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夜遊夜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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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皙堇回到府邸時,夜色漸褪,天邊已微微泛白。

    古樸簡潔的書房有些空曠,除了書樓,這兒就是上卿府最寬敞的一間屋了。

    燭台上火光寥落地燃起,燭淚滴滴滾落。

    “大人待會兒還要進宮授課,眼下還有些時辰,不若先回房歇息一會兒吧。”身著青衫麵容清秀的仆童見他一回府就進書房,就忍不住勸話。這樣的熬法長此以往,身子怎麽受得了。

    公皙堇並不接話,與他淡淡道:“南平災情嚴重,但周圍尚有相鄰近的幾座城,消息再遲滯也不至於一月才傳進宮中。”

    “大人是懷疑其中有人作梗故意推延?”

    見光線太暗,青麓又點上盞燭台。一簇橘色火光一躍,室內瞬間亮堂許多。

    公皙堇不語。

    “屬下這就下去安排。”知他意思,青麓就要退下。

    許是因公皙堇坐著遲遲沒有動作,青麓掩門時動作稍微一頓頓,下意識抬頭再望了一眼。

    裏頭的人還慵懶地斜倚在太師椅上,神色淡漠,眼神落在遠處。

    柔和的燈光下,高大的身形倏有幾分說不出的蒼涼。像幅能感染人心緒的畫卷。

    不知怎的青麓頭中突然就冒出老夫人的話:這宅子頭就你們幾個粗糙爺們兒,氣氛怪是瘮人。若是有瞧得順眼的姑娘,趕緊讓阿堇早些把事辦了......整日多為阿堇娶媳婦的事張羅張羅,留意到哪家有姑娘性子好樣貌好的就趕緊提一提,實在不行趕明兒我就進宮求陛下下道......

    真當是在集市買豬肉麽?

    青麓當初轉述這番言語的時候頗費了點力氣,他每多說一個字屋裏就冷下一分。最後他愣是牙巴打顫哭哭啼啼才把字吐幹淨。

    也不知公皙堇有沒有聽清他究竟說了什麽。

    “你亦覺得本官很缺女人?”他麵上沒什麽多餘的表情。

    簡單的問話足以讓青麓噤若寒蟬。呃,也許吧?不然怎的一說這事就什麽都不對勁了。

    也可能不該說缺不缺,而是公皙堇願不願意點頭。

    若論條件,他家大人長得又好,官途也亨通,平日也有個人樣。就是私底下......個中滋味委實難以用區區言語來形容,唯有親自感受,方可領悟其中妙味。

    也要有姑娘受得住這福分啊!青麓戳著手指頭哀怨地腹誹。

    雖然他受得住,可遺憾的是他是大夏夷國最硬最筆直的男兒。

    ·

    尋思著夜裏寒氣重,青麓打算去給他端盞熱茶。

    還未合攏門,一個蠻橫的黑東西眨眼間就竄進去。

    貓兒渾身皮毛黑得發亮。幾下就蹦上公皙堇的書案,爪子隨意地撥了撥案頭的書,而後蜷縮在案角就不肯再進一步。它拿一雙幽藍水潤的眸子看著他,似有怯意,可又分明想靠近他。

    懶散地朝後半倚,公皙堇用手支著頭,頗有閑情地與它靜靜對視著。

    忽像想起什麽,他劍眉一挑,狹長的鳳眼就沾上笑意。低沉的聲音在夜裏格外溫柔,如情人的呢喃,“小朝,過來。”

    紫裳瑰麗,人好如暗夜裏引誘眾生遁入更深苦海的鬼魅。

    “喵。”

    許是他笑得太可怕,小朝徐徐站起來,警惕地打量他。身子沒過去,反而挪動柔軟的爪子更退後幾步。

    見它退後,公皙堇笑意逐漸加深,難得耐著性子誘哄:“連你也怕本官?”

