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買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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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跡聽著小滿風風火火的腳步聲越跑越遠,直到消失在走廊盡頭。
    他有時候會看不懂這位丫鬟,對方時而憨傻,時而精明,道德水平飄忽不定。
    說她是個壞人?可她沒做過對不起陳跡的事,屢次偷偷拿起佛門通寶又屢次放下。
    說她是個好人?可她又想殺人賣消息……
    仿佛有人在教她道理的時候,莫名缺了幾塊。又或者,教她的人就是這個樣子,小滿隻是有樣學樣而已。
    如今,陳跡最最想不通的事,對方明明已經是行官了,為何心甘情願留在陳府當丫鬟?
    正當此時,屋裏的簾子被人掀開,張夏穿戴整齊走出來,笑著問道:“郡主說你貪嗔二字盡去,隻餘下一個癡字,果然如此,一千多兩銀子說給就給了。”
    陳跡站在窗邊微微一怔,這句話許久沒人提及過了。
    思索間,忽然傳來敲門聲。
    陳跡給張夏使了個眼色,提著鯨刀獨自走到門前,將房門拉開一條縫隙。
    掌櫃一襲黑布衫站在門外,笑著拱手道:“客官早啊,您何時去開壇?我這邊交代夥計給您留了張桌子,備好了點心蜜餞。”
    陳跡不動聲色的將鯨刀靠在一旁,這才拉開房門,笑著回答道:“有勞掌櫃費心了,我們稍後便下去。”
    掌櫃話鋒一轉:“客官可想好開壇之後要去哪了?景朝西京道奉聖州是個不錯的好去處。”
    陳跡想到那密道裏的哀嚎聲與血腥氣,當即回答道:“還沒想好去哪,怕是要多留幾日,萬一這固原城裏還有做生意的機會呢。”
    掌櫃誠懇道:“客官您是異鄉客有所不知,這固原城裏亂得很,尤其是每逢我龍門客棧開壇,必是群魔亂舞之時。到時候覬覦您手裏巨訾的豪強,多如過江之鯽。”
    陳跡反問道:“難不成他們還敢殺進龍門客棧來?”
    掌櫃微微眯起眼睛:“他們自是不敢殺進龍門客棧的……罷了,既然客官打算多留幾日,我便不再勸了,不然客官還當我有別的心思呢。”
    陳跡客氣回應道:“怎麽會,掌櫃的好意我都記在心裏。”
    掌櫃拱了拱手:“若沒別的事,我就先告退了。”
    “掌櫃慢走。”陳跡將房門緩緩合上,當木門徹底合上的刹那間,門裏門外各懷心思的兩個人,眼神一同冰冷下來。
    掌櫃站在門前思忖片刻,轉身下樓,對正在掃地的小五招招手。
    小五一瘸一拐拎著掃把湊過來:“怎麽了掌櫃?”
    掌櫃囑咐道:“把有人開壇的消息往外麵散一散,讓街麵上的豪強都聚過來,好叫這位客官知道固原是個什麽地方。”
    小五疑惑道:“您不是說他們當中有人帶著燈火銅錢嗎?咱還要黑吃黑?而且他們還是三爺盯上的人,咱不好動他們吧?”
    掌櫃平靜道:“我們自然是不能動的,但別人動完,我們撿現成的,總不算壞了規矩吧?”
    小五小聲嘀咕道:“若讓督主知道,肯定更不待見您了。”
    掌櫃冷冷看他一眼:“你當我是為了自己?客棧這些年賺得錢有多少是花我自己身上的?那麽多人等著吃飯穿衣,我們不賺錢,他們吃什麽喝什麽?”
    小五縮了縮脖子:“知道了知道了,這就去!”
