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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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義忠王妃那兩個貼身女官能問出口供,正是因為那兩個女官也不是什麽久經訓練的死士暗衛出身。她們聽命與令太妃,背叛義忠王妃要麽是因為有好處可圖,要麽就是被脅迫後的無奈之舉。
林海現在腳下這個,就跟那兩個女官完全不一樣:死得這樣果斷,大約不是令太妃的手下?
林海默默地收回大腳的同時,林海嶽父則果斷吩咐道,“還不趕緊伺候女婿去換件衣裳?”
王禪聞言當先一步,同時牽住了黛玉的手……而後她倆就讓林海一手一個,一家三口快步出了廳堂。
黛玉嚇了一大跳,而後就沒什麽了。
她爹她繼母都沒事,後怕什麽的也得回家之後再說,她現在很擔心繼母一個激動……下毒都沒害成反而自己把自己嚇出了事。
不過王禪哪有黛玉想得這樣脆弱?以她的性格而言,在懷孕時她肯定是最英勇無畏的。
於是她默默捏著黛玉的手腕,算了算脈搏,覺得大姑娘沒事兒之後便扭頭問向林海,“老爺燙到沒有?”她倒是很有信心,她老爺沒事。
“幸好天氣不熱穿得多。”林海坦坦蕩蕩道,“不過這湯稠了些,已經……”他忽然湊到王禪耳邊道,“順著胸脯流到褲子裏了。”
王禪一個忍不住就笑出了聲。
黛玉因為離得近也聽了個正著:小姑娘抿了抿嘴……雖然爹爹有點不正經,但是……爹爹真是厲害!
心大的一家三口跑去擦洗換衣裳暫且不提,一片狼藉的廳堂之中,王禪的爹娘全都黑了臉。
王禪的兄嫂也不必說。
像王家這種風光了好幾代人的大家族,必然會有暗衛混入其中。
不過這種釘子你即使拔掉了,總會有新的進來,所以王家和其他地位相仿的大家族一樣,分辨出釘子之後就把他們安排在一些很容易盯住的位子上。
貼身丫頭……是的,剛才上菜那個丫頭就是王禪她娘的二等丫頭,還是近期就預備要提一等的,居然是個釘子,這是王家這些年裏的頭一遭。
更是怡安王府的頭一遭。
就是這麽一個疏忽,差點害了她最疼愛的小閨女。王禪她娘,這位正經的郡主,此時氣得胸悶不已,然而她還是要撐住:等兒子兒媳婦派人查探個所以然來再說!
再怎麽樣,她今天就要給女兒女婿一個交代!妻子的態度一目了然,王禪他老爹拉住妻子的手,輕聲勸解道,“莫急。”
此時那丫頭已經被抬了出去,地上的碎片垃圾都已經被清了出去,王禪她爹才敢扶著妻子一起往家裏的書房走——不然一地湯水,氣急攻心之下再一個不小心腳滑跌個跤,真就是親者痛仇者快了。
書房裏就夫妻倆,郡主忍不住怒道,“她怎麽敢!妖婦!賤人!”真是氣得急了,連這話都罵出來了。
“原先折騰義忠王,我就看不過!但那是奪嫡,無所不用其極也說得過去!現在她居然敢對咱們家出手!難不成真以為沒人治得了她!”郡主直罵得氣喘,她按住胸口,“這事兒沒完!”
郡主並沒冤枉令太妃。基本上下毒,對宗室都肆無忌憚地下毒,的確是令太妃的手筆。
太上皇雖然比較陰沉,但真正鬥起來也傾向於“硬懟正麵剛”,不怎麽愛用歪門邪道。
說白了,此次若是太上皇出手,他一定是直接收拾林海,而不是暗算有孕在身的王禪。
王禪她爹給妻子順起氣來,“我就說早該削一削了。”作為怡安王的女婿,對於宗室之事他也有發言權的。
怡安王戎馬半生,戰功赫赫,回京後做了又半輩子宗令……老爺子氣勢不凡,極能服眾,可也許是前半生殺戮太多,他老年後就越發心軟。
太上皇說起來也挺苦逼:老婆早死,兒子也沒幾個活到成年,前半生手中權柄有限,來自宗室和世家權臣的各種掣肘,導致他性格略微扭曲。五十多歲時接連熬死了若幹攔路虎,好容易稍微順遂了點兒,然後他就“不得不”廢掉太子……
反正據怡安王所說,當時想賜死令太妃的時候,還是太上皇拉著怡安王聊了半個下午,才打動了怡安王。
郡主也是想起了這段舊事,恨恨道,“禍害!”罵完,她就有點喪氣,這個時候就算父王再進宮……太上皇隻怕也要護持令太妃到底了。
太上皇簡直就是無論如何都離不開令太妃的模樣!
