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陳家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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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門客棧裏,客人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商量著要不要買消息;夥計們端著托盤,來往於一張張八仙桌之間,像是花叢中的小蜜蜂。
    陳跡一連賣出七條消息,淨賺三千五百兩銀子,已然遠超預期。他原本計劃一條消息賣二百兩,能賺一千多兩銀子就很不錯。
    哪知憑空冒出來的‘三爺’突然抬價,硬生生讓他賺得盆滿缽滿。
    買了消息的客人,緊鎖著眉頭,領著各自的人馬匆匆出門。
    先前被老鴇點過名字的張姓漢子在門外站定,越想越不對勁:“這消息雖然重要,可五百兩銀子也太貴了吧?上次賣這麽貴的消息是什麽來著?”
    他身旁隨從回答道:“爺,上次是八年前,龍門客棧掌櫃代他們背後的東家賣消息,開價六百兩。”
    張姓漢子問道:“賣的消息是什麽來著?”
    隨從小聲道:“那會兒咱們生意做得還小,沒舍得買……”
    張姓漢子疑惑道:“我怎麽覺得三爺像個托呢。我問你們,你們何時見過三爺這般一驚一乍過?平日裏刀橫在麵前都不吭一聲的,今天聽到個消息就騰的站起身,急匆匆走了?太誇張了些。”
    隨從猶疑很久:“爺,誰能請三爺當托啊?您出麵請他當托,請得動不?”
    張姓漢子思索片刻:“他可能會用大耳刮子扇我。”
    隨從攤手道:“這不就結了。”
    張姓漢子搓了搓臉:“走,趁景朝圍城之前做些準備。”
    說罷,幾人緊了緊領子,頂著風,低頭匆匆離去。
    客棧內,陳跡桌旁的人終於散去,張夏抽得空隙提醒道:“羽林軍的人走了。”
    張錚挑挑眉毛:“羽林軍的人也來了?”
    張夏點點頭:“嗯,他們戴著鬥笠藏在角落,還偷偷派了個麵生的過來買消息,但李玄和齊斟酌的身形很好認,不用看臉我都能認出來。”
    張錚憂慮的看向陳跡:“萬一他們把咱們賣消息的事告訴太子怎麽辦?上位者最忌諱身邊有人泄密,你將與他有關的消息賣錢,他必然心存芥蒂……你不是想要接近他嗎?”
    陳跡沉默不語。
    他身後的小滿忽然說道:“公子,滅口吧?他們剛走沒多遠,來得及。”
    張錚、張夏緩緩轉頭,直勾勾盯著小滿,半天沒說出話來。
    陳跡笑著安撫道:“不礙事的。太子如今處境尷尬:景朝大軍來襲,再追查殺良冒功案已是不合時宜。若是邊軍守下固原,他便更不能追查功臣,想查也得隔些時日,不然人心全失。”
    張夏接茬道:“但他不能空著手回京城,不能查殺良冒功案,便得立下其他大功,不然沒法跟陛下交代。”
    陳跡點點頭:“若我能幫他立功,賣點消息算什麽。”
    說話間,紅袖招的老鴇帶著一股香風重新坐了回來,她笑意盈盈的問道:“少年郎,能借碗酒喝嗎?”
    未等陳跡說話,小滿已將酒壇子緊緊抱在懷裏:“我們花三百文一壇買的呢,不給你喝。”
    老鴇翻了個白眼:“老母雞護蛋都沒你這麽護的,我就與你家公子問幾句話都不行嗎?”
    小滿瞪著她:“問話就好好問,拋什麽媚眼?你給我坐端正些!”
    老鴇不再搭理她,轉而看向陳跡問道:“少年郎,奴家這五百兩也不能花得不明不白,得先問清楚,你這消息千真萬確嗎?”
    陳跡點點頭:“千真萬確。”
    老鴇想要湊近再問,卻抬頭看了一眼陳跡身後的小滿,止住的身形:“據我所知,昨夜莎車街隻有邊軍和太子的人馬,整條街道被封鎖著,你如何得知裏麵發生了什麽?你當時在莎車街裏?”
