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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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有點頭暈。
昨晚為了準備材料,他忙到夜裏十二點。回家的時候卻碰上傾盆大雨,把他從頭到尾澆了個徹底,碰巧手機從手裏滑落,掉到了路邊的草叢中, 於是一向注意形象的謝平川, 隻能摸黑淋雨蹲在路邊掏手機。
等他找到手機的時候, 已經毫無形象可言了。
深夜天寒,他獨自頂風走回家,家中也沒有一個人。父母都在外地忙於工作,每周給他打一次電話, 因為熟知他的獨立, 所以對他格外放心。
於是此時此刻, 正在敲他臥室門的人, 除了徐白,不作他想。
謝平川披了一件衣服,起身去給徐白開門。
門外的徐白抱著一個飯盒, 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阿姨給我們家打電話了, 她說早上給你打電話, 你沒有接,讓我來看看你怎麽了。”
徐白口中所說的“阿姨”, 指的是謝平川的母親。
謝平川還沒有回答, 徐白就踮起腳尖, 伸出右手,摸到了他的額頭。
“你感冒發燒了嗎?”徐白問道。
謝平川反問道:“今天禮拜六,你不去上補習班麽?”
“今天老師有事,給我們放假,”徐白站在他的臥室門口,敲了一下他的房門,“我媽媽去辦畫展了,我爸爸出去釣魚了,我們家也隻有我一個人。”
徐白的母親是職業畫家,由於近期承辦畫展,所以工作也變得繁忙。但她昨天出門之前,包了兩抽屜的餃子,凍好以後塞進了冰箱,全當做徐白的口糧。
徐白早餐就煮了水餃,她還沒有來得及吃,家裏的固定電話就響了。接到謝平川母親的電話之後,徐白把餃子裝進了飯盒,打算帶過來送給謝平川。
謝平川拉開臥室的木門,咳了一聲道:“進來吧。”
他背對著徐白,掏出自己的手機,果然看到母親的未接電話,還有幾條來自季衡的短信。季衡問了一些怎麽備課的問題,還提到了兒童教育心理學,一副勤勉認真的樣子。
謝平川首先回複了季衡,然後才給母親打了電話。
電話那頭響了幾秒,母親的聲音傳了過來:“你的麵試在後天,別忘了。”
謝平川“嗯”了一聲。
母親接著問:“早上有事嗎,沒接電話。”
謝平川找到了感冒藥,卻在電話裏回答:“沒事,我睡過頭了。”
“我讓徐白去找你了,”母親話裏有話道,“打擾了她,我挺不好意思。”
被打擾的徐白卻毫無顧念。
趁著謝平川打電話的時間,她從家裏帶來了體溫計,謝平川剛剛掛斷電話,徐白就把體溫計遞給他,然後又催促道:“你真的發燒了,看看有多少度。”
量出來的結果是三十八度二。
謝平川把體溫計還給她:“低燒而已,睡一覺就好了。”
徐白坐在他的床邊,雙手搭在膝頭道:“你有沒有什麽特別想吃的東西?”
方才打電話的時候,謝平川坐到了床上。等徐白拿著體溫計回來,她就很自然地給他蓋上了被子,仿佛在照顧一個病號。
而當下的這一刻,謝平川伸直了一雙長腿,背靠著他自己的枕頭,他才覺得有點不對勁。
他道:“小白,你十四歲了,馬上就十五歲了。”
徐白還在等待謝平川回答“你有沒有什麽特別想吃的東西”,乍一聽見他叫自己的名字,徐白脫口而出道:“哥哥,你叫我是什麽意思,我問你想吃什麽呀。”
謝平川的耳根一下就紅了。
為了緩解氣氛,他打開電視,繼續挑明道:“我的意思是,你不能像以前一樣,直接進我的房間 。”
徐白沒有聽懂,她抱著一個玻璃杯,裏麵裝著沏好的感冒藥。於是她端穩了杯子,輕聲安慰謝平川:“為什麽不能進你的房間,今天你感冒發燒了,我會照顧你的,你不要怕。”
她感覺玻璃杯不燙手了,就把感冒藥遞給謝平川:“你喝一點,應該不燙了。”
謝平川接過杯子。
果然不燙了。
他低頭喝了一口,心中醞釀著措辭。徐白年紀雖小,待人卻不設防,他有必要教會她什麽是男女之間的區別,否則等她班上的男生想入非非時,徐白就像羊入虎口一樣。
是的,他知道那些十五六歲的男孩子,腦子裏都在想什麽。
謝平川決定從宇宙的發源講起,從生物進化的角度引出性別的不同,當然這方麵存在很多假說,他應該轉述一些公認的……
他的思維被此時的電視聲音打斷。
謝平川的床正對著電視,而徐白又恰好坐在他的床邊。電視裏正在播放《動物世界》,屏幕裏冰雪消融,漫山遍野姹紫嫣紅,旁白富有磁性的聲音響起:“春天來了,萬物複蘇,又到了動物們交……”
“配”字還沒有說完,謝平川及時按下靜音鍵。
然後他關掉了電視。
他以為自己反應敏捷,卻聽見徐白出聲問道:“為什麽你不繼續看了?”
