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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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南渡為沈雪英夫婦叫來司機,送他們先回去,地下賭場地處偏僻,裏麵瞧著熱鬧,外麵卻連不見人影,路燈壞了一盞,兩三個月都沒有人來修。徐南渡目送他們離開,燈光灑在他半邊臉上,沈雪英挨著陳見風坐在車裏,偶然回頭看他的身影漸遠,最終與黑夜融為一體。

    他為沈曼卿拉開車門,“走吧,送你回家。”

    沈曼卿抓著衣角,默不作聲低頭看腳下水泥地,避開他的視線。

    “上車。你打算走回去嗎?”

    車內有一些悶熱,沈曼卿一聲不吭坐在副駕駛上,側頭看向窗外,徐南渡看向她的時候,她就是這幅專注的樣子,他跟著看去,外麵漆黑一片,什麽也沒有。

    過去的時候,沈曼卿身上總帶著小蒼蘭的香味,清新裏透著甜膩,年近三十的沈曼卿,不再用香水,但徐南渡總有一種錯覺,他能聞見花香。

    “安全帶。”徐南渡伸出手去夠沈曼卿肩頭的安全帶。

    沈曼卿無視他的動作,一把抓住安全帶,扣了幾次都沒有對準插口,燈光透過她垂下的發絲,打在她緊蹙的眉間,徐南渡抓住她手中的插口,穩穩扣好。“嗒”得一聲脆響,叫個不停的提示音終於消停。

    一路上沈曼卿一言不發,徐南渡打開音樂,柔和的音符流淌在他們之間,衝淡些許沉悶。

    “沈曼卿,我們談談。”車子穩穩停在沈曼卿小區前,徐南渡忍不住開口。

    其實他們之間沒什麽可談的,未盡的話太多,積攢的情緒太濃,真正坐在一起的時候,反倒是無言。

    “你沒有再婚。”徐南渡用的是肯定句。

    “對。”

    “你還是一個人。”

    “對。”

    停頓了一下,沈曼卿問他:“哪又怎麽樣呢?”她的聲音很輕,曾有人說,人的天真是有限度的,用盡了,就該醒了。

    過去的時候,徐南渡挖了一個坑,她傻傻的往裏跳,現在,這個坑誰愛跳誰跳。當初她擁有一切,她無所畏懼,不惜壓上所有,在情場上一賭輸贏。而現在的沈曼卿一無所有,她輸不起。她更多想的,是她的孩子,沈明曦,聰明、可愛,今生有幸母子一場,人生路上陪他一程。

    那又怎麽樣,還能怎樣?

    徐南渡也這樣問自己,沈曼卿仰頭問他的時候,露出半明半暗的臉,光影透過薄薄的衣裳,胸前雪白的兩團輕聳,她栗色眼眸中深深的失望擊中他的心髒。

    無名的火焰炙烤著徐南渡,令他口幹舌燥一時如置身滾滾岩漿,一時又如無邊野草頃刻燎原。

    心中的這團火焰讓他做出自己都想不到的舉動,他猛然將沈曼卿攬在懷中。

    “你幹什麽。”沈曼卿用力掙紮推開他,徐南渡的氣息蠻橫地撲麵而來,令她無法喘息。

    徐南渡將她抱緊,人生的遺憾總是大於圓滿,而最深的遺憾,就是失去。

    沈曼卿的嘴唇就像是最細致的畫家,細細描摹出的工筆畫,形狀優美,小巧輕薄,唯一缺陷是太過蒼白,讓人不禁想要添一抹紅。

    他粗糙的手掌捧起她的臉,吻下去,如捧人間至寶。這個吻,濕潤綿長,充滿屬於男性荷爾蒙的侵略性。他寬大的手掌摸索/曼卿的臀/部、腰肢、脊背,他粗重的喘息,探索、侵占。

    他把她摟著,禁錮著,不停不停地索求,想要更多,更深/入,完完全全的占有。

    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卻漫長如一個世紀那樣久。徐南渡感到自己在不斷地下墜,落入無邊的深淵,心中長久以來的冰封,有些許鬆動。“卿卿”,她的昵稱就在嘴邊,呼之欲出。

    沈曼卿有一瞬間的失神,她的眼睛蒙上一層水霧。她口中是徐南渡的味道,溫熱的氣息混著淡淡的煙草,如同最親密的戀人那樣交換津液。她煎熬如枯泉裏的魚,汲汲吸取水份,文字是如此的浪漫,稱之為相濡以沫。

    她的心如針紮,慌亂中對著他的嘴唇狠狠咬下去,嘴裏頓時被鐵鏽味填滿,她尚不解恨,用力捶打徐南渡,徐南渡上身挺得筆直,也不躲。

    他那一聲“卿卿”終究沒有叫出口。

    古人夫妻間說,“親卿愛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誰當卿卿”,多麽肉麻的情話,因為親昵,所以隻有我能叫你一聲卿卿。而徐南渡早就失去資格。

    混亂中,沈曼卿的拳頭落在他的頭上,徐南渡的身體忽然微弱地晃動,一隻手撐在方向盤上,不慎按到喇叭,尖銳短促的鳴笛打破寧靜的夜晚,驚起一片鳥叫蟲鳴。

    沈曼卿停下動作,她看見徐南渡皺眉,她拉開車門站在車外對他說:“徐南渡,你別裝。”

    徐南渡沒有回答。

    沈曼卿嘴唇上火辣辣的,她說:“你的錢我會還。”

    徐南渡還保持著彎腰的姿勢,眼前一片模糊,虛影中見到沈曼卿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在黑暗裏縮成一團。

    沈曼卿跑遠,腳步漸漸慢下來,狂風驟起,呼嘯著掠過她心中的荒涼,徐南渡痛苦的樣子在她腦海中揮散不去。她在樓梯間徘徊不去,拉開樓道間的小燈,抬頭看見燈罩上厚厚的積塵。

    沈雪英聽見動靜老遠就大聲問道:“是不是曼卿回來了?”