    陳跡不動聲色回應道:“按客棧規矩,開壇的消息須得本人親曆才行,您不用擔心。”
    老鴇又問:“太子又是如何得知莎車街有景朝諜探的?我聽聞昨天有人帶頭找傾腳頭買了個消息,恰好與昨天莎車街之事有關,那個人不會就是公子你吧?你是太子的人?”
    張夏忽然開口,厲聲問道:“你問這些做什麽?你在找昨日給太子通風報信的人,為景朝諜探報仇?”
    老鴇麵色一變:“奴家隻是隨口問問嘛,畢竟得保證消息可靠才是,奴家可跟景朝沒有幹係。”
    陳跡審視著麵前的老鴇:“尋常人可不會問這些事情。”
    老鴇與他對視許久,莞爾一笑起身往外走去:“是奴家多嘴了。”
    她走至門前掀開棉布簾,正當此時,門外忽然出來宏亮鍾聲。鍾聲急促,一聲礙著一聲從固原城中發出,足足響了十二下!
    龍門客棧內,眾人麵色皆變:“不好,邊軍的長鳴鍾,景朝來了!”
    鍾聲蕩開時,蒼穹之上忽然壓來黑雲,天色暗下,日月無光。
    仿佛景朝天策軍從天上殺來了一般,令人窒息。
    景朝,真的來了!
    老鴇還定在掀開門簾的姿勢,仿佛被鍾聲定在了原地似的,下一刻,她加快腳步離去。客棧裏的客人也紛紛起身,十萬火急的衝出客棧。
    “快走,囤糧!”
    “趕緊變賣手裏貨物!”
    轉眼間,熱熱鬧鬧的客棧變得冷冷清清,隻餘下桌子上的碗碟、地上的瓜子皮,一片狼藉。
    店裏,隻餘下掌櫃、小五、陳跡、張錚、張夏、小滿六人,仿佛方才的喧鬧都是假象。
    小五拿著掃帚與簸箕,打掃著屋內,他對陳跡問道:“客官,我們今日怕是要早些打烊了,你要吃點主食不,吃的話我喊後廚給您下碗臊子麵。”
    陳跡卻忽然問道:“跟你打聽個事,三爺在固原很有名嗎?”
    小五微微一怔,下意識回頭去看掌櫃。掌櫃站在櫃台後,眼皮都未抬一下,提著毛筆記錄今天的賬目。
    小五看向陳跡,靦腆笑道:“客官,咱龍門客棧這地方,消息可不白給。”
    張夏拿出一枚十兩的銀錠,推到桌子邊緣:“講講。”
    小五搖搖頭:“與三爺有關的消息,得五十兩。”
    張夏思索片刻,又取了四枚銀錠放在桌子上。
    小五眉開眼笑的將銀錠揣進懷裏:“客官敞亮,難怪能做大生意,發大財!”
    張錚嗑著瓜子說道:“別墨跡了,趕緊說吧。”
    小五拄著掃帚,回憶道:“三爺原本是邊軍裏的大人物,在文韜將軍身邊當參軍……各位,參軍知道是什麽官職不?”
    張夏平靜道:“邊軍之中,總兵老大,副總兵老二,參軍老三,三爺是曾經邊軍裏的三號人物?我記得上一任邊軍參軍叫胡鈞元,乃是現任總兵胡鈞羨的堂弟,是他嗎?”
    小五張大了嘴巴:“姑娘什麽來頭,您不是我固原的吧,連這都知道?”
    “我這妹子厲害著呢,”張錚樂嗬嗬笑道:“你接著說。”
    小五繼續說道:“早些年他還在邊軍的時候,固原的規矩都由他來定,什麽事能幹、什麽事不能幹,他說了算。固原城裏的小年輕,都夢想著有朝一日成他那樣的人物。一開始大家管他叫胡三哥,後來慢慢變成了胡三爺,不過他八年前突然離開固原邊軍,不知道去了哪。有人說他跟了一位大人物,也有人說他在謀劃著為文韜將軍報仇。他走了之後啊,固原漸漸就變得有些沒規矩了。”
    張夏忽然問道:“他和你們掌櫃什麽關係?”
