一案給了他太大打擊,從此不想再混跡於仙門世家中,但又放不下心中抱負,這才選擇流浪夜獵,能做一件是一件。”

    這時,曉星塵和阿箐正走在一條平坦的長路上,道路兩旁有齊腰高的雜草。忽然,阿箐“啊”了一聲。曉星塵立刻問道:“怎麽了?”

    阿箐道:“哎,沒什麽,腳崴了一下。”

    魏無羨看得清楚,她叫根本不是因為腳崴了,她走得好好的,若不是要在曉星塵麵前裝瞎子,好讓他沒法趕自己走,她跳一步能飛上天。阿箐驚叫,是因為她剛才隨眼一掃,看到了一個黑色人影,躺在叢生的雜草裏。

    雖然不知是死是活,但大抵是覺得死活都很麻煩,阿箐明顯不欲讓曉星塵發現這個人,催促道:“走吧走吧,到前麵個什麽城去歇腳,我累死啦!”

    曉星塵道:“你不是腳崴了?要不要我背你。”

    阿箐喜出望外,竹竿打得砰砰響:“要要要!”曉星塵笑著把背轉向她,單膝跪地。阿箐正要撲上來,忽然,曉星塵按住她,站起身,凝神道:“有血腥氣。”

    阿箐的鼻子裏也聞到了若有若無的一股淡淡血腥味道,但夜風吹拂,時弱時現。她裝糊塗道:“有嗎?我怎麽沒聞到?是這附近哪裏人家在殺豬宰□□?”

    話音剛落,就像天要和她作對一般,草叢裏的那個人咳了一聲。

    雖然是極其微弱的一聲,但逃不過曉星塵的耳目,他立刻辨出了方向,踏入草叢,在那人身邊蹲了下來。

    阿箐見還是被他發現了,跺了跺腳,裝著一路摸索過去,道:“怎麽啦?”

    曉星塵在給那人把脈,道:“有個人躺在這裏。”

    阿箐道:“怪不得這麽大血腥味。他是不是死了呀?我們要不要挖個坑把他埋了?”

    死人當然比活人的麻煩少一點,所以阿箐迫不及待地盼著這個人死了。曉星塵卻道:“還沒死呢,隻是受了很重的傷。”

    略一思索,他輕手輕腳地把地上那人背了起來。

    阿箐見原本是自己的位置被一個渾身血汙的臭男人占了,說好的背她進城也黃了,撅起了嘴,竹竿在地上猛戳幾個深洞。但她知道這個人曉星塵是非救不可的,不好抱怨。兩人回到路上,沿著道繼續走。越走魏無羨越是覺得熟悉,忽然想起:“這不是我和藍湛來義城時經過的那條路嗎?”

    果然,道路盡頭,義城巍巍地聳立在此。

    這時的城門還沒有那麽破敗,角樓完好,城牆上也沒有塗鴉。進入城門,霧比外麵濃一些,可比之後來的妖霧重重,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兩側房屋門窗裏有燈火透出,還有人語傳來,雖然較為冷僻,但至少還有幾分人氣。

    曉星塵背著一名重傷浴血之人,肯定清楚哪家店都不會收這種客人,於是沒有求宿,直接詢問迎麵走來的打更人城中有沒有閑置的義莊。打更人告訴他:“那邊有一間,守莊的老漢剛好上個月去世了,現在那裏沒人管。”他看曉星塵是個瞎子,找路不方便,主動帶了他過去。

    正是曉星塵死後,放置他屍體的那間義莊。

    謝過打更人,曉星塵把那受傷的人背進右側宿房裏。房間不大不小,靠牆有一張小矮床,鍋碗瓢盆等物一應俱全。他將這人小心地放平,從乾坤袋裏取出丹藥,推入他咬得死緊的牙關裏。阿箐在房中摸了一陣才喜道:“這裏有好多東西!這有個盆!”

    曉星塵道:“有爐子嗎?”

    “有!”