    掌櫃回到客棧正堂。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客棧的棉布簾被人掀開,六名滿臉絡腮胡的漢子魚貫而入,尋了一張角落的桌子坐下。六名漢子腰帶上勒著短刀,刀柄上鑲嵌藍寶石,油汪汪水亮亮。
    棉布簾再掀開,一股香風撲麵而來。隔壁紅袖招風韻猶存的老鴇揮著綢布帕子,扭著腰肢穿過一張張桌子,嬌笑著與各路人馬打著招呼。
    一名漢子趁她路過時,伸手想將她強行攬入懷中,老鴇隻輕笑一聲,身子輕輕一轉便如飛花蝴蝶似的躲開了。
    二人輕觸的一瞬,漢子手腕上被老鴇指尖藏著的刀片割出一條長長的口子,血流如注。漢子吃了大虧卻不敢聲張,隻能捂著手腕逃出門去。
    有人坐在桌旁哈哈大笑起來:“不長眼的東西,還敢吃紅袖招黑寡婦的豆腐!”
    形形色色的固原地頭蛇蜂擁而至,再一炷香的功夫,客棧正堂竟已人滿為患,隻餘下兩張桌子還空著。
    原本冷冷清清的客棧正堂,竟如爐子般熱烘烘的,皮襖上油膩的味道、汗臭味、香料味混雜在一起。
    此時,門簾再次掀開,一名瞎了左眼的漢子漠然走入,卻見他披著一身羔羊皮襖,連著一截豹袖。
    刹那間,正堂裏所有人站起身來,有人詫異道:“三爺!”
    “三爺何時回固原了?”
    “三爺近來安好?”
    三爺沒有回答,他用餘下的那隻好眼掃過眾人,而後旁若無人的經過一張張八仙桌,走到櫃台前平靜問道:“今日有人開壇?”
    客人們見三爺沒興趣搭理他們,也不惱怒,紛紛坐下竊竊私語。
    三爺見掌櫃不答,加重語氣道:“問你話呢!”
    掌櫃眼皮都未抬一下:“一連兩天不見人影,開壇這種小事,怎麽連您老人家都給驚動了?”
    三爺冷笑一聲:“開壇的是誰?”
    掌櫃漫不經心道:“就是你盯著的那位。”
    三爺麵色一變:“是他?”
    掌櫃直勾勾的盯著三爺:“你怎麽這副反應,他到底是誰?”
    三爺瞥了掌櫃一眼:“不該問的不要問。”
    掌櫃冷笑道:“信不過我?”
    三爺哂笑道:“我憑什麽信你?老二,掀開你臉上的假麵皮照照鏡子,看看臉上刺的那個‘降’字再來告訴我,我該不該信你。”
    掌櫃壓低了聲音,咬著牙慍怒道:“到底要老子說多少遍,當年是將軍讓我去的,若不是我,固原當年便破了!督主都說信我,你憑什麽不信?”
    三爺深深的看他一眼,轉身走去正堂中間空著的桌子坐下。
    紅袖招的老鴇揮舞著手中的絲綢帕子,朝掌櫃問道:“掌櫃的,不是說有人開壇嗎,大家可都放下手裏的事情過來了,怎的還不見動靜?”
    掌櫃沉默片刻,轉頭對身旁的夥計交代道:“去樓上催催客人。”
    三樓屋中,陳跡從清晨等到中午,始終不見小滿回來。
    夥計上樓接連催了三次,眼瞅著樓下的客人們等得躁動不安,陳跡卻沒有下樓的意思。
    待夥計來催了第四次,他找了借口將夥計打發走後合上屋門。
    張夏疑惑道:“小滿到底做什麽去了,怎麽還不回來?”
    陳跡笑了笑:“也許真的跑了?”
    然而話音剛落,一旁的張錚忽然說道:“她不會跑的。”
    “哦?”陳跡看向張錚:“平日裏就你與她吵得最凶,怎麽現在還幫她說話了?”
    張錚嗨了一聲:“我平日與她吵架那是為了打發時間,但我知道她沒什麽壞心眼。她雖然老是嗆我,可咱們在路上遇到了偷兒,她也都不做聲的幫我攔下來了。昨天夜裏她去摸陳跡衣物的時候我醒著呢,我眼看著她拿出佛門通寶又放了回去,她要真想跑,昨夜就該跑了,不會等到現在。”
    陳跡上下打量著張錚:“那你以後還跟她吵架不?”
