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丹心第十九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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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人拿著符篆,試驗自己能不能以靈力將之引燃,陸陸續續有人手中的符紙蔫蔫亮起。聽人發問,紛紛答道:“我回來了兩成。”
“我一成……”
“恢複的好慢啊!”
原本出發之時他們都覺得,比起十三年前的第一次亂葬崗圍剿,此戰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必然悲壯得可以載入史冊。誰知上山是多少人,下山還是差不多。這第二次“圍剿”確實可以載入史冊,不過,不是憑其悲壯慘烈,而是因為,這絕對是玄門百家最滑稽可笑、莫名其妙的一次行動。
有人慶幸劫後餘生,也有人慨歎風雲變幻。幾十名家主聚在一起,簡單商議後,一致同意先尋一個安全之所,休整到靈力恢複至八成以上再各自歸家,避免途中多生枝節,另有不測。
魏無羨一想便知,距離夷陵最近的“安全之所”,自然是雲夢江氏的地盤,道:“所以你們接下來是打算去蓮花塢?”
藍啟仁警惕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魏無羨道:“不做什麽。就是問問,能不能一起去。”
姚宗主警惕道:“魏無羨!雖說你今日算是做了件好事,但一碼歸一碼,請你清楚,若要我們與你結交,那是決計不可能的。”
魏無羨一陣無語,道:“你放心,沒誰逼你們和我結交。不過,咱們現在算是同一陣營吧。今日設計圍殺你們的那位大人物,手裏可是有陰虎符的,你們對付的了嗎?”
眾家主麵麵相覷。誠然魏無羨所言不假,若是他肯加盟,那是極大的助力。可人人對夷陵老祖喊打喊殺這麽多年,一下子要他們與他合作,未免麵子上拉不下來。
藍忘機則對藍啟仁道:“叔父,兄長目下,可有消息。”
沉默片刻,藍啟仁道:“沒有。”
魏無羨道:“澤蕪君現在說不定還受製於金光瑤,藍先生,多一個人多一個助力。就算放心不下我,至少也讓含光君參與你們接下來的計劃吧。那可是他的兄長。”
“……”藍啟仁滿麵疲倦之色,對藍忘機道:“你要來就來吧。”
剩下的人立刻看向江澄。在場身份最顯赫的三位世家之長中,藍啟仁表態了,聶懷桑表不表態都沒屁用,現在就隻看江澄的了。那頭江澄正在重新運轉靈力,試驗紫電,雖然時明時暗,但好歹不再熄滅了。江澄的臉被映得泛起紫光,詭譎莫測。人人皆知這位和魏無羨反目的江宗主最見不得他,心想多半是要談崩。誰知,他隻冷笑了一聲,道:“你也敢回蓮花塢?”
拋下這沒頭沒尾的一句之後,他便再不說話了。眾人都莫名其妙,摸不清他這是答應還是反對,但眾人出發時,魏無羨與藍忘機跟上了隊伍,他看都不看一眼,就當他既不答應,也不反對了。
眾人下山時已是入夜時分,回到鎮上,燈火已滅,萬籟俱靜。所有人皆是身心疲倦、狼狽不堪,連方陣都站得歪歪扭扭、參差不齊。可喜的是勉強打起精神清點人數,發現竟然幾乎沒有出入。因大多數人靈力未複,不得禦劍,水路是到達蓮花塢的最快途徑,這隻數千人組成的隊伍又風塵仆仆朝夷陵附近的碼頭出發。然而決策匆忙,附近一時半會兒湊不齊那麽多船隻,家主們隻得把碼頭所有的大小舟船、包括漁船也包了下來,塞塞擠擠裝滿了各家子弟,順水而下。
十幾名世家子弟們擠在同一條漁船上。這些少年過往幾乎個個都養尊處優,從沒擠過這種陰暗、老舊,四處堆積著髒兮兮的漁網和木桶、散發著魚腥味、木板嘎吱作響的破漁船。夜裏風大,船身起伏搖晃,幾個北方的少年暈船暈得厲害,忍了一陣,終於再也忍不住了,衝出船艙,一陣幹嘔,頭昏眼花地癱坐在甲板上。
一名少年道:“哎呀我的媽,晃得我肚子裏翻江倒海的!哎思追兄,你也吐啊?你不是姑蘇人嗎?你又不是北方人,怎麽暈船比我吐得還厲害!”