    曉星塵道:“阿箐,你想辦法燒點水吧。小心點別燙著自己了。”

    阿箐扁了扁嘴,動手幹活。曉星塵摸了摸那人的額頭,取出另一枚丹藥給他吃下去。魏無羨很想仔細看看這人的臉,可阿箐明顯對他不感興趣,煩躁的很,一眼都不多分給他。燒好水後,曉星塵把他臉上的血汙慢慢擦幹淨,阿箐在一旁好奇地瞅了一眼,無聲的“咦”了一下。

    她“咦”的是,這人擦幹淨臉了,居然長得很不錯。

    看到這張臉,魏無羨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不出所料,是薛洋。

    他心道:“冤家路窄,曉星塵啊,你真是……倒黴到家了。”

    這個時候的薛洋看起來完全就是個少年,七分俊朗,三分稚氣。可誰知道,這樣一個笑起來會露出一對虎牙的少年,會是一個喪心病狂的滅門狂人。

    算算時間,此時應是在金光瑤上位仙督之後。薛洋眼下如此狼狽,一定是剛剛從金光瑤的“清理”下死裏逃生。金光瑤沒把人打死,自然不好意思聲張,又或許是相信他活不下來,便對外宣稱已清理掉了。偏偏禍害遺千年,薛洋奄奄一息之際,卻被老對頭曉星塵救了回來。可憐曉星塵根本不會想到要仔細去摸這個人的臉,陰錯陽差地救了把自己害到如此境地的仇人。阿箐雖然看得見,但並非仙門中人,不識薛洋,更不知他們之間的似海深仇,她甚至連曉星塵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

    魏無羨心中又是歎氣。真是不能更倒黴。仿佛全天下的黴氣,都被他曉星塵一個人沾了。

    這時,薛洋皺了皺眉。曉星塵正在給他檢查和包紮傷口,感覺他似乎要醒來,道:“不要動。”

    薛洋這種人,幹的壞事多了,警覺性自然非比尋常,一聽這個聲音,猝然睜眼,立即坐起,滾到牆角,姿態戒備地盯著曉星塵,目露凶光。這眼神猶如困鬥的惡獸,絲毫不掩飾其中的殘忍和歹意,看得阿箐陣陣頭皮發麻。這感覺也傳到了魏無羨的頭皮上,他心中喊道:“說話!薛洋的聲音,曉星塵肯定不會不記得!”

    薛洋道:“你……”

    這一開口,魏無羨就知道,完了,開了口曉星塵也發現不了。

    薛洋這時候連喉嚨都受傷了,大量咳血之後,嗓音沙啞,完全聽不出來是同一個人!

    曉星塵坐在床邊,道:“讓你不要動,傷口要裂了。放心,我救你回來,自然不會害你。”

    薛洋應變極快,立即猜出曉星塵十有八九沒認出他,眼珠轉了轉,咳嗽幾聲,試探道:“你是誰?”

    阿箐插嘴道:“你有眼睛不會自己看啊,一個雲遊道人囉。人家辛辛苦苦把你背回來治病救命,給你吃靈丹妙藥,你還這麽凶!”

    薛洋的目光立刻轉向她,口氣冷然道:“瞎子?”

    魏無羨心叫不好。

    這個小流氓敏銳狡猾,又警惕非常,就算阿箐長著一雙白瞳,他也不理所當然掉以輕心,不放過任何一個疑點,一不留神,就讓他逮住了小尾巴。剛才,薛洋一共隻說了四個字,而光憑這四個字的語氣,很難斷言他到底凶不凶,除非看到了他的表情和眼神。

    好在阿箐從小撒謊撒到大,立即道:“你瞧不起瞎子嗎?還不是瞎子救的你,不然你臭在路邊也沒人管!醒來第一句話也不感謝道長,沒禮貌!還罵我瞎子,哼……瞎子又怎麽樣啦……”

    她成功地調轉了話題,偏移了重點,一副又不忿又委屈的模樣,一個勁兒地嘀嘀咕咕,曉星塵連忙去安慰她,薛洋靠在牆角翻了個白眼,曉星塵又轉過來對他道:“你別靠著牆了,腿上傷口還沒包完,過來吧。”

    薛洋表情冷漠,仍在思索,曉星塵又道:“再推遲不治,你的腿可能會廢。”

