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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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乎是與此同時,身在乾清宮中的聖上也在看他二哥遞送來的密折——說是密折也不盡然,家信似乎更恰當一點。

    兄弟倆此時可謂抱團互暖,相當齊心齊力,書信往來時少不了抱怨,而且抱怨的篇幅一點不小。

    義忠王回信的風格跟給林海的一模一樣,滿篇大白話,意思大概就是:皇弟你終於知道了?不然你以為當年我非要跟父皇鬧起來是圖什麽?若是父皇僅僅想扶持小兒子到關外草原上稱王稱霸,且吞掉前朝那個穆家的所有家底人手,我何必……直接把廢掉太子之位的把柄遞了過去?

    這話說得……夠明白也夠沉重了。

    二哥這段文字的比劃都比前麵的更粗更顯力道……簡直力透紙背。

    聖上都能想見回信時二哥該是何等神情。

    聖上因此輾轉反側,直到淩晨時分才迷迷糊糊地眯了一覺。

    與聖上相似,元春這一夜也沒睡好。她肚子已經挺大了,肚裏的小寶貝時常不安生,她平時也難睡得沉睡得久,如今又有心事就隻能合眼養神而已。

    元春夜裏多翻了幾次身,今兒上夜的抱琴便已然起身,輕手輕腳地給貴妃備了熱水。

    不過抱琴再怎麽輕手輕腳,也足夠讓元春睜眼問話,“你怎麽也醒了?”

    抱琴輕聲道:“娘娘我今兒可是上夜。”睡不沉才是應該的啊。

    元春翻了個身,麵衝抱琴道,“那咱們說說話。”

    抱琴知道因為二姑娘,娘娘又生了一回氣,“我倒了水來。”說著,不僅預備了茶壺茶碗,還給元春拿了毛巾擦擦手和臉。

    喝了水擦了臉的元春也更精神了一點,眼見著天邊微明,她心說橫豎不用睡了:有些話說出來心裏也好受些。

    元春如今的處境跟原著差別挺大:別看她依舊是個沒啥太多權利的貴妃。

    她有孕在身,不能說多得寵,卻也頗得聖上看重。宮裏與賢妃結盟,也很是收了些能傳遞消息的人手,在外明麵上有王子騰與林海做臂助,想打探朝堂上以及娘家的消息,還有賈珍賈璉相助……

    總而言之,元春現在真的很“上進”,隻說娘家事,她可不怕麻煩,敢說敢管。王夫人也不能像原著裏那樣,仗著娘家是元春唯一的仰仗而亂吹“耳邊風”。

    元春當著心腹,也沒什麽避諱,“這是什麽時候?榮府上下難不成是吃不上飯,隻能賣兒賣女?竟連體麵都不要了!”

    元春話雖如此,卻哪裏隻是惱火伯父伯母說下了這麽一門親事?而是憤怒於伯父與父親一起投靠了太上皇!

    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這道理元春懂,也能理解,但是親身感受到娘家另投“明主”……反正就是如果成了,她這個當娘娘的就丟一邊;如果不成,還有她給家裏撐腰。

    究竟她會因此遭遇什麽,又作何感想,娘家那邊大約不甚在意。

    榮府如此考慮“周到”,可想而知元春會心情如何。林海也是吃準了這一點,才建議賈璉去找元春告狀的。

    結果可不一告一個準兒。

    元春在心裏倒是挺感激賈璉及時通報,同時對母親悶聲不吭也多有不滿,“這是真想把我蒙在鼓裏不成?”

    抱琴輕聲道:“二太太許是怕您聽了就惱了呢。畢竟娘娘身子貴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二丫頭出嫁後再讓人因此笑話我不成?”

    抱琴想了想還是以實相告,“二太太隻是想看大太太的笑話。”

    “正是因為這個我才生氣!”元春捶了下床鋪,“都什麽時候了,還滿腦子內鬥爭鋒。”

    二太太與璉二奶奶為斂財做了些很讓娘娘沒臉的事情,舅老爺王大人也是舉棋不定……若是娘娘依舊對舅老爺、二太太依舊信任十足,這些話抱琴真是爛在肚子裏一句都不會說。

    然而發現娘娘已然鬆動,抱琴就……該勸則勸了。別忘了抱琴是哪位教導出來的,抱琴父母又在誰手下當差。

    賈母不愧人老成精,固然不怎麽瞧得上長子為庶出的二丫頭選定的婚事,但終究是一家人,她不想因此跟長子鬧得生分,乃至於就此生分,但這婚事又一定要攪了,自然不如請宮中的元春出手。

    其實老太太的心思,還有抱琴的偏向,元春又如何看不明白?

