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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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男兒。

    “我倒是覺得,寶寶行三……也不錯。”

    徐氏扶著北靜太妃在太後身邊的暖榻上坐定,慢吞吞的給媛春剝了一顆紅彤彤、水靈靈的荔枝。仿佛並麽有看見太後的怒色,隻是與往常一樣與她話著家常。

    太後瞪了她一眼,伸手阻道:“你給元姐兒吃那勞什子作甚,現在是吃這玩意的季節麽?”

    北靜太妃也將目光落在了纏絲瑪瑙盤上擺著的荔枝上,有些讚同的道:“如今這隆冬臘月的,不是吃荔枝的季節,咱們北方也不產這個。這種暖房子裏催出來的玩意,小孩子還是少吃的好。”

    媛春被自家娘親塞了一嘴,這時候也皺著眉吐了出來。

    “酸。”小姑娘轉過年才九歲,生得又是玉雪可愛。她是在太後麵前呆慣了的,倒也不怎麽拘束。

    北靜太妃接連生了三個小子,孫子輩裏也連一個丫頭也無,最愛的便是這種文靜聽話的小姑娘。看了媛春皺起來的圓圓小臉,北靜太妃當即就將人摟了過來,喂了一顆水晶粽子糖給她。

    徐氏的眸光掃了一眼那碟子好看極了的荔枝,意味不明的笑道:“好歹是京營節度使王大人敬獻給您的。”

    太後眸光微閃,卻是啐道:“呸,她哥哥是王子騰,你弟弟卻是沈君書!”君書,便是當今聖上的名諱。

    徐氏卻輕輕搖了搖頭,意有所指的說道:“荔枝這樣的稀罕物,是南麵才有的呢。”徐氏加重了“南”這個字的音節,像是要將這個字在唇齒間生生咬碎。

    太後神情一凝,似也想到了什麽。

    倒是在一旁哄媛春的北靜太妃有了明悟。

    她惋惜的看了一眼端正坐好的賈珠,又拍了拍自己懷裏的小姑娘的頭,而後便兀自走到太後身邊,將球球細細打量了一遍。將自己的手細細搓暖了,北靜太妃又將手伸進了球球的繈褓之中,仔仔細細的摸了一遍她渾身的筋脈骨骼。

    看著她的動作,徐氏麵若沉水,太後卻像是想到了什麽。她的睫毛微微顫抖,目光驟然落在了徐氏臉上。見徐氏並不意外,也沒有任何動作,太後的心便沉下去半分。伸手阻開北靜太妃的手,太後將球球更往自己懷裏緊了緊。

    “夙雲,帶元姐兒和珠兒下去吃點東西,他們小孩子不經餓。”強自鎮定下來,太後喚來自己身邊的侍女,讓她們將屋裏的兩個半大孩子帶了出去。

    賈珠和媛春起身行禮,便乖巧的與夙雲姑姑一道走去了偏殿。

    太後的寢殿隻剩下了太後、徐氏和北靜太妃,而球球則被太後死死護在懷裏。

    太後是很溫柔嫻靜的女子,雖然帶著幾分皇家威儀,但是對待徐氏的時候,她總是和善慈祥的。隻是這一次,她望向徐氏的目光中帶上了幾分譴責。

    “若芷,你……你當真如此狠心?”太後皺著眉,手指愛憐的撫上球球的小手,被球球本能的攥住。指尖傳來的力道告訴太後,這是個非常健康活潑的孩子。

    徐氏攥緊了自己宮裝掩映下的手,卻是平靜道:“靜姨,這是我最後一個孩子,是東平郡王府洗刷汙名的唯一機會。”她望了望與自己對視的女兒,似乎在勸慰太後,也像是在說服自己:“她銜玉而生,一出生名頭就這樣響亮,誰都要高看幾分。更難得的是,她的天賦比我爹都要好,這樣的資質,在我徐家都是百年不遇!”

    想起故友慘烈的舊事,北靜太妃方才還笑盈盈的臉上也浮現出了一抹肅殺。她是真正沙場洗練過的女將軍,並非閨中弱質。

    她將球球從太後懷裏抱出來,輕輕托著,而後對徐氏說道:“若芷,你說說,讓寶玉行三是怎個章程?”

    也不待徐氏回答,北靜太妃便對太後道:“輕玉你也甭說若芷。左右現在寶玉這麽小,指不定君書爭氣,一早就為徐大哥和大嫂翻了案,整治了那群謀害他們的幺蛾子,根本就不用寶玉走那一步呢。”

    輕玉是太後的閨名,北靜王虛長先帝幾歲,若真論起來,太後也需喚北靜太妃一聲“嫂嫂”,所以北靜太妃喚一聲太後的閨名,也是使得的。

    聽了北靜太妃的話,太後才神色稍有緩和。她也是明白,未來的事如何,她如今再擔心也沒有用。所以,不若先解決眼前的事情。

    稍微平複了一下心緒,太後歎息道:“罷了,你就說說,為何讓寶玉行三吧。”

    徐氏垂了頭,緩緩道:“既然大嫂要讓兩房孩子一起排齒序,迎春隨了元姐兒,成了榮國府二小姐,那便一齊排吧。隻是讓旁人知曉,寶玉這個‘三’,是隨了珠兒和璉哥兒的便是。”