    聞言,薛洋果斷做出了抉擇。

    魏無羨能推測出他是怎麽想的:他現在身受重傷又行動不便,沒人救治是絕對不行的。既然曉星塵自己蠢得送上門來做這個冤大頭,何不安然受之。

    於是,他倏然變臉,語帶感激道:“那有勞道長了。”

    見識了薛洋這翻臉無情翻臉笑的功夫,魏無羨忍不住為屋裏這一真一假兩個瞎子捏一把汗。尤其是阿箐這個假瞎子。她什麽都看得見,如果被薛洋發現了這個事實,為防泄密,她必死無疑。雖然明知阿箐最後多半也是被薛洋殺死的,但要他經曆這個過程,仍不免提心吊膽。

    忽然,他注意到,薛洋一直在不露痕跡地避免讓曉星塵碰到他的左手。仔細一看,原來薛洋的左手斷了一隻小指。斷口陳舊,不是新傷,曉星塵當初肯定也知道薛洋是九指。難怪薛洋裝冒牌貨的時候,要給左手戴上一隻黑手套。

    曉星塵治人幫人都盡心盡力,低頭給薛洋上完藥,包紮的十分漂亮,道:“好了。不過你最好不要動。不然骨頭又會錯位。”

    薛洋已經確信了曉星塵的確傻乎乎的沒認出他,雖然周身是血,滿身狼藉,但那種懶洋洋的得意笑容又出現在他臉上,道:“道長不問我是誰?為什麽受這麽重的傷?”

    換個人處在他這種位置,都會小心避開這些話題,以防泄漏身份的蛛絲馬跡,可他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故意主動提起。曉星塵低頭收拾了藥箱和繃帶,溫言道:“你既然不說,我又何必問。萍水相逢,垂手相助而已,對我也不是難事,待你傷愈便各奔東西了。換作是我,有許多事也不希望別人問起。”

    魏無羨心道:就算曉星塵問起了,這個小流氓也一定會編出一套天衣無縫的說辭,把他哄得團團轉。人難免有些紛亂的過往,曉星塵不多盤問,原本是表示尊重,豈知,薛洋剛好就利用他這種尊重。魏無羨敢肯定,他不光要騙曉星塵幫他治傷,痊愈之後,也絕對不會乖乖“各奔東西”!

    薛洋在守莊人的宿房裏休息,曉星塵則到義莊的大堂裏,開了一口空棺,把地上稻草拾起來許多,厚厚一層鋪滿了棺材底,對阿箐道:“裏麵那個人受了傷,床讓給他了,就委屈你睡這裏了。鋪了稻草,應該不冷。”

    阿箐從小流浪,風餐露宿,什麽地方沒睡過,滿不在乎地道:“這有什麽委屈的,有地方睡就不錯了。不冷的,你別再把外衣脫給我了。”

    曉星塵摸了摸她的頭頂,插好拂塵,背好劍,邁出門去了。為安全著想,曉星塵夜獵的時候從不許她跟上。阿箐鑽進棺材裏躺了一會兒,忽然聽到薛洋在隔壁叫她:“小瞎子,過來。”

    阿箐鑽出個頭:“幹嘛?”

    薛洋道:“給你糖吃。”

    阿箐的舌根酸了一陣,似乎很想吃糖,卻拒絕道:“不吃。不來!”

    薛洋甜絲絲地威脅道:“你當真不吃?不來是不敢來嗎?不過你以為,你不過來,我就真的動彈不得,不能過去找你嗎?”

    阿箐聽他這詭異的說話調調,哆嗦了一下。想象一下那張不懷好意的笑臉忽然出現在棺材上方的情形,更恐怖,猶豫片刻,還是拿起竹竿,敲敲打打地磨蹭到宿房門口。還沒開口,忽然一粒小東西迎麵飛來。

    魏無羨下意識想閃,擔心是什麽暗器,當然他是操縱不了這具身體的。旋即,他猛地一驚,反應過來:“陷阱!”

    薛洋在試探阿箐,如果真的是瞎子,躲不開這個東西!

    阿箐不愧是常年裝瞎的老手,人又機敏,看到東西飛來,不閃不躲,眼皮都不眨一下,任它砸到自己胸口,這才往後一跳,怒道:“呔!你拿什麽東西丟我!”

