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殘陽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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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底一沉,苑九思顧不得腳上還疼,掙紮著就坐起身辯解:“母妃,淑儀在國庸監與朗月歌同窗幾年,有幾分交情實屬常事。此次是孩兒不識規矩,聽聞他去南平,便托他給兒臣帶幾件南平的好玩的東西。”

    她自己都覺得蹩腳的借口,說起來根本沒什麽底氣。

    朗後與聶如扇同居高位,也曾一度水火不相容,但後來經過一些緣故,朗後聲勢就漸漸弱了。恰好在苑九思以後,聶如扇也不曾再有生養,兩人倒勉強相安無事幾年,直至朗歆死。

    兩人間究竟發生過什麽苑九思不清楚,但風聲難免聽到過一些。

    母妃從不與她提朗歆,她自也聰明地不問。

    她和朗月歌的事現在扯到麵上尚早,且她十分怕聶如扇不高興自己與朗家的人走得近。就忍不住想隱瞞。

    裝藥酒的琉璃瓶子擱在紫檀桌上發出清越的聲響。

    聶如扇聽聞這件事其實也不是一兩天了,隻是昨日才拿捏住切實的東西。

    “朗月歌,就是太傅太子都常在陛下跟前誇讚的那個。”她麵上淡漠,唇邊卻噙笑。

    不是問話,是篤定。雖然笑著,她還是免不了彎酸,“那孩子瞧著算是清正的,雖是朗家的人,但品性似乎還不錯。”

    “九兒喜歡他也不奇怪。”聶如扇放緩語氣,意有所指地說。悠悠一歎,此時她那雙如畫的丹鳳眼中再沒有半點銳氣,盡是歲月洗滌後的沉穩柔和。

    苑九思全不信母妃會輕易鬆口,仍緊張地抓著衣裳,她聲音微高:“那母妃的意思?”

    “還不明白?本宮的意思是即使他再好,九兒也不要和他沾上星點兒關係。”撐著矮幾站起身,聶如扇目光落在不遠處的香爐上。言語不留分毫回旋商量的餘地給她。

    “為什麽?”苑九思滿腹不甘,又無法理解。

    對她說這話的人不是花箋,也不是苑西荷,再是不平她也隻能默然地壓抑一腔憤怒。顫抖著唇苑九思問她:“難道就因為他是朗家的人?”

    沉寂地打量著她的一臉倔強,聶貴妃眉頭輕皺,事情並不如她意料的輕鬆。

    自小到大苑九思從未這樣頂撞過她,如今卻為一個男子同她爭執。

    苑九思的眉眼都像她,看著看著聶如扇就忍不住鬆了語氣,到底是她察覺得太晚,沒能及時掐掉她那些不該有的心思。籲氣歎道:“若你是打實眼兒喜歡他,母妃怎會因為這樣的理由阻攔你。”

    曳地的牡丹鳳尾裙在地麵徐徐散開,猶如窗外駘蕩的春.色。

    見苑九思垂首不語,她亦不再看她:“柔德不久之後會嫁去南平,陛下已經與她商量過了,她還沒告訴你吧。”

    行至不遠處的香爐旁,聶貴妃拿出擱置在旁的白銅的匙箸撥弄香爐中已經燒了一半的香。

    苑九思在甘鬆香裏別出心裁地加了白檀和陸薰,幾經調和,使得氣味不失清冽又正好能壓製住甘鬆的烈性,幽幽涼涼地,十分合人心意。

    柔薄的香氣繚繞,隔著淺淡的煙,聶如扇的神態讓人看不真切,她繼續問:“九兒覺得她可憐嗎?可是你不如好好想想,若是與本宮與林婕妤換一個位置,母妃無力保你時,嫁給那跛腳的南平世子的人該是誰?”

    許是緘默太久,陡然發聲使苑九思嗓音聽上去格外嘶啞,她麵上惶然。

    那一個個字揮之不去,猶如刀子割在她心上,“皇姐她怎麽可能?!孩兒明明聽見,聽見是......”

    “是屈陵?”