謝平川欲蓋彌彰道:“我準備睡覺了。”
他披著一件外衣,隻扣了兩顆扣子,頭發也有一點亂,與平時衣著整齊的風貌大不相同,頗有一種頹廢的美感。徐白不知道要怎麽照顧他才好,她就點了一下頭,然後給他掖好了被子。
“你有事就叫我,”徐白道,“我的手機是響鈴模式。”
謝平川想起他的正事,在徐白準備離開的時候,他又拉住了她的手。
謝平川的臥室極其整潔,實木地板纖塵不染——甚至幹淨到有些打滑,徐白被他這麽一拉,腳底當即“呲溜”一聲,整個人前傾著摔在了床上。
他的床單和被罩都是木棉質地,被子裏夾著分外柔軟的鵝絨,摔上去應該不會硌得慌。但是謝平川偏偏躺在床邊,徐白栽倒的那一刻,剛好砸在了他的腿上。
一霎寂靜。
直到她懵懂地抬起頭,不明所以看著他。
“哥哥,你心情不好嗎?”徐白試探地問道。
謝平川沉默不語,徐白就自問自答:“也難怪,你生病了,怎麽會開心呢。”她重新爬起來,身影消失在門外:“你等我一下,我去給你煮粥。”
雨後初晴,清晨天光燦好,院中一片草木濃綠,未因初秋霜降而凋零,如果側耳細聽,還能聽見清脆的鳥啼。
但是謝平川沒有閑情逸致。他走神望著外麵的景色,因為感冒藥帶來的困乏,不久便躺在床上睡著了。
他再醒來時,將近中午。
徐白並不知道他醒了。她在自家廚房裏熬粥——每當徐白感冒的時候,母親就會給她煮粥,喝完了很快就好了。
她拿著一把刀,剃掉了紅棗核,看著燕麥和小米相融,蒸騰出穀物的清香。
這是徐白第一次親手熬粥,但她著實是一個有天賦的人,就連火候都掌握得很好。唯一的問題在於,她可能煮多了一點,砂鍋裏裝滿了米粥,分量實在有些大。
幾分鍾以後,當謝平川衣著整齊地坐在客廳,思考中午要吃什麽的時候,徐白端著一個砂鍋出現了。
“給你的。”徐白歡快道。
砂鍋太重,她快要端不動了。好在謝平川及時趕到,從徐白手裏接了過來。
他把這口鍋放在了客廳的木桌上。
“都是給我的?”謝平川問。
看著那整整一滿鍋、分量足以喂豬的粥,謝平川的眼神有些複雜。他不禁想到,難道在徐白的心裏,他就是這麽的能吃。
徐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她踮起腳尖,再一次伸手摸他的額頭。
“太好了,你退燒了。”徐白道。
謝平川抓住了她的手,從他自己的額頭上拿開。他搬來一把椅子,示意徐白坐下,而他坐在她的對麵,像是要和她促膝長談。
徐白卻問了一句:“你不喜歡這樣的粥嗎?”她雙手搭著椅子,自然而然道:“你不想吃的話,我把它端回去吧。”
徐白的母親教會她一個道理——當你想對別人好的時候,要以對方接受為前提,否則好心容易辦壞事,畢竟每個人的成長環境不同,性格和興趣喜好也不相同。
謝平川理解了她的意思,他起身去了一趟廚房。
等他再回來,手上多了兩個碗,以及兩把銀勺子。
謝平川親手給她盛粥,仿佛在盡地主之誼。這讓徐白想起來,很久以前,他們兩個都還小的時候,徐白就是謝平川的小尾巴,他走到哪裏,她跟到哪裏。
從那時起,他就經常照顧她。無論是在學業,亦或別的方麵。
今天她終於稍微報答了一下。但是常言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光是煮出一鍋粥,好像還遠遠不夠。
謝平川見她低頭,隨口問了一句:“你在想什麽?”
徐白捧起了瓷碗,開門見山地問:“我在想,你覺得粥好喝嗎?”
