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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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博涵在霧氣裏瞪著眼珠瞧了會兒他,驚訝道:“瘋了?”

    孟建輝搖搖頭,平靜說:“我是想什麽人這麽傻,身上什麽東西都沒有還往荒山野嶺裏跑。”

    “嗯?人的思想總是匪夷所思,尤其是女人,她上一秒問你吃什麽飯,下一秒可能會問你見過幾個小孩兒,毫無邏輯。”

    他吊起左眼角:“你見過她,覺得命相如何?”

    向博涵也笑,須臾,抬頭,額上大片的褶皺,指了下頭頂說:“這個你得問老天爺,他比我清楚。”

    他的眼睛黑亮黑亮的翻了眼皮看天,臉上卻沒什麽表情。

    兩個男人一前一後走在樹林裏,踩得地上樹葉嘩啦嘩啦作響。

    走了兩步,孟建輝忽然停住,轉身道:“走吧,不找了。”

    “這就放棄了?”

    “人傻,死了也活該,死了誰苦了誰。”

    向博涵一隻手扶著腰,另一隻手把頭發往後頭一擼深深的吸了口霧氣,垂著眼皮想了會兒道:“你說的對。”又抬眼,試圖再次確定:“真不找了?”

    孟建輝沒應他,抬著脖子吼了聲:“收隊!”

    有人問:“不找了嗎?”

    孟建輝手臂在空中一掃:“不找了!大家都回去 。”

    有人小聲議論了幾句,明顯對他的命令摸不著頭腦,最後還是收了東西往回走,翻起樹葉,嘩啦嘩啦作響,驚起了鳥兒。

    不遠處的矮樹上跳過兩隻小鬆鼠 ,好奇的瞧了兩眼又飛快的跑了。

    秦升不可思議,跑過來,瞪著眼珠吼道 :“不能收隊,人還沒找到,沒見到屍體就不能證明她死了!”

    孟建輝一手握拳,另一隻手掌輕輕摩挲著,他看著頭頂上高大的樹冠,眼神像是沉到了水底似的,眼珠緩緩轉動,慢慢道:“再找隻能是浪費人力物力,骨頭都找不到 。有這些錢 ……” 低頭看他,語調更慢更柔:“還不如給她的親屬,死人死了,活人總得活。”

    “孟建輝!”秦升指著他,因為憤怒整個脖子發紅,他眼珠子外凸,唾沫橫飛:“你他媽還是不是人,她是一條命啊!你害了她一次,現在又害她,她欠你了是嗎?你這個瘋子!”

    孟建輝聲音毫無波瀾,慢悠悠說:“嗯 ,是一條命,我負責,錢我會給的。”

    “這是錢能解決的問題嗎?”

    他朝著空氣中吐了口濁氣,淡淡道:“能不能啊?你心裏。”修長的手指敲在空中,聲音低沉隱忍卻字字誅心:“最!清!楚!”

    秦升猛的被釘在原地。

    孟建輝已經帶著一行人邁著大步下山,走了數米遠。秦升忽然反省過來,他一個箭步衝過去,拽著孟建輝的胳膊求道:“有話我們好好說,人該找還是得找,  我們都找了這麽久 ,不能半途而廢啊。”

    “你是你,我是我,沒有我們一說,還有。”他手指對著一眾人輕輕劃了下說:“這些人是我雇來的,你想找,隻要肯花錢,他們現在馬上跟你走,拽著我幹嘛?”

    胳膊上的手忽然失了力氣,孟建輝抽手這回走的更快,山路頗陡,慣性衝擊他整個人都衝下去的,向博涵跟在後麵,兩人走了許久,終於把那一行人甩得遠遠的。

    終於到了平地,兩個人的腳步才慢下來。

    從山上癟到現在,向博涵終於張口說:“大哥,你找人的時候,我擔心你太自責了心裏難受。你現在不找了,又覺得你太狠心,沒人情味兒。”

    “不就是那麽回事兒嗎?”

    “家裏人會難受的,我現在就特別想回家,看看我兒子看看我老婆。”

    孟建輝隨手拔了根草,滿手的露水,又甩幹淨了說:“那你回去吧,也沒什麽事兒了。”

    向博涵跟在後頭建議道:“怎麽說人家屍骨未寒 ,要不要上柱香,或者弄個衣冠塚什麽的。”

    他未做思考,語氣斬釘截鐵:“不用!人沒死,好好的。”

    向博涵眉毛一跳,追上去欣喜道:“你怎麽知道的?她留下了什麽線索還是你會通靈。”

    “什麽都沒有,我說她沒死她就沒死。”

    向博涵:“……”

    沉默數秒,他又追問:“沒死幹嘛不再找找。”

    “她跑不遠,要找早就找到了,再找下去也是浪費時間。”

    向博涵在後麵喊:“你前後句邏輯不通啊。”

    孟建輝沒聽到似的腳步飛快。

    向博涵站在原地沉思了會兒,瞧著他的背影,器宇軒昂,自信十足,大有藐視一切的氣概,快步追了上去說:“ 老哥,你要是現在沒洗手,我肯定跟你混兩年,你這人太他媽…… ”他言辭微頓,搜腸刮肚也沒想出個合適的詞語,最後狠狠咬了句:“艸蛋 !”