藍思追擺了擺手,青著臉道:“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四五歲的時候坐船就這樣了……可能我天生就這樣。”
說著他惡心勁兒又翻上來了,扶著船舷站起來,正準備再吐一吐,忽然看見一個黑漆漆的人影趴在船舷下方的船身上,半個身子浸在江水裏,正在直勾勾地盯著他。
刹那間,藍思追嚇得把要吐的東西都咽回去了。他的手剛壓到劍柄上,凝神一看,低聲呼道:“鬼……”
船艙裏的金淩一聽,持劍衝了出來,道:“有鬼?哪裏,我幫你殺!”
藍思追道:“不是鬼,是鬼將軍!”
眾少年連忙都湧到甲板邊,順著藍思追指的方向看。果然,扒在船舷下方、從下往上看的黑色身影,正是鬼將軍溫寧。
他們下了亂葬崗之後,溫寧便消失不見了,誰料想他此刻卻又無聲無息地扒上了這隻漁船,也不知已經扒了多久了。
雖說方才在亂葬崗上,溫寧還曾與他們並肩作戰,但那時人多,還有許多長輩在側,此時深更半夜,又是在水上,溫寧無緣無故出現,又是這般詭異情形,眾少年仍是被嚇了一跳。大眼瞪小眼對瞪半晌,歐陽子真先縮了回去,坐在甲板上道:“鬼將軍怎麽單獨來找咱們了?”
一人嘀咕道道:“怪不得覺得這艘船走得慢,原來多扒了個人,死沉死沉的。”
“他……扒在那裏幹什麽?”
“反正肯定不是要害我們啦,不然白天就不會在亂葬崗上保護我們了。”
“可是現在也沒有危險了,他為什麽又來找我們……”
“噗!”
“景儀,你笑什麽?”
藍景儀道:“你們看他那個樣子,趴在船外麵一動不動的,好像一隻懵懵的大海龜!”
他這麽一說,倒是真有人覺得像,然而還沒笑起來,歐陽子真驚呼道:“他起來了!”
果然,溫寧的身體脫水而出,雙手抓著從甲板放下去一條粗麻繩,開始慢慢地往上爬。數名少年轟然散開,幾個膽小的慌裏慌張地在甲板上跑圈跑得咚咚作響,胡亂道:“他上來了上來了!鬼將軍上來啦!”
藍景儀道:“有什麽好害怕的,之前又不是沒見過!”
“怎麽辦要不要叫人來?!”
等溫寧濕淋淋地翻過船舷,沉沉落在甲板上,整隻漁船似乎都隨著他的落下而晃了一晃,眾少年緊張至極,恨不得都擠到甲板另一側,心口狂跳,可又不好意思拔劍相對。溫寧盯著藍思追的臉,朝他走了過去。藍思追覺察到他是衝自己來的,定了定神,溫寧問他道:“你,你叫什麽名字?”
藍思追微微一愣,站得端端正正,答道:“晚輩是姑蘇藍氏子弟,名叫藍願。”
溫寧道:“藍苑?”
藍思追點了點頭。溫寧道:“你……你知不知道,這個名、名字是誰給你取的?”
死人是明明沒有神采和表情的,可藍思追有種錯覺,溫寧的眼睛,似乎亮了起來。
他還覺得,此刻溫寧的心裏,很是激動,激動到連說話也磕絆起來,甚至帶的他也隱隱激動起來,仿佛即將揭露一個封塵多年的秘密。
藍思追謹慎地答道:“名字自然是父母取的。”
溫寧道:“那,你父母還健在嗎?”
藍思追道:“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故去了。”
一旁一名少年拽了拽他的袖子,低聲道:“思追,別說這麽多,當心有古怪。”
溫寧怔了怔,道:“思追?思追是你的字?”