    小五裝傻:“沒啥關係呀。”
    張夏將桌上的銀錠攬回麵前:“你嘴裏沒實話,這消息我們不找你買了。”
    小五看著銀子急眼了:“三爺和我們掌櫃以前是……”
    “咳!”
    小五回頭,卻見掌櫃在櫃台後冷冷的看著他:“嫌命長了?滾一邊去!”
    小五縮了縮脖子,趕忙拎著掃帚一瘸一拐跑了。
    陳跡哈哈一笑,對掌櫃抱拳道:“無意探聽掌櫃私事,多有冒犯,見諒。”
    掌櫃皮笑肉不笑:“無妨無妨。”
    陳跡起身上樓,卻不免心中泛起嘀咕,從這胡三爺的履曆來看,怎麽看都不該和自己有什麽瓜葛才對。
    奇了怪了。
    ……
    ……
    待陳跡等人上樓後,掌櫃正低頭盤賬,卻見有人掀開棉布簾進來。
    他抬頭看去,竟是紅袖招的老鴇去而複返。
    掌櫃隨口問道:“幹嘛來了?我勸你不要在我客棧惹事,不然固原容不得你。”
    老鴇以綢巾捂嘴嬌笑道:“二爺別這麽說嘛,我能惹什麽事?我與那少年郎約好了今晚到他房中一敘呢,隻是他沒說住哪個房間,不知道掌櫃可否告知一下?”
    掌櫃麵色玩味:“天字甲號房。”
    老鴇思索片刻,轉身往樓上走去。
    “紅姐兒,”可掌櫃在櫃台後麵叫住她:“你可想明白了,在我龍門客棧裏犯了事,得拿命償。”
    老鴇沉默片刻,而後笑了笑:“我曉得的。”
    待老鴇上了樓,小五湊過來問道:“掌櫃,您先前說過紅袖招裏都是景朝諜子,就這麽放她上去了?她恐怕是要去殺人的。”
    掌櫃冷笑:“她殺人,我拿錢,不合理嗎?”
    小五勸道:“可她在客棧裏殺人,怕是要墮了咱們客棧的名聲。”
    掌櫃平靜道:“事後將她剝皮抽筋,掛到牌坊上去。小五,我們開的本就是黑店,別裝什麽菩薩心腸。”
    “哦……”小五悻悻的繼續掃地去了。
    此時,門簾再次被人掀開。
    來人摘掉鬥笠與蓑衣,拍打著身上的灰塵:“掌櫃,我回來了。”
    掌櫃皺起眉頭,看著眼前的小六:“我讓你去打聽個身份,你打聽了一天一夜?別是跟哪個女人鬼混去了吧!”
    小六叫苦不迭:“哪能呢,掌櫃您有所不知,邊軍此時都在籌備戰事,想尋個人都難。我在城門樓下等了足足一天,才見到我那發小。”
    “信你才有鬼了,”掌櫃冷笑一聲:“昨晚有人說在慶春坊見過你。”
    小六怒道:“誰他娘的嘴這麽碎!”
    掌櫃也怒道:“快說,讓你打聽那小子的身份,你到底打聽清楚沒?”
    小六趕忙湊到近前賠笑道:“問清楚了問清楚了,那少年郎是隨著新任詹士府少詹士陳禮欽來得固原,他是陳禮欽的第三子,名為陳跡。”
    掌櫃愣在當場:“你再說一遍?!”
    小六納悶道:“陳家陳禮欽的第三子,名為陳跡……我說錯什麽了嗎?”
    掌櫃看著窗外喃喃道:“難怪老三回來了……”
    小六將鬥笠與蓑衣掛在牆上,笑著問道:“掌櫃,我方才遠遠看見紅袖招那位老鴇進門了,她人呢?”
    掌櫃回過神來,驚呼一聲:“不好!”
    說罷,他如大梟一般躍出櫃台,飛身朝樓梯上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