    “喵!”不知是不是聽懂他說的話,小朝最後大聲一叫就屁顛屁顛地跑了,留他一人坐在原處。

    青麓端來熱茶時,不經意就瞥見公皙堇衣袖半掩的手腕上留著的深深印子,已經發青紫色。據那顏色與半露的形狀來看,應是個女子在小半個時辰前咬的。

    隻是咬的人定是下足狠勁,牙印深得他看著都覺得疼。

    他明明記得大人平日最不喜閑雜人近身,可這不僅近了,還讓人得了手。

    親密地!帶唾液那種!還是個女子!青麓覺得稀奇。同時他更好奇自家大人究竟做了什麽喪盡天良的事,才逼得人家女孩兒去咬他。

    一定是!!!一個激蕩人心的夜!

    且但凡入宮,青巍幾個都會在皇城門外等公皙堇,等人一出來就接回府中。公皙堇的習性他再清楚不過,萬不可能沾花街柳巷的姐兒的。

    再者青巍八卦功力不輸自己,若是他曉得的事,隻消眨眼,上卿府定就傳開消息。既然青巍都不知曉——由此可斷,那女子一定是宮裏的人!!

    青麓快被自己的機智感動哭了,看著公皙堇如玉的手腕,他越發忘情。

    真是惹人想入非非。

    後宮之中,莫不是哪個俊俏小宮女兒?隻是不知道是哪個宮的,性子這麽堅烈,不從都罷了竟還敢咬人。可他轉念一想,興許大人是樂在其中,不然怎會由著人家為所欲為。

    自行腦補一番,青麓臉蛋都紅了,這你咬我我咬你的遊戲,真是有些重口味呢!

    他暗裏盤算,若等自己知曉那丫頭是誰,一定偷偷進宮去幫大人把人擄出來。到時候就讓青韻將她洗刷得香噴噴五花大綁地捆在公皙堇的床上......

    青巍和他講過女子一般隻要那樣那樣後,就沒有不乖順從了的。

    遺憾的是他年紀不大,尚不清楚究竟要哪樣哪樣,想來應比較玄妙就是。

    總之,這是一個表達自己對大人與老夫人忠心的機會。

    平時有什麽風頭都讓青巍青崇幾個搶得一幹二淨。沒有展現自己本事的機會,青麓很苦惱。

    覺出他盯著自己手腕一直不轉眼,公皙堇似略有不悅地抬頭睨他一眼。

    趕緊將目光收回來老實站好,可青麓還是按捺不住渾身上下每一個跳躍叫囂的八卦細胞。壯著膽子故意裝不曉得地問:“大人是被小朝抓的麽?屬下去替大人請大夫?”

    沉默半晌,青麓幾要以為自己是觸了逆鱗時。

    公皙堇一拉衣袖掩住手,淡淡道:“不必,是被外頭的野貓兒咬的。”

    “還活著。”

    不待青麓再絞盡腦汁地詐人,他就先坦然講出來,說罷又饒有深意地看了青麓一眼。

    好奇心得到滿足,青麓趕緊識趣地夾緊尾巴:“那屬下先退下。”

    他要退下去拉上府裏另幾個大老爺們兒,添油加醋地八一八大人手上曖昧又可疑的女子的牙印子~

    ***

    翌日一早。

    花箋照例去喚苑九思起床,在外頭叫了幾回裏頭仍沒動靜。

    她伸手掀開兩重的帷幔,進去點亮銅架上的燭燈。

    暖黃的光刹時灑滿緋色的鮫綃帳。

    淡淡火光下,苑九思麵上有點發紅,發際還微濕。花箋一驚,趕緊去探她的額頭,溫度有些高。

    又輕輕叫幾聲沒見反應,花箋尋思她大概是昨夜出去吹風受了涼,顫著聲正要吩咐人叫太醫時,苑九思卻半迷半醒地睜開眼。

    費力扯住她袖子不讓她走,苑九思笑得有些虛弱:“花箋,我這回裝得像麽?”