藍思追道:“正是。”
溫寧道:“是誰給你取的?”
藍思追道:“含光君。”
溫寧低下頭,默默將“思追”二字念了兩遍。見他若有所悟,藍思追道:“將……”他本來是想稱呼將軍,可又覺得怪怪的,改口道:“溫先生?我的名字怎麽了嗎?”
“哦。”溫寧抬起頭,凝視著他的臉,答非所問道:“你,你長得,很像,很像我一位遠方親戚……”
這話聽起來,真像是下級修士、外姓門生想和本家子弟攀親戚套近乎的說辭。眾少年越來越雲裏霧裏,不知所謂。藍思追也不知該怎麽回答,隻好道:“真、真的嗎?”
溫寧道:“真的!”
他努力地提著兩邊嘴角的肌肉,看起來,是想擠出一個笑容。不知為何,看著“鬼將軍”這副模樣,藍思追心頭忽然湧上一股帶著濃濃酸楚的親切感,還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他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這張臉。有一個稱呼,好像就快衝破什麽障礙掙出來了。隻要脫口喊出了那個稱呼,許多其他的東西也會立刻湧現出來,令他豁然開朗。
可就在這時,藍思追看到了一旁的金淩。
金淩的臉色發黑,極其難看,握劍的手時鬆時緊,手背上的青筋也時隱時現。他這才想起來,麵前看似無害的鬼將軍溫寧,是金淩的殺父仇人。
順著他的目光,溫寧的“笑容”也漸漸消失,他緩緩轉向金淩,道:“金如蘭公子?”
金淩冷聲道:“那是誰。”
沉默了一下,溫寧改口道:“金淩小公子。”
金淩死死盯著他,其他的少年們則緊張地盯著金淩,生怕他衝動行事。藍思追道:“金公子……”
金淩道:“你讓開,不關你的事。”
藍思追卻隱約覺得,這一定不會不關他的事,上前擋在金淩麵前,道:“金淩,你先把劍收……”
金淩原本就心弦緊繃,視線被他一擋,不由自主喝道:“別阻我!”
他伸手一推,藍思追原本就暈船,腳底發虛,被他一推,撞到了船舷,險些翻過去載進黑漆漆的夜江裏,幸好被溫寧提了一把,拽了回來。一群少年立即七手八腳上去扶他:“思追兄!”
“藍公子你沒事兒吧?你還暈著麽?”
溫寧見藍思追臉色發白,一時著急,道:“金公子,你衝我來,溫寧絕不反抗,但是阿……藍苑公子……”
藍景儀大氣,責備道:“金淩你這人怎麽這樣!思追招你惹你了?”
“思追兄是為你好,你不領情也罷了,怎麽還推人?”
原本金淩以為自己出手重了,也是愕然,可見同齡人都去扶他,都來指責自己,這一幕和過往無數個畫麵重疊在了一起。這些年來,因為無父無母,人人都說他無人管教被慣壞了,脾氣糟糕不好相處,無論是在金麟台還是在蓮花塢都沒有親近知心的同齡好友。明明身份尊貴,可處境卻如此尷尬,小時候沒有喜歡和他玩兒的世家子弟,大一點沒有願意追隨他的世家子弟。他越想眼眶越紅,忽然大聲道:“是!都是我的錯!我就是這麽差勁的一個人!怎麽樣?!”
其他少年被他吼得齊齊怔住。啞然一陣,有人不服氣,嘀咕道:“什麽呀,明明是你自己先動的手……為什麽反倒還凶起來了。”
金淩惡狠狠地道:“你們管我?!輪得到你們來管教我?!”
魏無羨和藍忘機原本就在距離較近的一條船上,這一喊之下,魏無羨在船艙裏一怔,衝出來隔船相望,見金淩舉劍和其他人相對,道:“怎麽回事?”
一見這兩人,藍思追便覺得什麽棘手的局麵也能迎刃而解了,大喜道:“含光君!魏前輩!快過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