鹹淡適中,滑而不膩,明明很合他的口味,謝平川卻回答道:“一般。”
客廳的木桌正對著一扇格子窗,落在深色桌麵的光影被切分成塊狀。桌上的水晶花瓶裏隻有水,沒有花,徐白輕輕推了一下花瓶,使得水紋抖出瀲灩的波浪。
而她趴在桌邊,看起來萎靡不振,像泄了氣的皮球。
謝平川立刻改口道:“火候正好,選材恰當,不稠不淡……”他端著碗和她說:“謝謝你給我做飯。”
她在三角鋼琴邊坐定,裙擺如淺川曳地。小提琴的餘音響起後,她彈出極流暢的前奏,全體的配合堪稱完美。
演出不可能不順利,因為他們排練了很久。
謝幕以後,掌聲經久不息。
徐白提著裙子跑向台下,很快就找到了謝平川。她挨著他坐好,再次求表揚道:“我們先說好了,你要和我講實話。”
謝平川反問道:“講什麽?”
徐白看著他,意有所指:“你聽見剛才的合奏了嗎?”
謝平川拎起他的書包,打開側邊的拉鏈後,拿出來一本……寬約一指的厚書。他翻了翻書頁,確認準確無誤,沒有絲毫破損,才把整本書交到了徐白手中。
徐白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謝平川便和她解釋道:“這是給你的獎品。”
徐白低頭,終於發現這是一本——英法互譯的劍橋辭典。
謝平川道:“聽你爸爸說,你想當法語翻譯。我記得你也說過,想當英語翻譯……”
於是,謝平川買了一本英法互譯的辭典。他覺得這樣一來,問題就都解決了。
徐白沒有吱聲。
她低頭看著這本辭典,雙手使勁掂了掂,可是辭典真的好重,她其實有點抱不動。
“好豐厚的獎品,”徐白用指尖摩挲扉頁,“我爸爸都不相信我能做翻譯。”
她略微頷首,敞開心扉道:“我想當翻譯,也想讀語言學。因為語言就像橋梁一樣,我想做架橋的人。”
講完這句話,徐白抱起辭典笑了:“這個比喻好像不對,我說得不好。”
謝平川卻道:“不用解釋,我明白你的意思。”
徐白心想,人生難得一知音,更難得的是,想做的事總有人支持。她翻開辭典的第一頁,把書推到謝平川的麵前:“你能不能在扉頁上給我寫一句話,再加上你的名字。”
她說:“這樣我學習的時候,就會很有動力了。”
徐白的語氣十分誠懇,謝平川沒有拒絕的理由。他拿出一支筆,在扉頁上寫道: “祝你成為一名合格的翻譯。”
句尾之後,他打了一個破折號,跟上自己的簽名。
謝平川寫得一手好字,行雲流水,蒼勁有力。因他的筆跡落在了扉頁,徐白愈發珍惜這一本辭典。她重新把書抱進懷裏,斬釘截鐵道:“好的,我會讓它發揮作用。”
徐白和謝平川如此勵誌的時候,另一邊的季衡卻在門口徘徊。
他沒有謝平川的好運氣,無法在此時混進後台。不過他沒等多久,麵前來了一個熟人。
那人正是簡雲。
簡雲乍一見到季衡,並不敢直視他。她抿了抿嘴唇,提著裙子繞到一旁,低頭打量腳下的地板,然後才說了一聲:“學、學長好。”
季衡聞聲,偏過了頭。
“哦,你是那個……”他想不起她的名字,用滿麵笑容來掩蓋,“你是合奏隊的成員吧。”
簡雲道:“是的。”
話剛出口,她不由感到落寞。
落寞的原因在於,她想和季衡交流,卻又無話可說。
簡雲嚐試著問道:“學長來找人嗎?”
季衡沒有承認,他不想說自己來這裏是因為謝平川不見了。他抬手搭上簡雲的肩膀,和她隨意攀談道:“你別老是學長、學長的叫我,聽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叫我季衡吧。”
他熟練地介紹自己:“季是季節的季,衡是平衡的衡,好聽又好記。”
簡雲默認了他的說法。
她在意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搭在她肩上的那隻手——在此之前,她從未和異性如此近距離接觸過,她覺得自己格外緊張。
季衡也發現了這一點,他問:“你是不是有點怕我啊,其實我是個好人。”
簡雲尚未回答,季衡便後退一步,他麵朝反光的瓷磚,摸了摸自己的頭發:“那天在公園裏,我看到你急得快哭了……”
簡雲微張了嘴:“你還記得我?”