王禪她爹鄭重道:“殺人不過頭點地,但若能斬去四肢……也行啊。”這話說得輕飄飄的,然而殺氣四溢。
卻說換過衣裳的林海一家再次見過王禪爹娘,就……主動告辭了:這哪裏還有繼續用飯的心思?
然而林海是真餓,他好想趕緊回家吃飯——小金隻是消耗低,又不是無消耗。飯還沒吃,光喝了點酒,林海就有點前心帖後心了。
匆匆回家後,林海幹完三大碗飯,才撫著肚子幽幽道,“回魂兒了。”
王禪嘴角掛著笑,還問,“老爺還吃嗎?”
黛玉則默默放下筷子,“爹爹你真沒事嗎?”
林海認真想了想,“胳膊肘磕了一下。”
黛玉終於放棄了:如果哪些東西她能聽,爹爹大概不會瞞她。
林海見黛玉麵露沮喪之色,他哈哈大笑,“閨女,爹爹隻告訴你一句,咱們家進京後內宅裏頭壓根沒進過新人,直到你娘嫁過來。一個人手足夠的人家,你還能硬往裏安插?再說咱們家還不至於真讓令太妃記在心裏。”
王禪此時亦笑道:“給個教訓倒是真真的。”隻是這笑容怎麽看怎麽陰氣十足。
林海安撫妻子道:“先看義忠王府那邊的動靜吧,咱們適合落井下石,正麵衝鋒那就算了。”
黛玉一直聽著父母的對話: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忽然有種豁然開朗……對,就是一扇全新的大門徐徐展開的那種感覺。
林海……當然是故意的。因為媳婦肚裏也是個閨女,林海已經在考慮是不是要給黛玉挑個上門女婿。
不過,無論黛玉是外嫁,還是挑女婿入贅,他都想盡早培養一下女兒的~政~治~嗅覺。
卻說好事不出門……這點破事兒不至於傳到林家隔壁的王子騰府上,但義忠王府以及賢妃那邊,的確都是瞞不過的。
上門探望實在是太紮眼,於是林海再次被堵在衙門門口:一次義忠王世子,一次九皇子。
在外吃了兩頓飯之後,揚州鹽政那邊果然迎來了一次人事變動:當年引薦那個鹽商的官員被調任了——明升實降的那種調任。
鹽政堪稱金庫,那個官員可以說是肅端王唯一一個安插在鹽政上的人手,就這麽被弄走……肅端王還是稍微有點肉疼的。然而更肉疼的就是淑妃的哥哥。
為此淑妃的娘家嫂子特地進宮求見淑妃,淑妃把嫂子數落了一頓。
娘家嫂子灰溜溜地告退,淑妃才對前來拜見母妃的七皇子道,“真是膽大包天。”畢竟是親哥哥,他想弄得銀子就隨他,淑妃以前都是睜一眼閉一眼,哪裏想到他膽子越來越大不說,還留下了那麽多首尾!
七皇子並不為想這個貪婪的蠢舅舅辯解,“兒子尚且不敢與肅端王走得太近……”父皇看著呢!
“這次的證據,聽說是老四弄出來的?”淑妃微微一笑,享受起兒子的揉肩捶背。
“是。搜集人證物證花了些功夫,不然早拿出來了。”
淑妃點了點頭,“這不算完。還得讓你二嬸再出口氣才是。”
七皇子不大相信,“皇祖父不許又能如何。”
淑妃拍了拍兒子的手背,“兒子啊……哪裏就得動你皇祖父的心尖尖?你瞧著吧,這些日子你二嫂和你四哥最近必定清洗王府,拔出多少釘子你皇祖父都不管的。”
七皇子有些意外了,“這……怎麽說?”
當初令太妃差點害二伯斷子絕孫,皇祖父不也無動於衷,甚至不了了之了?連二伯都沒討到個說法,他們這些尚無勢力可言的皇子……就更無可奈何了。
淑妃也許是嬪妃之中最能揣摩太上皇心思的一個,“你皇祖父再惱火你二伯,你二伯那也是他疼了半輩子的嫡親兒子!一會兒恨得不行,一會兒就又覺著情有可原。”說著,淑妃壓低聲音,“當時你二伯是太子,現在你二伯隻是個王爺!”
