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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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可真是立竿見影。

    打開了那個布包,讓那些玩意兒不在一處,義忠王立即醒來,不僅能說話,聽他說的那些話足見他此時十分清醒。

    既然王爺都親口招呼了,林海在王妃與世子夫婦“殷切”的目光下,走至義忠王身邊,先給他切個脈,實則借著肢體接觸,讓小金好生再掃描一下。

    “義忠王脖子挫傷,因為他剛剛用力過猛,脖子以下還處於被詛咒的狀態,不能活動。當務之急,您先把義忠王的脖子複位吧。”

    “複位?”

    “錯筋了。現在他……您沒見他正深情凝望著您嗎?因為他疼得都快要哭出來了。”

    林海聞言低頭一瞧……這屋裏此時燈火通明,光這床邊就足足四盞燈,雖然依舊不算特別清楚,但也足夠看清義忠王眼眶微紅了。

    他不由抽搐了一下:為了忍笑憋得難受。片刻後他勉強幹咳了一下,才開口道,“先給王爺您捏捏脖子。”

    此言一出,王妃與世子夫婦才知道義忠王剛才情急之下還存了脖子。

    林海趕在幾人發問之前道:“別擔心,比起王爺所中的厭勝之術,這真是……”他按照小金的指示,兩指在義忠王頸窩各點了一下,最後把手往義忠王腦後一伸,再往下一劃……

    就聽“哢”的一聲脆響,隨後便是義忠王的一聲嚎,“嗷!”數息過後,又是一聲,“誒?好了。”

    林海這時忽然想起……自己就這麽大喇喇地捏到了義忠王的脖子上……

    此時王妃還有世子夫婦已經齊齊湊上前來,林海怎麽看他們都看不出半點防備——雖然有點馬後炮,可他要給王爺複位,這三個愣沒一個出言阻止的。

    至於門邊的內侍宮女,外麵的侍衛,也沒人提醒一句半句的。

    小金顫巍巍道:“這一家子好生信任您呀。”

    林海道:“感覺出來了。”

    林海默默抹了把額頭:擦去並不存在的冷汗,等王妃把那包“髒東西”——就是那布包裏的東西給王爺查看的時候,他才問了句,“看這些東西,王爺可有哪裏不適?”

    義忠王其實有很多話想說,此時卻選擇先回答林海,“略有頭暈而已,不大礙事。”

    林海心說我想回家睡一會兒,所以咱們還是快刀斬亂麻得了。

    “您從脖子以下暫時不能活動,便是因為那厭勝之物沒有去得幹淨。”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正好在您屋裏,我能聞出來,剩下的恕我心有餘力不足了。”

    義忠王在得知有人咒他,還把他咒得人事不知,當然無比憤怒,可同時他又覺得……情理之中。

    關外穆家醞釀了這麽多年,養出了數萬精銳騎兵,可在大關堵了一年才弄出這麽點攻勢——簡直雷聲大雨點小,對於雄心壯誌的穆家人顯然是一盆冷水兜頭潑了下來。

    關外的穆家打著用西北營中的~內~奸打開關隘大門,然而義忠王坐鎮的大營裏,可是由他和聖上心腹將官為主,關外穆家花了許多心思,都沒能成事,反而“自己人”折損了好幾個,這才不得不暫時消停一點。

