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斷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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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正堂內,羽林軍按劍環伺,周遊孤零零站在當中擲地有聲。
李玄看了看左右,再回頭看向這位邊軍副總兵:“周大人,你能與將士同吃同住自然令人欽佩,可景朝諜子能在你邊軍眼皮子底下縱火燒糧,你恐怕也難辭其咎。你邊軍若無內應,景朝諜子決計做不成此事。”
周遊眼皮微微跳動一下,而後緩緩說道:“我等自會查明此事,不勞李大人費心。”
李玄終究忍不住怒斥道:“你自會查明?周大人,我看你就像景朝的內應,萬一你征走的糧食再被焚毀,這固原城便真的神仙難救了!”
周遊甲胄,冷笑著環顧四周:“怎麽,李大人想將我留下來審問一番?且看你羽林軍有沒有這本事!我嘉寧十一年入邊軍出生入死,二十一餘年間,陣斬景朝賊子首級三百一十九顆,還輪不到一群京城官老爺來說我是景朝內應!”
太子溫聲道:“周大人戍邊居功至偉,我等並沒有質疑此事,隻是邊軍糧倉被毀一事,邊軍是否也要給朝廷一個交代?”
周遊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倨傲道:“若這一戰之後我還能活著,自會給朝廷一個交代。來人,將這龍門客棧的餘糧全部搬走,運往邊軍營帳!”
客棧外有人驟然扯下門口的棉布簾,披著藤甲衝進客棧後院,將目光所及之處的糧食全部搬走。
齊斟酌要拔劍,卻被李玄死死按住:“忍,這周遊像是專門來挑釁似的,小不忍則亂大謀!”
齊斟酌牙齒都要咬碎了,也隻能慢慢鬆開握劍的手。
待邊軍離去,門外寒風呼呼地向客棧裏灌來,留眾人在風中麵麵相覷。
小五與小六撿起地上被踐踏出無數腳印的棉布簾,看向掌櫃:“掌櫃,怎麽辦?”
掌櫃平靜道:“還能怎麽辦?縫縫補補,重新釘門框上,這也需要問我?”
小五撓了撓頭:“我是說,咱客棧的麵子就這麽被踩了,不做點什麽?他周遊憑什麽敢……”
掌櫃冷聲道:“閉嘴。”
此時,李玄與陳禮欽二人愁眉不展。
李玄低聲道:“如今全城糧食都被邊軍收走,該如何是好?你我若真叫殿下去粥棚領粥,當以死謝罪。”
陳禮欽歎息一聲:“敢問殿下此次來固原,帶了多少銀子?”
李玄回答道:“戶部撥付了四千兩銀子,這是明麵上的。太子私下帶了多少,我不好過問。”
陳禮欽默默計算道:“若放平日,四千兩銀子足夠買八千石糧食,一石糧食足夠一名羽林軍將士吃三十日……可現在全城缺糧,即便有糧商偷偷藏了糧食,也要將價格賣到天上去。”
此時的四千兩銀子,能買八百石糧食就是萬幸。別說八百石,能尋到糧食就不錯。若隻養活十餘人也就罷了,他還能想想辦法,可這裏還有五百羽林軍等著吃飯。
陳禮欽已然後悔沒聽張拙勸告,先前若不理會五百裏加急而是進京吏部履職,哪有如今糟心這些事情。
他看向李玄:“李大人可有計策?”
李玄沉默片刻:“陳大人,我乃東宮左司衛,隻負責護衛殿下周全,糧秣之事不在卑職的職責之中。”
陳禮欽心中一沉。
此時,掌櫃對太子拱手:“各位客官,還要住店嗎?”
太子的目光從門外收回,笑著說道:“住,勞煩掌櫃為我等安排房間吧。”
掌櫃翻開手邊賬簿,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掛著的‘水牌’:“客官,僅剩一間的天字號客房誰住?”
李玄趕忙說道:“當然是我家公子住。”
掌櫃取出一塊刻著‘有客’的水牌,掛在背後牆上對應天字丁號房的位置,而後繼續問道:“還有十間地字號呢?哪幾位住。”
未等李玄答話,一旁的陳問孝問道:“就不能叫天字號的客人再騰出幾間嗎?”
掌櫃笑了笑:“不論是誰,住進我客棧就是我的貴客,開門做生意哪有攆人的道理?有幾位客人住到後天就走,到時候客人再換進去也不遲。”
陳問孝還要再說什麽,卻被陳禮欽按住肩膀。
陳禮欽指著陳跡,對掌櫃客氣道:“我等不用住天字號房間,住他旁邊的房間就行。”
掌櫃挑挑眉毛:“客官,這可安排不了,陳家公子住在天字丙號房,他旁邊可沒空房了。”
陳禮欽微微一怔。
陳問孝眼神一轉,在一旁高聲說道:“陳跡,將你天字號房間讓給父親、母親,你我幾人住地字號就可以了。”
便連陳問宗也低聲對陳跡說道:“你我住地字號房間即可。我朝首重孝道,若不換,隻怕會影響你在東宮裏的前途。”
陳跡側目看向陳問宗,心知對方也是為自己前途著想,他想了想說道:“掌櫃,幫我等換一下房間吧,讓陳大人住到天字號客房去。”
然而沒想到的是,掌櫃聽清陳禮欽身份之後,臉色當即垮下來:“換不了。”
陳問孝意外道:“我們自己都同意換,你為何不給換?我們付了房錢,誰來住我們說了算!”