聽了母親這番話,七皇子當真是猶如醍醐灌頂!二伯當時有能力威脅皇祖父,所以令太妃出手合了皇祖父心意;而現在二伯父無望龍椅,再欺負下去,太上皇未必看得下去。
七皇子從母妃宮中出來,回到自己的院子都還在琢磨:母妃果然是母妃。
淑妃能得寵那麽多年,豈能是浪得虛名之輩?縱然前些陣子有些估計錯誤,但她發現不對便及時調整……聖上果然有點回心轉意。
不過娘家那邊……淑妃撫著宮裝上的繡紋,“是該再好生說道說道。”
不止是淑妃,元春也在為娘家發愁:王夫人剛走。
母女兩個隻是閑聊的話,元春自然無所謂,但母親這次提出的要求……其實沒什麽,但因為前陣子元春為著秦可卿那點事情擔驚受怕了好一陣,這次再見一無所知的母親,元春莫名惱火,還有點委屈。
雖然母親的確很關心她的身子和她的肚子——可聖上比母親還上心!
抱琴見元春臉色不好,便上前勸說,“二太太不知道才好。”省得惹出事來,更是麻煩!
元春借著抱琴的手稍微坐直點身子,揉起自己的肚皮,“我瞧著臉色不錯?”
抱琴隻是問,“娘娘可覺得哪裏不舒坦?”
元春搖了搖頭,“賈雨村進京來投奔,安生做個幕僚不就成了,為何非得做寶玉的師傅?”
賈雨村進京在榮府的大致言行,都是賈璉通過抱琴爹娘送進宮裏的。
賈雨村緣何丟官,元春很清楚,賈雨村和舅舅王子騰的關係,元春亦是知道不少。所以賈雨村進京直接投奔榮府而非王家,元春已然看不過去:簡直有~奶~就~是~娘!
寶玉的師傅,賈政倒沒覺得非換不可,反而王夫人聽說賈雨村到來就上了心。說穿了,就算王夫人再次小人之心發作,認為寶玉跟著現在老師隻能越發親近林府。
而且賈雨村是進士,寶玉的師傅雖是名師但隻是個舉人。就這樣的老師,林府還沒少趾高氣揚……
當然這個趾高氣揚純粹是王夫人腦補。
王夫人想得清楚極了:她樂見林家提攜寶玉,對元春有所幫襯,但反過來又不想寶玉跟林家感情深厚,元春則不要對林家有什麽感激之心。
簡直就是又想馬兒跑,又想馬兒不吃草的“典範”!
話說王夫人出宮回家,心裏也是惴惴不安:娘娘並不好糊弄,現在她越發覺得女兒能輕易看透她的本心。
不過那又如何……娘娘總是要向著娘家,隻要她別傷娘娘的心就好。可惜,這次娘娘也沒給個準話兒,看來還是得說動老爺才是。
至於寶玉……這種大事什麽時候還得問過他了?
你還別說,今兒賈政就是歇在王夫人處——賈政剛跟賈雨村吃過酒,二人相談甚歡。
王夫人察言觀色半天,覺得是個好時機,才邊伺候賈政更衣便故意問,“老爺怎麽這麽高興?”
賈政簡簡單單就四個字回答妻子,“賈雨村。跟他聊得投機。”舌頭還稍微有點打卷。
王夫人頓了頓,扶著賈政的胳膊問,“他來得巧了,不如就讓他教教寶玉?”
賈政瞥了王夫人一眼,輕飄飄道,“何必麻煩。寶玉如今的先生不是很好?”