    正道不行——是的,找~內~奸~開大門也算是正道,關外穆家自然就要上歪門邪道。

    不過所有人都知道,動用詭譎之道,尤其是厭勝之術,必定要付出代價:吐血傷元氣都是輕的,重則折壽以及減損冥冥之中的運道。

    因此這種事就算要做,也不會自己親手做。

    幕後黑手是誰,義忠王也有了頭緒,畢竟他隻是身子不能動,不是腦子不能動。

    就是因為想得夠清楚,他那股子怒火也很快就散了下去。厭勝來得快,可他有能人相助,解得也夠快。

    這時候他還在想:老林那方子可真妙,喜怒哀樂我越發能收發由心。

    現在天還沒亮但也快了,估計國師也來不了,林海便主動告辭而去,讓義忠王一家子好生商量一番吧。

    回家後林海跟媳婦交代了一下,倒頭就睡。

    王禪……可就睡不著了:她輾轉難眠,而她家老爺睡得都打起了呼嚕……看來二表哥那邊一準兒沒事兒。

    早上伺候老爺出門上朝,她才困意襲來,這一覺醒來……黛玉都下學回來了。

    話說今天散了朝,聖上親去探望他二哥,就不曾駕臨鳳藻宮。

    昨兒夜裏貴妃生下一女,母女均安。聖上素來在意兒女,給他生兒育女的嬪妃他一般都會耐心多瞧上幾日。

    戶部衙門不缺耳聰目明之輩,同僚們有心聽林海說上幾句,但林海偏能假裝一無所覺,沉下心處置公務。

    到了午後,小金先來了消息,“國師很可能到王府去了。”

    “哦?”

    “義忠王不僅兩隻胳膊能動彈,還能坐得住。”

    林海由衷道:“國師厲害。”

    實際上靠著小金,林海也能幫義忠王解除詛咒,找出所有的“髒東西”。

    無奈剩餘的“詛咒源”埋得比較分散,據小金預測,大部分都埋在義忠王夫婦的花園裏。想想一下大觀園的大小吧,那還是為貴妃省親所預備的;以義忠王府的規模,林海要是靠著小金那樣一點一點地掃描過去……

    精盡人亡也未必找得齊啊!

    別說林海自己,就連小金都不建議他這麽幹:簡直送死啊。

    所以說他這個外行還是別不自量力地搞什麽兼職,痛痛快快讓專家來吧。

    如今正值冬日,戶部稍微清閑一點,到了未末,公務處置完畢,林海便找郭拯聊天去了:這兩人簡直是一拍即合,因為戶部尚書恰好也有一肚子話要問。

    林海知道上司十分好奇,他撿了能說的部分告訴對方:比如義忠王是中了厭勝之術,但已然清醒。

    郭拯雖然聽到了點風聲,但苦於無法找世子討得更多消息。此番親耳從林海口中聽說,他還是大驚失色,“好大的膽子!”隔了好一會兒,他心緒漸平才又問,“王爺無大礙?”

    林海道:“確實無大礙。”

    郭拯稍微放了點心:山雨欲來風滿樓啊……義忠王既然無事哪裏能忍得下這口氣?

    二人坐了一會兒,林海回到自己的地盤,見到等了一小會兒的幕僚,他眉毛一抬,“有事?”

    幕僚回話道:“太太到義忠王府去探望王爺去了。”

    厭勝這玩意兒一般都具有指向性,也就是詛咒義忠王的東西很難對王府裏其他人造成什麽影響。

    所以探望也沒什麽大不了,否則聖上就不會下了朝直奔他二哥家裏——畢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大家都曉得。

    林海便吩咐道:“往王府送個信兒,說我下衙後去瞧瞧王爺順便接太太回府。”

    幕僚領命而去。

    今天不用加班,林海頂著夕陽的餘暉,穿著一身官服趕赴義忠王府。

    有國師護持,義忠王不僅能坐著,甚至雙腿也恢複了那麽一點知覺。因此林海依舊是在書房裏與王爺說話。

    義忠王明顯有話想和林海單獨說,世子得了養父吩咐,見過在院中涼亭裏打坐的國師,便回去陪他老婆閨女了。

    “閑雜人等”悉數告退,林海瞧了瞧義忠王氣色,再根據直覺判斷:王爺此時心情還不錯。林海便拱手道喜,“可喜可賀,王爺心胸寬廣,旁人所不及。”

    這要是別人說這種話,義忠王非覺得是諷刺不可,但與他素有默契的林海這麽說……義忠王就能準確地聽出兩層意思:

    其一,這詛咒來得凶險,萬幸來得快,去得也快,當然可喜可賀;其二,對方怕也是算準了王爺知曉自己中了厭勝之術八成要急怒攻心,一個不好,就是中風。若然如此就算將來解除了詛咒也得落下個~大~麻~煩,比如肢體麻痹什麽的——這還怎麽上戰場?