    安慶皇家的公主尊貴,上行下效,勳貴之家的女兒也要被看重幾分。然而世情如此,有些事情上,女子較之男兒,就更加要艱難幾分。

    徐氏既然有所打算,就少不得要為自己的小女兒從如今便開始鋪路。這“自幼充作男兒教養”的名聲,僅僅是一個開端。

    想通關節,太後便凝眉細思了起來。她得尋個法子,自然而然的將這件事情散播出去。

    北靜太妃卻點頭笑道:“這法子不錯,我自幼也是充作男兒教養的。”

    也看出了太後的為難,北靜太妃渾不在意的將事情攬了過來:“年後我們北靜王府還有幾場宴席,我今兒看見了這銜玉而生的姐兒,少不得要尋些話能和那群老姐們兒墊牙。”

    能和北靜王府來往的都是勳貴重臣,從北靜太妃口中說出來的話,自然就是真實可信的。隻要她“不經意”的將寶玉從二小姐變成三小姐的原因抖露出去,整個安慶的貴族階級都會知道這個消息。

    況且她加上了一句“我自幼也是充作男兒教養的”,就不信有人敢觸這個黴頭,去叨叨榮國府三姑娘的不是——畢竟朝中人都知道,北靜老王爺看起來溫文爾雅,卻是真正沙場拚殺了三十年的。你惹了老王爺或許能全身而退。但是你要是得罪了他家太王妃,那老王爺一定能掄起大刀砍你三十條街。

    至若如今的北靜王沈水溶……太妃是他娘,你碎語一句他娘試試?

    順帶的,北靜太妃稍稍提點了一下這榮國府二小姐變成三小姐的另外一層原因。在座的都是宅鬥小能手,當即就繞明白了其中的彎彎繞繞。那些老夫人們還好,對於王氏的這種行為,隻做一笑,連充作談資的資格都沒有。

    可是那些年輕的夫人便不同了,京城的貴女圈就那麽大,這些夫人中有許多是做姑娘的時候便與王氏不對付的。聽了這層原因,又暗暗揣度了一下榮國府二太太與天家的關係,當即便要在王氏頭上踩上幾腳——這種解氣又能討好太後的事情,何樂而不為呢?

    於是,在京中勳貴往來密切的正月,無論是榮國府設宴,還是王氏出門赴約,便總有人明裏暗裏的刺上她幾句。王氏還沒來得及炫耀自己的女兒,榮國府的二小姐如何受到太後的褒獎,便被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對於徐氏這個自己的這個弟妹,王夫人的感情是複雜的。

    和賈赦比起來,賈政雖然也有妾室,但是卻實在是省心許多。王夫人在被賈赦的妾室弄得頭大的時候,不是沒有豔羨過徐氏的。然而,一想到自己的夫君是一品鎮國將軍,而賈政隻是一個五品的芝麻小官,王夫人的心中便有些得意了起來。

    妻憑夫貴,古來如此。再加上這些年徐氏一直未與她爭奪管家權,任誰都知道,他們榮國府的管家太太是她,王氏便簡直不能更滿意了。

    可是終歸是不能平的,每每看到徐氏的三個子女,再想到自己可憐的女兒,王氏就心中暗恨。以及徐氏的性子固然和軟,可是卻是皇家親封的宜公主,更是由太後撫養過一段時日。這兩件事壓在王夫人的心頭,讓她每次想起來都恨得牙根癢癢。

    憑什麽?憑什麽她徐氏生的女兒就能受到皇家褒獎,這榮耀分明是該屬於她女兒的!

    當聽著太後稱讚寶玉的時候,王夫人恍惚想到年年徐氏伴著老太太入宮,自己卻隻能恭送他們的場景,不由心頭火起。

    巨大的不甘讓她暫且放下了平日裏的“菩薩麵目”,大肆責打了再喚她女兒迎春“大小姐”的下人。她管家日久,很快就坐實了自己女兒二小姐的身份,也能自欺欺人的以為,受到太後讚譽的是她的迎姐兒。

    隻是她沒有想到,平素不甚與她計較的徐氏,這一次卻會將這件“小事”捅到太後那裏去。想到太後平素對徐氏的疼愛,王夫人生生的出了一身冷汗。

    她在屋中惴惴不安,最終還是叩響了徐氏的房門。

    在屋子中,徐氏正和媛春一道哄著球球爬兩步,賈珠在一旁練著大字。這孩子實在勤奮,如今還未到十五,皇帝都沒有開筆,他卻已經早早的自己練習了。

    屋裏燃著上好的銀絲炭,暖意融融的,母子四人都隻穿了薄薄的衣衫。王夫人從外麵一進來,額上就沁出了一層薄汗。

    她卻也顧不得擦,塞了兩塊銀餜子給媛春和賈珠,哄兩人去耳房玩,這才吞吐著對徐氏說道:“弟妹,這孩子們的齒序……”

    徐氏擺了擺手,不甚在意的笑了笑,道:“大嫂不必掛懷,總歸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便這樣排著吧。”瞥了一眼王夫人微微扭曲的神色,徐氏狀若無意的說了句“左右,這也是太後娘娘的意思。”

    聞言,王夫人如蒙大赦,強自笑道:“弟妹說的是呢,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

    一直到被徐氏送出了門,一陣冷風吹來,王夫人打了個哆嗦。這個時候她才恍惚發現,自己的內衫已經完全濕透了。

    #娘親:對手不是一個級別,真的好憂傷。#

    #球球:娘親你這麽威武霸氣,你家人已經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