    薛洋一試不成,道:“糖啊,請你吃。忘了你是瞎子,接不住,掉你腳邊了。”

    阿箐哼了一聲,蹲下身,動作逼真地摸索一陣,摸到了一顆糖果。她從來沒吃過這種東西,咽了咽喉嚨,摸起來擦擦就放進嘴裏,嘎嘣嘎嘣嚼得歡。薛洋側躺在床上,單手支腮,道:“好吃嗎,小瞎子。”

    阿箐道:“我有名字的,我不叫小瞎子。”

    薛洋道:“你又不告訴我名字,我當然隻好這麽叫你。”

    阿箐一向隻把自己的名字告訴對她好的人,但又不喜歡薛洋叫這麽難聽,隻得道:“你聽好了,我叫阿箐。再不許你小瞎子、小瞎子的叫我!”說完覺得自己語氣重了,怕激怒這個人,立刻轉移話題:“你這人真怪,渾身是血,這麽重的傷,身上還帶著糖。”

    薛洋嘻嘻笑道:“我小時候可喜歡吃糖,就是一直吃不到,看別人吃得嘴饞。所以我總是想,要是有一天我發達了,身上一定每天都帶著吃不完的糖。”

    恰好阿箐吃完了她嘴裏的那顆,舔舔嘴唇意猶未盡,心中對糖的渴望壓過了對這個人的討厭,道:“那你還有嗎?”

    薛洋笑道:“當然有。你過來,我就給你。”

    阿箐站起身,敲著竹竿朝他走去。誰知,走到半路,薛洋笑容不變,目露詭光,無聲無息地從袖中抽出了一把鋒芒森寒的長劍。

    降災。

    他將劍尖對準阿箐的方向,隻要她再往前多走幾步,就會被降災捅個對穿。可是,隻要阿箐稍微遲疑一步,她不是瞎子的事實就會暴露!

    魏無羨與阿箐通五感,也感受到了她後腦勺傳來的真真麻意。然而這小姑娘膽大無比又鎮定自若,仍是神色如常地往前摸索,果然,劍尖抵到她小腹前約半寸處,薛洋主動撤了手,把降災收回袖中,換成兩枚糖果,一枚給了阿箐,一枚扔進了自己嘴裏。

    他道:“阿箐,你那個道長深更半夜的去哪兒了?”

    阿箐嘎吱嘎吱舔著糖道:“好像是打獵去了。”

    薛洋哧道:“什麽打獵,是夜獵吧。”

    阿箐道:“是嗎?這兩個詞不都差不多,有啥區別。就是幫人打鬼打妖怪,還不收錢。”

    魏無羨卻心想,太精明了。

    阿箐根本不是不記得,曉星塵說過的話,她記的比誰都清楚。她是故意說錯“夜獵”這個詞的,而薛洋糾正了她,就等於承認了自己也是修仙之人。薛洋試探不成,卻被她反試探了。這小姑娘小小年紀,竟然就有這麽多心思。

    薛洋麵露輕蔑之色,口氣卻是疑惑的:“他都瞎了,還能夜獵嗎?”

    阿箐怒道:“你又來了。瞎了又怎麽樣,道長就算是瞎了也好厲害的。那劍嗖嗖嗖嗖的,一個字,快!”她正手舞足蹈,薛洋突然道:“你又看不見,怎麽知道他出劍快?”

    出招快,拆招更快。阿箐立刻蠻橫地道:“我說快就是快,道長的劍肯定快!我就算看不到,還不能聽到嗎!你這個人到底什麽意思啊,看不起我們這樣的瞎子嗎!”聽起來,就像個信口吹捧仰慕之人的嬌癡少女,再自然不過了。

    至此,三次試探都無果,薛洋臉上神色終於鬆動下來,應當相信阿箐是真瞎了。

    然而,阿箐這邊對薛洋卻是大大的警惕起來了。第二日,曉星塵尋了些修補屋頂的木材、茅草和瓦料回來,一進門她便悄悄把他拉了出去,嘀嘀咕咕說了半天,說這個人形跡可疑,明明是曉星塵同行卻藏東藏西,肯定不是什麽好人。奈何,她可能認為斷掉的小指是不重要的東西,就是沒有提這個最致命的特征。曉星塵安撫了她一通,道:“你都吃了人家的糖了,就別再趕他了。傷好了他自然會走。沒有誰願意跟我們一起留在這個義莊的。”

    這倒是實話,這破地方床都隻有一張,好歹是沒刮風下雨,否則這屋頂可得讓他們夠嗆,是個人都不想待。阿箐還要說薛洋壞話,那個聲音卻忽然從背後傳來:“你們在說我嗎?”

