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6、陌刀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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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祖二遠去,頭也不回,似是不屑再多看陳跡一眼。
    數十名夜不收緊隨其後,唯有阿笙勒緊韁繩停在陳跡麵前,他替洪祖二解釋道:“陳大人,洪爺他們隻是太恨元城了……”
    陳跡神色沒有波瀾:“無妨。”
    阿笙幾次欲言又止,最終說道:“陳大人可否與我等一同前往老虎嶺,洪爺和擺子叔身上還有傷,他們……”
    陳跡搖搖頭:“抱歉,我要護送離陽公主前往崇禮關。”
    阿笙麵露失望,還要再勸:“陳大人,夜不收終究隻是夜不收,我等沒有厲害的行官門徑……”
    卻見張擺失在前方撥馬回轉,怒吼道:“阿笙,與京城來的大人物說那麽多做什麽,我等夜不收在邊鎮這麽多年了,何時靠過別人?爛命一條別去與京爺糾纏了,咱們高攀不起。”
    阿笙歎息一聲,對陳跡抱拳道:“陳大人保重。”
    陳跡輕聲道:“保重。”
    山火肆虐。
    搖曳的火焰被山風吹起幾丈高,遙望過去,那一片夜色被山火染得橙紅,數條火龍齊頭並進,隨風勢而動。
    陳跡站在夜風裏,看著夜不收遠去。
    離陽公主在一旁調侃道:“寧朝皇帝派你來,定然是已經想清楚了,一個廢掉的元城握在手中毫無用處,殺了更是可惜,倒不如換五千匹戰馬,或者換幾座金銀銅礦。可百姓不懂這個道理,他們隻求一時痛快,解恨即可……隻是苦了陳大人,要背負罵名了。”
    小滿瞪她一眼:“說什麽風涼話呢,這沒你說話的份。”
    離陽公主微微一笑:“好的,小滿大人。”
    小滿轉頭看向陳跡:“公子別放心上,我們知道你不是為了功勞。”
    陳跡平靜道:“不重要。”
    張夏知道,陳跡所說的不重要,不是功勞不重要,而是“旁人如何看他”這件事,從來都不重要。
    陳跡思索片刻說道:“是誰放的火?不會是景朝兵馬,此時風向朝北,他們放火會燒了自己的路……可如果是夜不收,他們為何要放火燒山?”
    不等眾人回答,陳跡繼續思考道:“大馬群山是夜不收最熟悉的地方,乃是他們天然的屏障,不到萬不得已,他們絕不會主動放火燒山……一定是遇到了絕對無法抗衡的境況,所以要用火來攔住景朝兵馬。”
    張夏低聲道:“白達旦城往西一百二十裏處就是虎豹騎大營,若是他們也站在陸謹這邊,來的就不止是一兩百人了。”
    陳跡轉頭看向離陽公主。
    離陽公主老老實實回答道:“虎豹騎大統領元亨利貞與陸謹平日並無瓜葛,但我相信,他已經站在陸謹那邊了。”
    陳跡疑惑:“為何如此篤定?陸謹如此厲害?”
    離陽公主輕歎一聲解釋道:“因為武廟已經站在了陸謹那邊。”
    陳跡又有疑惑:“有何關聯?”
    張夏在一旁解釋道:“因為元亨利貞便出自武廟門下,乃是武廟這一代入世之人。”
    陳跡恍然:“原來如此……可武廟為何會支持陸謹?”
    離陽公主神色有些蕭索:“陸謹此人洞察人心、手段極強,他起複前,就算我對他早有防備,也未曾想到他能得長白山武廟支持,定然是拿出了山長陸陽無法拒絕的條件。”
    陳跡不動聲色:“什麽條件?”
    離陽公主解釋道:“陸謹與武廟皆秘而不宣。誰也不知道陸謹到底用什麽條件打動了山長他老人家,隻知道陸謹上山之後,山長便離開了武廟不知去向。”
    離陽公主補充道:“有虎豹騎與虎賁軍臂助,我景朝天下騎三大營有兩營都支持陸謹……所以我才說,即便元城回來了也沒用。”
    她看向北方:“元襄老了,不再是那頭雄壯的猛虎了。人一旦老了總會做些昏聵的決定,他們不再有理想了,隻想把自己這輩子好不容易爭到的權力牢牢握在手中。像是垂垂老矣的野狗,把自己搶來的骨頭埋在土裏,然後和骨頭一起腐朽。帝王如此,權臣亦如此。”
    張夏看向離陽公主:“若你是元襄,會如何做。”
    離陽公主微笑道:“我若是他,定會主動迎回元城,因為他如今的敵人已經不是元城了,而是陸謹。元襄給自己找了政敵,一個比元城更厲害的政敵。”
    陳跡拉回話題:“方才他們說神機營與羽林軍在前麵,想來羽林軍察覺到夜不收異動,跟著出了崇禮關……李玄、齊斟酌有危險。”
    張夏意會:“小滿他們先走,去崇禮關下等著卯時開平安門。我隨你走一趟,掩護羽林軍退出來。”
    離陽公主好奇道:“如今已經功成,陳大人護送我前往寧朝即可,何必再去冒險?方才陳大人不是還說,沒打算和夜不收一起去迎敵?”