    老太太再有私心也是為了家裏好,不像是有些人滿腦子隻有他自己!

    元春念叨了幾句,心緒漸平:身為貴妃,就連抱怨都隻能“淺嚐輒止”。

    她順了順氣,吩咐抱琴道,“璉二哥多瞧著些,聽說璉二哥總往姑父那邊跑……珍大哥哥也別忽視了,有消息就盡早報來。”

    別看舅舅王子騰官居一品,但聖上並不太看重他,但姑父林海,聖上的欣賞則毫不遮掩。經常與聖上相處的元春,不難看出這二人在聖上心中的地位孰高孰低。

    因此她要稍微偏向哪一個自是不必多說:作為貴妃,她如何能跟聖上唱反調?

    可惜了……

    元春想到這裏不由歎息,“黛玉妹妹到榮府暫住的時候,沒少聽閑話,鬧得姑父也不大開心,否則……”許多事情都能請姑父幫襯。

    父親前些年不慎,惹出的虧空,還差點牽連到姑父。若非如此,哪怕姑父續了弦,兩家子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生疏。

    不過即便如此,姑父對璉二哥和蓉哥兒都挺關照,還給寶玉介紹了位名師,元春不好奢求太多。

    姑老爺素來大度,抱琴也勸道,“往後對表姑娘再好些就是。”

    元春想的跟賈母一樣,想親上加親啊!無奈姑父不樂意的話,她不敢先斬後奏……在聖上這裏,寵妃若是能左右住重臣,那真成笑話了。

    她搖了搖頭,接著抱琴的胳膊,又翻了個身,“我眯一會兒。若真是不睡,肚裏這個怕是不依。”

    這邊元春剛歇下,聖上則正準備起來上朝。用過早點,他的心腹大太監便端了碗溫熱的湯藥上前,“聖上,藥熬好了。”

    這藥就是用林海那方子熬製的。聖上發現這藥除了有“強身健體”之功效,居然還能提神醒腦,且毫無副作用。

    於是聖上每天早上晚上各來一碗都成了習慣。幸好這藥不算難喝:微苦而已,喝下去無論嘴裏還是胃裏都不會餘韻悠長。

    等藥勁兒上來,聖上精神抖擻地上朝,見到同樣精神抖擻又眉目如畫的林海,自然就給了個好臉。

    然而聖上這“嫣然一笑”,可把林海給震住了。

    林海有個隨時隨地能聊天的對象,有問題當然立即就問了,“聖上……有意思。昨兒收到義忠王來信,還感慨說他這個皇帝弟弟終於開竅,想到他為什麽跟太上皇鬧得差點沒法收場。”

    “按道理聖上該抑鬱一陣子才對?”小金顫了顫,似乎是在笑,“您不了解聖上的性格。義忠王跑得太遠,我隻要關注義忠王妃的身體,剩餘的資源一部分分到了七皇子身上,另一部分就……照看了一下聖上。您要是不同意,我就再不自作主張了。”

    林海聽了也笑,“這個自作主張得很妙。來吧,說說聖上是什麽性格,您怎麽分析的。”

    “聖上體內5-羥色胺的比例明顯偏高……按照不太嚴謹的說法來看,聖上遠比平常人更容易快樂一點。實際上,根據我的觀察,也的確如此。義忠王的情況也與聖上類似。”

    “簡而言之,就是心大。”林海微微點頭,“心不寬真是早死了。其實我曾經動心過,要不要告個密,讓聖上把他那個備受寵愛的小弟弟抓住或者幹脆哢擦了。”

    “那位敢回來,還敢在京城大搖大擺地走動……”小金誠懇道,“我覺得就算您告密了,聖上能不能抓住人是一說,您恐怕會有性命之憂。”

    “誰說不是?太上皇敢讓小兒子回京,隻怕有完全的保護措施。如今禁軍大約還有一半窩在太上皇手中,到時候再把聖上牽連了,我可就罪過大了。”

    聖上手下比較能打的將領,有幾位跟著義忠王去了西北。單論現在京城中的兵權實力對比,聖上稍微處在下風。

    林海想了想,才道,“聖上與義忠王還是需要不少時間來積蓄力量。

    聖上登基到現在都是個太平君主,唯有西北大勝之後,聖上才有足夠的威望和底氣跟太上皇硬懟。”

    等散了朝,林海跟著郭拯往外走,他才發現今兒忠順王……請假了?