“那當然了,”季衡回頭看她,有些好笑道,“不然我為什麽和你說這麽多話,我也不是自來熟的人啊。”
今天的簡雲和平時不同。她穿了鉤織提花的裙子,頭發完全盤了起來,露出一張清秀的臉。別說隻有一麵之緣的季衡,就連她的同班同學都有幾個不認識她了。
她不知自己因什麽而高興,她小聲地說:“我不怕你。”算是回答他之前的問題。
季衡笑道:“你話真少,比謝平川還安靜。”
他剛提及謝平川,謝平川就從裏麵出來了。
不過謝平川並非一個人,他的身後還跟著徐白。徐白肩上披著一件外套,手裏還抱著一本厚書,謝平川想要幫她拿,她卻拒絕道:“我要自己抱回家。”
季衡站在一旁,瞥了一眼那本書,他好奇那是什麽玩意兒,讓徐白如此看重和珍視——季衡沒發現驚天動地的標題,他隻看到了幾行法語和英語。
人們常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又或者是“不知其人,視其友”,意思是當你不了解一個人的時候,可以看看他的親密交際圈,多少能猜出一點他的興趣所在。
所以徐白的興趣,也不是普通的興趣。季衡心想道。
他問:“徐白,將來你也打算出國嗎?”
這個問題把徐白難住。
她是想出國念書的,不過父親反對,母親讚同。
徐白的母親是職業畫家,她早年留學意大利,也曾經在荷蘭見習,回國後又繼承父業,專攻國畫,風格融匯中西之長。
或許是因為走過這條路,所以當徐白表達意向時,母親完全站在她這邊。
而她的父親恰恰相反,經常講一些她沒有聽過的、所謂的“大人的道理”,比如“你年紀還小,出去容易吃虧”,又或者是“翻譯是沒有前途的工作”。
徐白久久不答話,謝平川替她解圍道:“徐白初中都沒畢業,你的問題問早了。”
季衡雙手插.進褲子口袋,轉而問起了謝平川:“那你呢,謝平川,我忽然想起來你還沒告訴我,你申請了哪些美國大學?”
謝平川仿佛一個謎團。
他說出來的話,就像沒說一樣:“我申請了喜歡的大學。”
徐白在一旁聽著,雖然她也不知道謝平川的計劃,但是她發自肺腑地希望,謝平川能申上他喜歡的學校。
可惜天不遂人願。
那一年的十二月,下了一場初冬的雪。於是庭前有枯枝落葉,皚皚白雪,像是殘積的柳絮,鋪陳了一地新妝。
徐白穿過門外的走廊,繞向了後院的圍牆。她戴著一條羊絨圍巾,剛好遮住小半張臉,手上卻沒有手套——那是為了方便她敲門。
敲謝平川的門。
謝平川在家,家裏卻不止他一個人。
他的父母也回來了,三人齊聚在他的臥室。自從謝平川上了初中,這種盛況一年到頭也沒幾次。
臥室的窗戶半開,徐白就蹲在門外,偷聽他們的談話。她聽到謝平川的母親開口道:“你從小學開始學編程,我和你爸爸也支持你,你的編程水平高不代表你的能力強,隻能說明我們願意栽培你。”
謝平川不說話,他很安靜地坐著。
母親繼續教育他:“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不能眼高手低,好高騖遠,選擇學校的時候,看準了再申請。哈佛和麻省理工是你能嚐試的嗎?”
謝平川並未反駁,仍然保持一言不發。
他不僅申請了哈佛和麻省理工,他也申請了斯坦福和普林斯頓。
就在近期,他收到了回信。
全是拒信。
如果僅僅是這樣,父母可能不會大動肝火。最讓謝平川的父母失望的是,謝平川用來保底的兩所學校,也都在昨天之前委婉拒絕了他。
保底學校,顧名思義,是那一批申請裏、綜合情況最差的學校。
對於謝平川的父母而言,他們的兒子一直是優秀的。自打謝平川上小學開始,他從沒讓父母操心過成績,他天資聰穎,又相當努力。
然而眼下,這種優秀被全盤否定,曾經光輝閃耀的山巔,淪為了折戟沉沙之處。
錯誤釀成以後,大多數人想到的不是如何補救,而是先放一管馬後炮——謝平川的父親不能免俗,他說:“當初讓你走中介,你也沒聽我們的。”
謝平川回答了父親的話:“我自己的事,不用他們幫我做。找中介的結果不一定比現在好,申請競爭激烈,他們也沒有十全把握。”
他說話的聲音低沉,其實非常好聽,徐白平時很喜歡,此刻卻很心疼。
她雙手抱膝蹲在門外,看著積雪壓在樹梢上,如同覆了一層糖霜。她伸手推了一下樹,那雪球便簌簌落下來,剛好砸在她的腦袋上。
謝平川的父親問:“什麽聲音?”
謝平川距離窗戶更近,他從座位上站起,走到窗前看了一眼。
明明瞧見了徐白,他卻笑道:“是徐白家的那隻貓。”
這一笑不要緊,他的母親更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