其實……王夫人忽略了一點:賈雨村是在丟官後,前來投奔榮府二老爺賈政的。在~政~治~上,賈雨村是個失敗者。
簡而言之,就是賈雨村給寶玉當老師,賈政都瞧不上:王夫人在~政~治~上的確是一竅不通。她並沒意識到作為傳業受道解惑的老師,不僅能教授學生學問,同時還會為學生推薦官職。
所以老師的名聲實在非常非常重要。尤其是賈雨村這種因為貪汙瀆職去官的前官員,寶玉實在是沾不得。
於是寶玉的換師風波,來得快——出現在王夫人的腦海裏;散得更快——被元春和賈政連翻駁回,王夫人氣得一夜沒睡。
卻說五月六月裏,京城尚算平靜,隻除了義忠王府弄出不少“草席”,直送化人場。
這兩個月裏,西北大軍與北狄人交戰數次,互有勝負,但依仗易守難攻的雄關,西北大軍還是占便宜的時候更多。
總體而言,雙方目前還處在試探時期,真正的大戰……還不曾開始。
隨著進入七月,天氣炎熱之際……王禪也還有一個來月就要生了。
林海依舊在忙,他隻得厚著臉皮向嶽母求援。
卻說王禪她娘早已經回娘家告過狀,怡安王也承諾必定出氣,但一時半會兒這個“氣”還沒結果傳來,於是郡主還是稍微愧對女兒女婿。
在聽說林海這個怎麽看怎麽順眼的女婿請她到林府坐鎮,照顧她閨女的時候,郡主二話不說……就應了。郡主收拾過行李,帶著兩個大丫頭和兩個嬤嬤,就直奔林府而去。
說來也是有趣,郡主到了林家,守著閨女的同時還挺樂意逗一逗黛玉。
黛玉白天上課,午後方回,這會兒外祖母和母親已然預備好了若幹小點心等她。
黛玉如今體質略弱,但……能稍微吃點冰。飄著碎冰的桂花玫瑰飲,用玲瓏剔透的玻璃罩盛著,黛玉剛要下勺,王禪忽然就發動了。
王禪臉上汗都出來了,攥著母親的手腕還斷斷續續的嘀咕,“因為看著眼饞而發動的,娘,我是不是第一個呀。”
王禪她娘都氣樂了,“對,出息。”
產房以及一切用具人手都是早早準備好的。王禪被扶到產房裏,還不忘招呼黛玉,“別害怕,該怎麽你就怎麽。”
黛玉隻是擔心,並不害怕……母親您看著真精神。
不一會兒,擅長婦科的太醫也到了。
而林海在衙門裏……當然不是一無所知,他有小金啊。
小金忽然提醒道:“您的妻子臨盆了。您還是請假回去盯著點吧。”
林海猛地起身,直接去找戶部尚書郭拯批假:我媳婦要生了。
郭拯手裏的茶碗都來不及放下,“快回去吧,明兒也不用來。”
林海甚至連收拾東西這些事情都交給長隨和幕僚,自己則騎著馬一騎絕塵往家裏趕。順便一提,林家有錢,莫說林海,就連黛玉的騎術都是挺能拿得出手的。
至於什麽忙亂之下,騎馬疾行撞到孩子……這種破事也一概沒有。總之林海趕回家時,除了身上土有點多,以及額頭見汗外,與平時沒有什麽區別。
也是林海趕回來的時候剛剛好,他剛踏進大門,就聽產房那邊嗷了一嗓子,“見紅了!”
林海立時問向小金,“你不是說難產!?”這語氣都不對了。
好在他與小金交流純靠精神力,幾乎不耽誤時間,小金也能體諒林海此時心情,“您的小女兒早產了大約一個月,所以體型不大,順產的話按道理不會困難。但是因為您妻子天生的脊椎缺陷,導致開骨縫無法開到位,幸好孩子小,所以挨了一刀,也就是側切……孩子順利出世,但出血量就更大了。”不用林海再追問一句怎麽辦,他繼續道,“續命吧。你的小女兒不用管,她很健康,實在是萬幸。”
若是林海此時開口說話,準能發覺他聲音都在抖。
小金道:“一年都夠。您妻子身體素質很好。這一年壽命轉化成生機吸收之後,您再幫她續一續,如果順利的話以後也不用再多管。”
續命操作本就十分簡單,林海用腦內指令不用一秒鍾,一切操作完成。
而就在一片忙亂的產房裏,已然昏迷的王禪~下~身出血忽然奇跡般地減緩。那產婆又趕忙驚呼,“好了好了。”
此時止血石也已經放到該放的地方……
王禪她娘臉色煞白地坐在椅子上,手腳都在抖。黛玉就坐在她身邊,狀況也沒好到哪裏去。王禪她娘正恍惚之間,忽然發現一道身影就眼前飛過……那不是我女婿嗎?
林海一頭紮進產房,此時……也是沒人敢攔,什麽男人不能進產房的規矩,肯定攔不住雙目微紅,不管不顧地老爺。
等林海站到王禪跟前,他忽然不知道該做什麽好。
林海隻得再次請教高參,“再給她續一續,能不能醒?”
“現在的話,最多一年。”小金篤定道,“虛不受補。”這種給產婦續命和給病入膏肓壽數走到盡頭老人完全不一樣。
林海乖乖在續上一年,操作成功的提示出現在腦海裏,王禪也在同時睜開了眼睛。林海覺得他可能有點幻覺,怎麽媳婦臉上忽然見了血色?
小金道:“當然不是幻覺!我很厲害的!”回頭別忘了誇誇我呀。
王禪嗓子有點啞,“嗯,老爺?”
林海眨了眨眼,“別說了,快休息,你再開口我就要哭了……”
王禪努力瞧了過去,“嗯,確實有淚珠。泫然欲泣的模樣……真是太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