    張錚樂嗬嗬笑道:“吵啊,幹嘛不吵,閑著也是閑著……”
    話音未落,隻見屋門豁然洞開,小滿氣喘籲籲的站在門口,狠狠瞪了張錚一眼,而後對陳跡說道:“公子,我回來啦。”
    陳跡笑著問道:“你做什麽去了,怎麽喘成這副模樣?”
    “這不是著急回來嗎?”小滿從袖子裏取出一封地契遞給陳跡。
    陳跡展開,疑惑道:“你買了一間鋪子?”
    小滿解釋道:“眼瞅著景朝將要圍城,我便提前買了一間糧油鋪子,還有鋪子裏的兩千一百石糧食。屆時景朝大軍一到,糧價立漲三倍!怎麽樣,這生意做得劃算不劃算?”
    陳跡哭笑不得:“都什麽時候了,有命賺錢也得有命花。”
    小滿停頓了一下,而後說道:“這糧油鋪子後院裏的水井中,藏著一方地窖。那些糧食即便不賣,也夠咱們在地窖裏藏很久很久了。”
    陳跡微微一怔:“你如何得知?”
    小滿低頭,小聲道:“這您便不要管了,總之,若是景朝真的圍困固原,那裏便是公子您的退路。”
    這時,門口又傳來敲門聲,夥計在門外喊道:“客官,掌櫃讓我再來問問您,何時下去?”
    陳跡將地契收入袖中,高聲答道:“來了。”
    ……
    ……
    龜茲街裏,李玄、齊斟酌領著四名羽林軍換了便裝,頭戴鬥笠,悄悄的打量著四周。
    幾人經過時,樓上的絲綢帕子如下雪似的飄落,鶯聲燕語不絕於耳。
    齊斟酌小聲說道:“姐夫,你帶我來青樓做什麽?就不怕我回去告訴我姐?”
    李玄狠狠瞪他一眼:“想什麽呢,據說這龜茲街龍門客棧乃是掮客的聚集之地,消息往來頻繁。我帶你來是為了買消息,不是帶你來逛青樓的!”
    齊斟酌鬆了口氣:“原來如此。”
    李玄任由絲綢帕子落在身邊,卻目不斜視:“你我在殿下身邊當差,先前卻被陳家庶子搶了風頭,若再不做點什麽,隻怕殿下會覺得我等無用。”
    齊斟酌來了興致:“沒錯,他陳跡能在這固原城中搞來消息,咱們自然也能……總不至於比他差到哪裏去。”
    此時,幾名路人匆匆走過,嘴裏還念叨著:“走快些,怕是趕不及了。”
    齊斟酌拉住其中一人問道:“兄弟,你們這是要去哪?”
    被拉住的漢子甩脫他:“龍門客棧有人開壇,自然是要到龍門客棧去。”
    齊斟酌一頭霧水:“開壇是什麽意思?”
    漢子嗤笑一聲:“外地來的土鱉,開壇就是有人要賣天大的消息,事關一城之地安危。”
    李玄與齊斟酌相視一眼,眼中皆閃過一抹喜色。
    齊斟酌小聲道:“姐夫,這麽好的機會,咱們剛來便趕上了!”
    李玄壓低了鬥笠的帽簷加快腳步:“速去,拿到消息便盡快回去稟報殿下。”
    幾人隨著路人匆匆走到龍門客棧前,掀開棉布簾子低頭鑽入。
    客棧內人聲鼎沸,熱鬧至極。
    齊斟酌進門先環視一周,亢奮道:“姐夫,這次真是來對地方了。殿下昨夜回去便念叨著陳跡,誇他機敏過人,有勇有謀,這一次合該咱們露露臉了。”
    說話間,客棧內忽然安靜下來。
    咚咚咚的腳步聲傳來,有人從樓梯走下。
    小五當先一步跑下樓來,訕笑著給正堂裏的客人拱手賠罪:“勞各位久等,開壇的人終於是被小人給請下來了!”
    齊斟酌抬頭朝樓梯上看去,神情忽然一滯,口中喃喃道:“你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