    都不用林海找人問,北靜王已然主動找了上來,還低聲道,“那老爺子是病假。”

    他本想說是“老東西”的。好歹顧忌周圍人來人往,北靜王不能說得太難聽。

    林海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又微微側過頭,鄭重道,“老爺子前幾日那個態度……太刻意了。王爺,我素來都信事出有因。”

    見到忠順王與太上皇的小兒子站在一處,林海都不能不多想。現在北靜王站得很近,林海能清楚地感受到……北靜王似乎在躍躍欲試。

    不用說,北靜王必定打算做點什麽立即回敬一下忠順王。

    年輕人當真年輕氣盛……如果任由忠順王引導北靜王,報複到了那位小公子身上,“樂子”可就大了。

    說起來在原著裏這事兒就“有章可循”:蔣玉菡乃是忠順王~禁~臠,可他與寶玉交換汗巾子的時候用的可是北靜王所賜的那一條……

    林海初次看到這段情節的時候年紀還不大,好多年後等他終於看懂這段說的是啥,他也隻能“嗬嗬”一聲:貴圈真亂。

    如果北靜王去找蔣玉菡,林海還真懶得管。思及此處,林海又鄭重道,“王爺,您現如今手裏捏著~兵~權。”

    簡直就是醍醐灌頂,北靜王忽然停住腳步,拱手一禮,“受教了。”

    正是這點兵權讓他有不必忍氣吞聲立即回敬的底氣:忠順王故作此態,隻怕就是想名正言順地讓他“現了原形”。

    想清楚始末與輕重的北靜王先行一步,郭拯則忽然放慢腳步,隻等林海趕上來。

    直到副手走進,郭拯才道,“好一個幹脆利落。”

    林海笑了笑,“莫欺少年窮。那位老爺子倚老賣老得很不是時候。”

    玩弄些手段,縱然能連著坑了北靜王與那位小公子,太上皇不會為了心尖尖找你算賬?難不成忠順王還琢磨著捏住那位小公子一個把柄不成?你怎麽保證這位小公子將來也不報複你?

    在林海看來,這一石二鳥未免太拙劣。除非那位小公子看上了北靜王,這還勉強說得通……想到這裏林海不由噎了一下:貴圈太亂!

    其實這次還真是林海想多了,太上皇與令太妃的小兒子沒看上北靜王,而是看上了北靜王的妹子。

    北靜王的妹子長得跟秦可卿有那麽幾分像。如果那位小公子不曾公布身份,北靜王說什麽都不會把妹子許給他。

    所以隻能動些別的腦筋,那位小公子在進宮前便請托忠順王找機會讓他與北靜王正式見上一麵。

    而用個既能惡心又能調戲北靜王的法子……純粹就是忠順王自己的私心了。

    反正不管忠順王什麽打算,他都能沒成功。

    林海回到戶部衙門安心工作,準時下班後與黛玉匯合,父女倆連帶若幹長隨和丫頭一起往榮府做客去了。

    這次黛玉打定主意要勸一勸二姐姐,林海則是擔心賈赦與邢夫人記恨上黛玉,賈赦倒還罷了,八成還做不到對外甥女出手,可邢夫人……那就難說了。

    她氣不過隻怕要指桑罵槐,再有王夫人看笑話的同時推波助瀾……林海當然得過來坐鎮:也許二位夫人不至於如此不堪,但他這個當爹的就是要護著閨女,至少這個姿態得擺得足足的。