    義忠王笑著擺了擺手,“什麽心胸寬廣?當時剛琢磨過味兒來,就是熱血上湧,腦袋裏嗡嗡作響,氣得眼睛看東西都模糊了。等這個勁兒過去,才想起來……我真要有個好歹,不是仇者快親者痛?我閨女還沒生下來呢。”

    林海亦笑,“看您這麽精神,我也就放心了。”

    義忠王眯了眯眼,“國師在這裏,哪裏還有什麽魑魅魍魎?不過,”他誠懇道,“最該謝的還是你。”

    這謝意領了,林海道,“說起來也是恰逢其會。像埋在四處的髒東西,我就無能為力了。”

    義忠王心說:別謙虛了……好兄弟,以後有我一口吃的,都餓不著你。不過這心聲說出來他自己都嫌肉麻。

    於是他就笑而不語了。

    林海想了想覺得自己不好太“無欲無求”,“王爺,我那榮府的兩個舅兄跟著肅端王做起來買賣,往西北和關外的買賣。”

    義忠王眉頭微蹙,“你沒提點一二?”

    “我提點他們可樂意聽?”林海淡淡道,“萬一覺得我是心中嫉妒有心擋他們的財路,我倒憑白做了回惡人。”

    義忠王很是理解,“貴妃娘家這些年越發捉襟見肘,也怪不得他們另投財主。”

    於義忠王而言,貴妃生男生女生幾個,都沒什麽影響。但對老林這邊……就難說了。

    林海也嚴肅道:“在京城我自是不怕的。但若是去了西南,消息不甚靈通,貴妃情急之下為了拉一把娘家胡亂把我女兒許配給她的弟弟……”

    義忠王立即接話道:“我幫你瞧著,你安心就是。”

    得了義忠王許諾,林海自覺雙保險在手,黛玉的婚事不會“情非得已”。眼見義忠王也沒有倦怠之色,便問,“王爺可知道那血哪裏來的?”

    義忠王道:“我才回來幾天?流了回鼻血罷了,就讓人撿個準兒……在大營時倒是安生至極。”

    國師已經為他解過惑:軍中殺氣煞氣皆盛,鬼魅莫敢近。國師也說他康複指日可待,那麽報複一事自然也開始著手了。

    義忠王前麵都好好的,到最後一句簡直殺氣四溢。

    林海眨了眨眼睛,沒吭聲。

    義忠王笑了笑,也不見尷尬,“查來查去,查到了我兒媳婦那裏。她娘家派了嬤嬤來伺候月子……”

    林海不得不道:“真夠無孔不入的。”

    此時換義忠王笑而不語了: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他的小弟弟回來了,焉能無所作為?在老林提醒他的那天,他就著人追查去了。

    尤其是他與聖上聯手,也許不能把有父皇護著的幼弟怎麽樣,但查明來路和身份卻不在話下。

    距離義忠王不遠的王府內宅裏,王妃也在跟王禪嘀咕,“那髒東西竟是世子妃身邊的嬤嬤弄的。我那兒媳婦二話沒說,把人交了出來,就茶飯不思了。這都兩頓沒吃了,王爺尚且還沒怎麽樣。”

    王妃並非抱怨世子妃識人不明——連跟著她好些年,從宮中一起出來的女官也不是各個靠得住,將心比心,王妃不會在這件事兒上怪她兒媳婦,但她對兒媳婦如此扛不住事兒……有些不滿。

    你的嬤嬤出了事兒,你更該站出來順勢把自己身邊人好好清理,哪怕是敲打一回呢?這種時候竟就這麽……回屋自己難受去了……

    我這王妃還挺著肚子處理庶務,王爺中了厭勝之術不也得硬頂著該做什麽做什麽?!