    他竟然又從床上下來了。阿箐半點不心虛,道:“誰說你了?臭美!”拿起竹竿一路敲進門,鬼鬼祟祟躲到窗下,繼續偷聽。

    義莊外,曉星塵道:“你傷沒好,一直不聽話走動,可以嗎?”

    薛洋道:“多走動才好得快,何況又不是兩條腿都斷了,這種程度的傷我習慣了,我是被人打大的。”

    曉星塵似乎不知道該接什麽,該安慰他還是當做玩笑,頓了片刻,道:“哦……”

    薛洋接道:“道長,我看你弄了那些東西回來,是要補房頂?”

    曉星塵道:“嗯。我應當會在此地暫時歇腳,屋頂殘破,總歸對阿箐和你養傷都不大好。”

    薛洋道:“要我幫忙?”

    曉星塵謝過,道:“不必勞煩。”

    薛洋道:“道長你會?”

    曉星塵笑著道了聲慚愧,搖頭道:“這卻是真沒試過。”

    於是兩人開始合作修補房頂,一動手,一指點。薛洋口才不錯,很會說俏皮話,風趣裏帶點放肆的市井氣,曉星塵過往應當較少和他這種人打交道,不經逗,幾句下來就笑了。阿箐聽他們談得愉快,無聲地動了動嘴皮子,仔細分辨,似乎是在恨恨地道“我打死你個壞東西”。

    魏無羨和阿箐是一個感受。

    薛洋身負重傷,幾乎丟了一條命,也有曉星塵一份陳年舊賬在內,雙方可說不共戴天,現在他心裏隻怕是恨不得要曉星塵死無全屍七竅流血,表麵卻依舊能與之談笑風生。若此刻伏在窗下的是真正的魏無羨,他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殺了薛洋再說,以絕後患。奈何這不是他的身體,阿箐也有心無力。

    大概一月過後,薛洋的傷在曉星塵的精心護理下,好得差不多了。除了走起路來腳還有點跛,已無大礙。他卻沒有提離開的事,依舊和這兩個人擠在一間義莊裏,不知在盤算什麽。

    這日,曉星塵照看阿箐睡下,又要出門去夜獵,薛洋的聲音忽然傳來:“道長,今夜捎上我怎麽樣?”

    他的嗓子也應該早就好了,但故意一直不用本音,偽裝成另一種聲線。曉星塵笑道:“那可不行,你一開口我就笑。我一笑,劍就不穩了。”

    薛洋可憐巴巴地道:“那我不說話,我給你背劍,給你打下手,別嫌棄我嘛。”

    他慣會撒嬌賣巧,對年長的人說話就像弟弟一樣,而曉星塵在抱山散人門下時似乎帶過師妹師弟,自然而然視他為晚輩,又知道他也是同行,欣然同意。魏無羨心道:“薛洋肯定不會這麽好心,還去幫曉星塵夜獵。阿箐要是不跟去,那可要錯過重要的東西了。”

    但阿箐果然是個機靈的,也明白薛洋多半不懷好意。待這兩人出門,她也從棺材中跳出,遠遠跟著。她怕被發現,離得太遠,那兩人速度又快,沒跟一會兒就跟丟了。好在曉星塵之前在洗菜時提過附近有一個小村莊受走屍侵擾,讓兩人不要出門亂跑,阿箐記得那地方,直奔而去,不一會兒就到了,她從村口的籬笆底下的一個狗洞裏鑽進去,躲到一間房子後,鬼鬼祟祟探出頭。

    這一探頭,不知阿箐看懂了什麽沒有,魏無羨卻是心中陡然一寒。

    薛洋抱手站在路邊,歪著頭在微笑。曉星塵在他對麵,從容出劍,霜華銀光橫貫,一劍刺穿了一個村民的心髒。

    那個村民,是個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