掌櫃冷笑一聲:“這天字丙號房是我送給陳家公子住的,連房費都不收,我想給誰住就給誰住,不行嗎?”
這次連陳跡都意外了,不知掌櫃這是何意。
僵持中,太子默默觀察。他有些疑惑掌櫃態度之轉變,一個客棧掌櫃憑什麽有底氣與從四品官員對著幹?又為何要對著幹?
此外,他更疑惑陳跡在這客棧之中的特殊之處,如今哪怕有人給他說,這客棧就是陳跡開的,他都相信。
陳禮欽疑惑道:“陳跡因何能免費住在此處?”
掌櫃用胳膊肘斜靠在櫃台上,翻了個白眼說道:“你管得著嗎?”
陳禮欽怒氣翻湧:“你!”
掌櫃戲謔道:“你什麽你?”
王貴湊上前,厲聲道:“我家老爺乃是詹士府少詹士,從四品朝廷命官,說話放尊重些!”
掌櫃沉默片刻,嗤笑一聲:“從四品?老子不當官之前可是正四品,正四品的官老子都不稀罕,從四品又是個什麽東西?”
王貴瞪大眼睛:“你是正四品?撒這種謊可是要入罪的!”
掌櫃凝聲道:“嘉寧十四年,我任固原副總兵,蒙當今聖上賜麒麟服以表嘉獎!”
說罷,他竟從櫃台下麵掏出一條鑲玉腰帶,隨手扔在櫃台上。
眾人定睛一看,櫃台上扔著的果然是麒麟服的玉帶,鑲嵌著白玉的布帶上,還暗紋著龍首麝身獅尾圖。
隻是,尋常官員若得此殊榮,定當將麒麟服供奉家中好好嗬護。而這位掌櫃隨手將玉帶塞在櫃台下,又隨手擲於櫃台上,似是渾不在意。
陳禮欽與李玄相視一眼,皆未想到這小小客棧臥虎藏龍。
李玄抱拳道:“早聽聞這客棧乃是文韜將軍舊部所開,原以為是謠傳,沒想到是真的。”
掌櫃懶洋洋的將玉帶收回櫃台:“無妨無妨,都是過去的事情了,若沒人來我這裏擺譜,我也沒必要將這玉帶拿出來。如今我無官無職,隻管這一畝三分地,便是他正二品的胡鈞羨來了,我讓他住地字號,他也得住地字號。”
“吹什麽牛呢,”陳問孝嗤笑一聲:“即便你曾有官身,如今也是一介平民。嗬,我等不在你這裏住了!”
掌櫃眼睛微微眯起:“出了這個門,我龍門客棧不收的客人,全固原城都不敢收。”
陳問孝指著掌櫃鼻子說道:“方才你還說自己是開門做生意的,如今卻又這般態度……陳跡,是不是你指使的?”
陳問宗拍掉他的手指,慍怒道:“你何時見陳跡指使掌櫃了?”
陳問孝急了:“兄長,你怎的老是向著他說話,你我才是嫡親兄弟!”
陳問宗平靜道:“我隻講道理。另外,我朝嫡庶兄弟沒有親疏貴賤,方才的話莫要再提,不然杖責十下給你長長記性。”
陳問孝張了張嘴巴,半晌沒說出話來。
片刻後,太子笑著打起圓場:“各位,便讓陳跡住在天字丙號房吧,他如今乃是我右司衛,自當住在隔壁護我周全。”
客棧內忽然一靜,眾人見太子不再掩藏身份,當即拱手道:“全憑殿下吩咐。”
太子亮明身份,回頭去看掌櫃。原以為對方會變換態度,可掌櫃沒事人似的往後院走去,招呼著小五、小五:“去,領人去將屋子全都收拾出來!”
太子笑了笑,提起衣擺往樓上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好奇問道:“陳跡,張家公子與張二小姐住在哪一間?既然我也住進來了,當去拜訪一下。”
陳跡遲疑一瞬:“回稟殿下,他們二人與我同住在天字丙號房內。”
太子於樓梯上驚詫回首:“你們同住一間?”
連同他們身後的陳家人也驚異莫名,陳禮欽皺眉道:“怎可如此不顧禮數,若傳至京城,讓張二小姐如何自處?”
陳跡心中思忖,太子已不是第一次主動提起張夏了,有何用意?
他想了想解釋道:“固原不太平,我們四人孤身在外要多加提防,索性四人在同一間打地鋪,以床單相隔,這樣方便輪班守夜。”
太子展顏笑道:“原來如此,先前也真是辛苦你們了。如今羽林軍守備周遭,你們可以分開來住,給張二小姐單獨騰出一間地字號,以免誤了她的名聲。我也會交代羽林軍,誰也不準泄露此事,違者革職永不錄用。”
陳跡不動聲色道:“多謝殿下關心,能有多餘的房間自然是好事,我這就去問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