    實際證明,林海這次又想多了。就算他不來,榮府上下都不能對黛玉如何了。

    卻說黛玉在寶玉的引領下,直接到賈母的院子裏見到了迎春——這個時候,榮府雖然也蓋好了一座大觀園,但元春沒來省親,院子就隻能空著。

    寶玉與三春依舊與賈母住在一起,如今還多了個客居的湘雲,而寶釵也始終和母親哥哥住在梨香院。

    不過黛玉既然來了,姐妹們自然齊聚,外加一個怎麽都少不了更趕不走的寶玉。

    迎春對自己的婚事最初是很懵懂的,後來知道父母要把她嫁給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她二話沒說回屋就痛哭了一場,可哭過之後不曉得反抗,更不曉得找誰求救。

    看得賈母眼皮直跳:這樣的丫頭注定嫁不了高門。不是說迎春不配,而是許到了好人家裏隻怕也過不好。

    卻說迎春的婚事,賈赦和邢夫人也知道並不光彩,哪會聲張?

    賈璉下衙就知道妹妹許了個快咽氣的老頭子,還不是賈母默許鴛鴦傳出去的?

    同住一個屋簷下的寶玉與探春惜春更是當天也都聽聞此事,幾人勸了迎春半天,探春更是頭一個道,“此事未必沒有轉機。”

    這小丫頭自然沒想說找姑父去告狀,而是想到了當貴妃的大姐姐!最後可不就是大姐姐主持了公道?

    探春也因此沒了兔死狐悲之感。

    此時此刻,黛玉正拉著迎春的手道,“遇上這樣的事,二姐姐怎麽隻知道悶在心裏,也不與我們說?”

    迎春微微低下頭,“哪裏好意思了……”

    司棋都恨不得替她小姐作答:若無兩個二爺替姑娘你告狀,更有娘娘替你做主,這輩子就毀了一半……現在表姑娘又說有委屈盡管說,姑娘你怎麽能這樣回話?!

    迎春的脾氣秉性,姐妹幾個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寶釵暗道:迎春自己立不起來……可她卻有會護著她的兄弟!聯想到自家,寶釵一時也不知道是羨慕還是嫉妒了。

    不過從指婚一事上,寶釵篤定娘娘是個公道人。娘娘曾經說過婚事包在她身上,寶釵難免心生期待。

    同時大老爺與大太太的父母之命,貴妃都能用一紙指婚駁了回去……寶釵對權利更為向往。

    不過寶釵也頗有自知之明:高門正室,除非填房,否則不可得。娘娘身份貴重,指婚也不會把她指給誰做側室。

    女孩子們沒說多少話,鴛鴦親來請姑娘們入席:席麵已經備好了。

    散席後林海帶著黛玉回家,馬車上他摟著閨女問,“你二姐姐對貴妃指婚可還樂意?”

    黛玉點了點頭,“我瞧著她挺著,小腦袋就歪到了她爹肩上。

    父女倆到家還打算繼續再說說話,王禪把這父女迎進門,就道,“義忠王世子妃發動了,剛剛義忠王府就打發人來,說要是事有不妥就請老爺過去瞧瞧。”

    林海一聽便谘詢起了小金,“怎麽樣?”

    “沒怎麽樣。您等著收壽命就是。”

    於是林海便對他媳婦道:“我去瞧什麽?我在男科上比婦科懂得多。”

    王禪噗嗤一笑,“所以我就把那人打發回去了。等世子回過味兒來也得自嘲擔心過頭。”

    義忠王世子妃這一胎的確一如小金所預料的那樣,一直很順利,母女均安。

    但宮中五皇子院中卻有點……熱鬧,因為五皇子的一個側室有孕了。五皇子有驚有喜:喜的是後院終於有了喜訊;驚的是這側室不過睡了一次而已,讓側室先有孕,他多少有點愧疚。

    五皇子妃確實氣不太順,但也不至於有要拿誰發作的意思。

    然而第二天一早,林海見到五皇子被幾個皇子恭喜的時候,表情微微一變。

    若是與林海比較熟悉的義忠王世子見此神情,肯定要上前追問一句——可惜世子正在家陪著剛生下女兒的世子妃呢。

    所以林海這一點點異常無人發覺。

    小金已經在解釋,“五皇子沒有讓誰懷孕,不然我這裏絕對會有反饋。”

    “我信你。”林海嘴角稍微有點抽,望著一臉喜氣的五皇子,“這說明不是假孕就是綠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