    等到她打開家門,卻不見人影,她奇怪嘟噥:“明明聽見腳步聲。”

    回到巷口,沈曼卿看見徐南渡的車還停在那裏,她緩慢走近,敲敲他的車窗,喊了他一聲:“徐南渡。”

    徐南渡沒有聲響。

    沈曼卿緊皺著眉頭,往裏探望,隻能看見明晃晃反射的燈光,什麽都看不見。她的手背在身後,躑躅片刻,試著拉動車門。

    車沒鎖,開了。

    駕駛座上的徐南渡埋著頭,像個小孩,他抬頭看她,神色晦暗不明。

    沈曼卿又問:“你有沒有事?”

    徐南渡忽然伸出一隻手,沈曼卿倒吸一口氣,倒他身上。她瞪大了眼,手忙腳落要從他身上起來,她被徐南渡的氣息包圍,找不到著力點,三兩下掙紮如揮著爪子的小奶貓。

    她想要支撐自己,結果手掌一下按在徐南渡的大腿根上,男性的腿部明顯不同於女性的柔軟,結實有力,每一寸肌肉有蘊含著力量,她忙要挪開手,被徐南渡一把捉住。沈曼卿的臉蹭得紅了,滿麵可疑的雲蒸霞蔚。

    她見徐南渡一點事兒都沒有,更加生氣。

    徐南渡按住她,哀求道:“別動,就這樣,就陪我一會兒,就一會兒。”

    車內聲音都消失了,風聲、蟲鳴,這是一個真空的世界,這個世界裏,隻有他們兩個人。沈曼卿的身體緊繃著不肯放鬆,直到她透過天窗,看見空中繁星點點,搖搖欲墜,她輕輕歎息算是對徐南渡的回應。

    車內兩人的空間太過私密,讓她渾身不不自在,又不肯鬆口請他上樓坐一坐,掙脫他的懷抱,他們倆站在車旁。

    “沈曼卿,你為什麽回來?”他問。徐南渡手裏的香煙紅點明明滅滅,看見沈曼卿揮手驅散煙味,半支煙在他腳下踩滅。

    “沒有為什麽。”

    “你不想回澳洲嗎?或者你想去別的國家,你想去哪裏?”他的語氣稍顯聲音,他狡猾地試探,“你想去哪裏,我都可以送你去。”

    明明是七月天,沈曼卿卻抱緊胳膊,打從心底覺得冷,她看著徐南渡就像是看瘋子,“這裏是我出生、長大的地方,我為什麽要走。”

    徐南渡,你是不是怕我?

    徐南渡,如果你怕我,如果你愧疚,該走的那個人也不會是我。

    他看著沈曼卿的眼睛,仿佛能讀懂裏麵的聲聲質問。

    聽了沈曼卿的回答,徐南渡低下頭的時候,夜色掩蓋他的笑意,腦袋不適時宜地一陣陣的抽痛。沈曼卿,你就留在這裏,哪裏都不要去,看我下地獄吧。

    我們一起,下地獄。

    .

    沈曼卿去雇主家麵試的時候是個陰天,她舉著一把黑色的傘從公交車站爬了三十分鍾的上坡才堪堪找到那一棟別墅。

    開門的是一個憨厚的中年婦女,她衝沈曼卿笑道:“沈老師是嗎?請進。”

    阿姨給她沏了一杯熱茶,請她在客廳稍坐。

    “先生在樓上陪女兒,一會兒就下來。”說完,阿姨就廚房幹活,剩下沈曼卿一人拘謹地坐在沙發上。

    沈曼卿打量家裏環境,看的出主人十分偏愛現代簡約的風格,她的目光落在客廳上方漢寧森洋薊燈,是許多設計師夢寐以求的金色紀念版,可見品味不俗。

    樓上一個樣貌精致的小姑娘在和男主人大發脾氣,“我不要老師,我就要爸爸。讓她走,讓她走!”顯然小姑娘把教師當成了讓她和爸爸分開的頭號敵人。

    “爸爸忙,總要有個能聊天的人陪你,你也不想總一個人在家,沒有人玩對不對?”男人耐心地勸解,和風細雨地,家裏來過幾個大學生,最後都被小姑娘想辦法轟走了,聽說這次來的女老師有孩子,不知道能不能震住她。

    小姑娘的辮子因為發脾氣散開,終於在男主人反複勸解下鬆口,扁嘴道:“好吧,我給她一個機會。”

    男主人笑了,“人小鬼大。”

    小姑娘拽著男主人的衣裳,晃晃腦袋,男主人把她抱起來坐在梳妝凳上,幫她把粉色的蝴蝶結頭繩拆下來,重新紮好。

    當男主人牽著一身粉嫩的小姑娘從樓上走下來的時候,沈曼卿仿佛眼花,看見了一大一小兩個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