    接過話,聶如扇不以為意一笑,有條不紊地道:“九兒,那隻是你父皇一時起的念頭罷,提的人都不在意,偏生聽得人盡當真。聖意不可揣測,更不是你我能左右。”

    “與其寄希望於別人,不如想一想怎麽淩駕於他人之上。隻有這樣,屆時柔徳的去從,要和誰在一起,才能皆由你心意。”

    苑九思隱隱能明白她話裏頭的意思,背脊一陣發涼,不住搖頭。

    指甲都摳進肉裏,眼中惘惘,她輕不可聞地說:“若是孩兒從沒想過呢?”

    “那就不要去想,學著接受將有的就夠了。”眼波停滯在她身上,聶貴妃直截了當地道。

    ·

    從允闌軒出去的時候聶貴妃神色如常,依舊是顧盼風流,舉手便是萬千的儀態。

    攙著她,川穹邊走邊細聲細語:“奴婢適才已經囑咐過小廚房,這兩日要撿清淡的飲食給公主送去。早兒花箋蘭猗兩個去張羅其他事了,其他婢子真不如她二人妥帖仔細。”

    靜靜聽她說著,聶如扇不發一語。

    朱廊外頭的庭院裏新移來幾株薔薇,像幽碧的瀑布一般從牆頭傾瀉下來,上頭綴著顏色豔如血的花。

    殘陽照在上頭顯得淒涼又詭異。

    有一瞬間的失神,叫她忽然就想到朗歆——那個不喜牡丹芙蓉,偏愛帶刺的野薔薇。

    麵色寒若冰霜,聶如扇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川穹隨她的目光看過去,隻見一簇簇熱烈的薔薇正盛。

    花兒是極好的,可她隱隱總覺哪處有不妥,卻道不出緣由,“娘娘可是不喜歡那花兒?不如奴婢找幾個花房的太監......”

    麵上雖露出鄙夷,聶如扇卻將話說得和氣:“不必了,花開得好好的,何必遭人如此糟蹋?早早地就死了豈不可惜?它們是在提醒本宮睹物思人呢,本宮何必無端地就惱了?”

    回到宮中後,聶如扇半倚在舒軟的滑絲軟枕上,明眸中有一絲倦怠的黯淡。

    良久,她才幽幽飄出句來:“川穹,你道那丫頭越長大怎的越執拗?真遠不如小時候乖巧。不過與她隨口提了朗家那孩子,她就楞大反應。”

    跟著她幾十年,川穹一瞧就知道母女倆應又在鬧不和,“娘娘也見著過,朗公子也是個驚才絕豔的才子。共讀數載,小女兒家生出幾分好感亦不是怪事,但越是這樣的感情越經不得推敲考究。隻要年紀稍大些,見識多了,無需娘娘操心,公主自然都會改觀的。”

    “你倒是懂得多,跟真有過似的。”不禁斜眼睨她,聶貴妃支著額角涼涼地啐道,當真站著說話不嫌腰疼。

    川穹陪笑:“娘娘才是公主至親之人,公主哪能真與娘娘置氣?依照公主的聰明,待過兩日想通,明白了娘娘的良苦用心,自不會再耍性子。”

    “她哪兒會明白。”沒好氣地輕哼。

    道完聶貴妃像又想起什麽,神色稍頓,旋即就轉開話鋒,言語淩厲起來,“驛站那邊兒你知道該怎麽做?”

    “奴婢已經吩咐下去了。”

    “淑儀的事東宮那頭也脫不了幹係吧?”

    輕蔑地冷笑一聲,她又叮囑,“可讓柳知幾個盯緊些。本宮分明記得他對這個太子之位寶貝得緊,整日縮手畏腳生怕出差池。如今竟瞞天過海地帶個不明不白的窯姐兒回來,慣不似一來的作風。就算真有人說說太子殿下貪戀美人美色,本宮可都不信呢。”

    ·

    烏木窗欞外有光照進來,日頭漸沉,殘陽如血,壯闊而淒美。

    剛與川穹說完話,銀朱就從外頭進來。

    看了看她的臉色,垂頭低聲稟報:“娘娘,今兒個陛下不過來了,召了嫻吟宮的安美人侍寢。”

    “哦?”柳眉輕挑,意味不明,“就是那個柳城的,光聽說話聲兒就叫人骨頭酥軟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