    王妃的心思,王禪瞧得通透但她也不好多勸。世子妃娘家很不錯,但世子妃本人的父兄官位不高,可想而知世子妃品性靠得住但見識和手段就一般了些。

    思及此處,王禪才道,“王妃正該教著些。”您現在不教她,等她到了“翌日”拖家裏後腿嗎?

    這話正好說到了王妃心裏。原本她和王爺無兒無女倒是一身輕鬆,養子與養子媳婦隻要孝順聽話就好。可如今她大著肚子,更知道王爺正做大事,她倒是不能偷懶了。

    今天林海夫婦就沒再王府吃飯,兩口子到家門口正好遇見告辭的寶玉……畢竟寶玉也是每日讀書,出入比他的姐妹們自如多了。

    再說隻要他說他去見林妹妹,榮府上下的“主子”就沒一個會攔著的。

    一定程度改變了寶玉的經曆,這位下凡的神瑛侍者……賣相就更好了。寶玉的老師在某種程度上也挺“懷才不遇”的,所以他在教導寶玉時不免針砭時弊,這些話寶玉很能聽得進去。

    不過這位老師與後世的鍵盤俠有所不同,不僅僅因為他親身經曆過人間不平事從而極有見解,更因為他始終覺得,按林海的話說,就是“既然這個世界不美好,那咱們就該努力讓他變得美好,當然,光打嘴炮不成”。

    跟這位老師讀了幾年書,別的不說,寶玉最起碼挺意氣風發也稍微務實了那麽一點。

    老實說,這個時候的寶玉,林海不至於太不順眼,但一想他那個家……所以林海總是下意識地把寶玉從女婿備選裏踢出來。

    不過王禪倒是能看好寶玉,不僅是寶玉,就連榮府長房的璉二公子,她也挺瞧得上的——順帶一提,賈璉現在的風格就是“我知道我不聰明,所以我從不敢自作聰明”。

    大姑娘與榮府的寶二公子一直合得來,王禪全看在眼裏,她猜老爺隻怕是瞧不上榮府才不許這麽婚事。想起榮府那兩位老爺做下的事情,王禪也隻能以“憐愛”的眼神望向寶玉了。

    可惜了,明明是個青年才俊。

    寶玉行禮後騎馬回府,林海與王禪踏入家門,黛玉已然笑盈盈地迎了出來。

    林海轉念一想:能逗我閨女開開心也行啊。總不算是……一無是處吧。

    卻說三天之後,義忠王照常上朝,氣色不錯,腿腳也靈活依舊。朝上百官那各種各樣的心思,煩躁聒噪到林海都問小金能不能把自己這“特異功能”改成暫時指向性?

    小金的回答簡單直接,“可以。還省能量呢。”

    林海肯定比較關心肅端王與忠順王心思,不過他站得離這二位略遠……於是在散朝後借著與義忠王聊天的機會,“無意”跟肅端王與忠順王走得稍微近了一點兒。

    這二位王爺當目光掃到義忠王身上時,幾乎是如出一轍的“惱恨”,大約他們心裏想得也差不多:怎麽沒弄死你?!

    由此推斷,林海覺得這二位王爺為“此計”花費不小。

    轉眼到了十二月,京郊一座比較破敗的山神廟突發大火,不過後半夜飄起了雪,這火雖然開始燒得旺但等到早晨便滅了。

    據說死了兩個潑皮,還有一個和尚,嗯……番僧……

    林海便跟小金道:“這就算不是關外北狄人的國師,也得是那邊的國師一脈。”

    小金也道:“各有各的地盤啦,這個我都懂。”

    林海感慨道:“不知道太上皇宮中國師的徒子徒孫們怎麽樣了……”

    咳,為了這個,太上皇那個寶貝小兒子與他的母妃令太妃爆發了生平第一次爭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