    花箋輕輕鬆開她,柔聲安慰:“奴婢知道,公主先忍一忍,奴婢這就去取濕帕子。待過會兒太醫來了就不會難受了。”

    見她一臉著急,苑九思便開始笑,“裝的呢,本公主還要去國庸監念學,並無大礙,不準驚動其他人!”說著,一麵就翻身下床,死活不要人扶,趔趄著走了幾步苑九思回過頭去看她,“這不是沒事嗎?”

    腦子被燒得有些糊,左右幾下穩住身形。

    她心頭卻在暗罵,一語成讖,當真是羅刹索命了。

    ·

    兩相對峙,花箋終又沒拗過敗下陣。

    但臨走前仍插得個空隙,偷偷叫了個小丫頭去給聶貴妃稟報。

    轎子顛得人難受,但苑九思怕花箋又找著借口反駁自己,愣忍著沒吭聲。心頭慶幸還好早晨沒吃下什麽東西,不然依著這狀況一定得吐出來。

    “公主不若咱們回去吧,奴婢先替您去一趟,回來一定仔細說與您聽。”花箋跟在外頭始終不放心。也不知昨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正當該休息時候她偏要來念學,傳個消息也不願假借人手,今晨偏要親自來一趟。

    在轎子頭悶了半晌,久得花箋都要掀開簾子看一看,苑九思才鼓著勁咬牙擠出一句,“你倒回去試試?我困得很,沒到就莫叫我。”甕聲甕氣,鼻音有些重,聽上去虛弱得很。

    花箋在心頭歎一聲,走快幾步,繞到前麵吩咐抬轎的小太監再走穩走慢些。

    轎攆徐徐穩當下來,沒再那麽顛簸,苑九思癱在裏頭真覺舒服不少。

    因走得太慢,到國庸監時時辰已經延誤了,裏頭公皙堇也未等她,已經開始授課。

    還在門外,苑九思就聽得一個微低啞的聲音傳來。昨夜的事還曆曆在目,她刹時就覺得那字字如魔音,貫耳地轟轟炸響。

    幸而平日她坐得靠後頭,花箋悄聲扶苑九思坐下時還算低調,沒怎麽驚動前頭的學生。

    公皙堇隻當沒看見她二人一般,說話的語調也不曾變半分。隻是晃眼間看得苑九思形容憔悴病怏怏地,他的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

    精神如此不濟,是被他嚇病的麽?公皙堇不由得重新審視自己。

    底下苑九思也不搭理他,連正眼也不曾看他一眼。全然沒有一個女子該有的羞赧?

    他平日在書房裏坐著偶爾也會聽見青巍向青麓青崇他們傳授東西,雖然沒放在心上,但總還是不知不覺地記了一些。遇到類似情況,難免拿出來作個比較。

    本坐下都直接趴下了,苑九思忽想起自己帶病都來的目的,揉揉有些重的腦袋,又勉強打起精神。手支著腦袋滿懷期待地抬頭望了一眼斜前方,隻見得那位置處空空。連應該擱在桌上的墨硯都已經被收走。

    神色倏然一黯,心頭五味陳雜。

    果真已經走了啊,甚至都沒與她說一聲。

    頗是憂愁地重新伏回桌子上,苑九思本要靜一靜,自己撫慰一下受傷的心,可耳畔公皙堇一直嗡嗡嗡地不停歇,整個世界都是他的聲音。

    苑九思聽得腦袋越發昏沉,頭一回覺得他聒噪得這麽讓人煩躁。

    眼下自己剛來,說立刻走總是太得罪人,雖他們已經彼此得罪了。

    尚存有一分理智,苑九思直接忿忿蒙住頭。

    “淑儀?”半晌,苑西荷瞧見她打一進門就一動不動地,伸手輕輕推了推她。

    隻是她還沒使什麽力氣,苑九思卻像沒骨頭一樣,立即就軟軟地順著桌子整個人都滑下去,完全沒有意識一般,眼睛還緊緊閉著,臉上是不正常的燒紅。

    “公主!”花箋手忙腳亂地去拉她,失聲叫了出來。

    再摸摸她的額頭,已是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