    陳跡瞥她一眼,動身往北。
    隻有張夏知道,陳跡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置身事外。他一定會走這一趟,隻是不能和夜不收一起走。
    不然,陳跡就不是陳跡了。
    離陽公主看著他們的背影,感慨道:“原以為是個聰明人,結果也是個意氣用事的。”
    小滿又瞪她一眼:“你懂什麽,我家公子和你們不一樣。”
    離陽公主笑著說道:“小滿大人不必生氣,我並無貶低之意,‘聰明人’這三個字也未必是褒義。若能與你家公子成為朋友是一件幸事,人人都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可誰不希望自己有個肝膽相照的朋友?”
    小滿冷哼一聲:“知道就好。”
    離陽公主認真說道:“但千萬別變成和他一樣的人,不然會吃很多苦。”
    小和尚雙手合十:“施主,那你便交不到這種朋友了。”
    離陽公主若有所思,繼而莞爾一笑:“小師父說得有道理。”
    ……
    ……
    亥時。
    當張夏與陳跡攀上一座山嶺,終於並肩看到山火全貌。
    兩人離山火很近了,灰燼伴隨著鬆脂燃燒的氣味飄進鼻翼,就像是洪祖二說出的話一樣濃烈、嗆鼻。
    老虎嶺被一條明亮橙紅的火線一分為二,山下還是鬱鬱蔥蔥的鬆樹,山上則已滿目瘡痍,冒著滾滾濃煙。
    老虎嶺背後,隱約傳來喊殺聲。
    張夏低聲道:“廝殺還沒結束,夜不收應該將虎豹騎攔在了北方。”
    陳跡俯瞰山下,正看見洪祖二等人驅使戰馬,沿著山下蔓延的火線往東疾馳,似要繞過老虎嶺的山火,去馳援山後的神機營和羽林軍。
    他與張夏一起衝下山去,上山容易下山難,一路上他死死攥著張夏的手腕,以免張夏速度太快,不小心翻下山去。
    來到山下,陳跡瞳孔微縮。
    他看見一匹馬身首異處,碩大的馬頭不知被什麽砍得斷裂開來。
    張夏蹲在馬屍旁凝重道:“是虎豹騎的陌刀營。傳說陌刀營沛不能擋,一刀揮下,人馬俱裂……陌刀營是虎豹騎的中軍親衛,元亨利貞可能親自來了。”
    陳跡往前尋去,山路上還有三具神機營夜不收破碎的屍體,皆是人馬俱裂。
    又走了數丈,才看見一名陌刀營的親衛躺在地上猛烈喘息,腰間甲胄縫隙處刺著一柄長劍,傷口處淌著血。
    陌刀兵手裏還握著一柄雙麵開刃陌刀,足有七尺多長,立起來比人還高,刀刃上沾著血和碎肉。
    他看見陳跡走來,掙紮著便要起身迎戰。
    陳跡從張夏腰間箭囊裏抽出一柄箭矢,還未等陌刀兵起身,便閃身上前,將箭矢刺入對方下頜。
    他將陌刀兵按回地上,對方臨死之際依舊用凶狠的眼神凝視著他,沒有對死亡的恐懼,隻有不甘的凶性。
    陌刀兵斷了氣,陳跡心中歎息一聲,用手撫上對方的眼睛,將眼皮合攏。
    張夏蹲在一旁,開始解陌刀兵身上的甲胄。
    陳跡愕然:“你……”
    張夏沉默不語的將肩吞披膊、護臂、護項、甲裙一一卸下。
    她抬頭看向陳跡:“起身,背對著我。”
    陳跡起身張開雙臂,他確實從一開始便想要扮做陌刀兵,而張夏也從一開始就猜到他想這麽做。
    張夏站在陳跡背後,拿起黑色甲裙,雙手從他身前繞過,再為他係好綁帶。接著是披膊、護項、腹部鏡甲、胸板甲。
    陳跡有一瞬恍惚,他仿佛又回到洛城張府,張夏正在黑夜裏顫抖著為他披上虎甲鐵騎的重甲。
    但這一次,張夏沒有再顫抖了。
    身邊是山火燃燒樹木的劈啪聲,可世界沒有因此喧囂,反而顯得寂靜。
    張夏轉至陳跡身前,為他戴上頭盔。
    她為陳跡係下頜處頸帶時,低聲叮囑道:“這裏離正溝河很近,往東走兩裏就是。那裏水流湍急,騎兵難追。我現在行官境界還不夠,就不去給你添亂了,但我會在正溝河旁接應你,一旦被尋道境行官盯上,就往那邊跑,他們絕不會冒險下河追殺你。”
    陳跡嗯了一聲,用腳尖挑起地上陌刀握於手中,他雙手一抖,沉重的陌刀驟然一振,發出低沉呼嘯。
    張夏從陌刀兵的傷口上抹了一把血,再抹在陳跡臉上:“用劍種時別被人認出來,不然睡覺都別想安穩了。”
    她站在陳跡麵前打量著眼前的少年,努力查漏補缺,思索著是否還有疏漏之處。
    然而就在此時,老虎嶺的山後爆發巨響,震得地動山搖、戰馬嘶鳴。
    張夏豁然轉身朝聲音來處看去,可他們與轟鳴聲隔著一座山,根本看不見發生了什麽。
    陳跡沉聲道:“是火器的聲音。”
    寧朝火器沒有提純工藝,不知要用多少火藥才能造出這種動靜,這些火藥絕非隨身攜帶,而是提前埋好的。
    一旦山火燒至,自然會引爆地下埋好的火器。
    張夏拍了拍陳跡胸前的甲胄:“去吧,我在正溝河邊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