    兩人剛進了小院的門,劉曦玫就淚汪汪的衝過去問人找得怎麽樣了。

    孟建輝麵無表情的瞧了她一眼說:“哭什麽哭,你家死人了?”

    劉曦玫本來傷心忽然氣的跺腳,咬牙道:“孟建輝!我知道你討厭我,艾青找不到了大家都著急,對,我是有一部分責任,可這是我一個人的責任嗎?你把人帶到這種荒山野嶺的地方不安頓好人家,還有她自己連人都分不清,誰沒有責任,你罵我幹嘛。”

    小方木桌上放著幾杯水,他過去試了下溫度,不燙,喝了一口,仰頭咕嚕嚕的漱了漱口,呸一口吐在地上,動了動腮幫子,一身舒爽,搓了搓手問:“你認識艾青。”

    這話讓劉曦玫一時沒轉過彎兒來。

    “還很熟。”

    “你,為什麽認識她?”

    她眼珠轉動,情緒平靜下來,慢慢回說:“我們是朋友。”

    “哦?朋友 。別人是朋友可以,你,是朋友?劉小姐,你在身邊轉悠好幾年了吧,從……”他來回翻動手掌,五指靈活的擺動,抬頭算著時間,最後笑了下道:“多少年你比我清楚,以前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因為你是個女人,但是我今天發現你這個女人不簡單呐。”

    “我!”

    他抬手示意對方閉嘴,垂了眼皮道:“別說話,聽我說完,而且要把我今天說的話記清了,你,要是再讓我看見你跟著我,我保證,你從哪兒來的把你送哪兒去,送不回去就讓你跟我做朋友,我這個就喜歡跟死人做朋友。”

    “行了。”孟建輝抬手扭頭對向博涵道:“我們走吧。”

    倆個男人往門外走,劉曦玫從震驚中緩過神兒來追上去說:“ 艾青沒找到,你們怎麽說走就走。”

    他扶著車門回的雲淡風輕:“死了多賠點兒活著少賠點兒,不是什麽大事兒。”下一瞬嘭的一聲甩上了車門

    劉曦玫抓著車把手喊:“你們不能走。”

    這次是孟建輝開車,他沒聽見似的,發動引擎,踩了油門,車子揚起一堆泥點子,濺了劉曦玫一身。

    向博涵朝後頭看了眼道:“老哥就這麽把人扔下了?”

    “有人管。”

    “她到底是誰啊?”

    “我也不清楚。”

    “……”

    “那我們去哪兒總清楚吧。”

    孟建輝單手扶著方向盤,淡淡道:“你回家,我去找白妞兒。”

    “艾青呢?”

    “哎……”他長長的吐了口氣道:“我也不清楚啊。”又微微起身,從兜裏掏出個手機,撥了號道:“喂,警察局嗎,x村口十裏遠的土房子裏有人身上帶著毒、品。”

    “對  。”

    “嗯。”

    向博涵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孟建輝一收線,他忙道:“這樣不好吧。”

    “有什麽不好,徳報徳,怨報怨 。”

    “你怎麽拿著姓劉的手機?”

    孟建輝垂著眼角看他:“沒跟你說過嗎?我剛出來就是當扒手的。”

    兩個大男人互相瞧著對方,心有靈犀的哈哈大笑了一通。

    向博涵一手扶著肚子,擺手道:“我要是個女人一定會愛上你。”

    “你是男的也可以。”

    對方麵色一僵,低頭整理衣服道:“當我沒說。”

    …………

    艾青坐在門口瞧著房簷上的水,滴答,滴答。

    砸在木棍排成的廊道上,潤進木頭,毫無痕跡,她看著腳底,萬丈深淵,住了這麽幾天已經適應了,她可以放鬆的在這個懸空的村莊走來走去。

    房子是在石壁上開鑿出來的,走廊是碗口粗的木棍排成的,昨天村民才換了根腐爛的木頭,他們是貼著峭壁砍來的木頭。

    這裏沒電,設施簡陋,水是無根水。

    村裏住著幾個老人,幾個年輕人,還有幾個孩子。

    這個村子與世隔絕,昨天晚上借著月光,村裏的人告訴她他們是先秦逃兵的後代。

    先秦的後代普通話說的不錯,據說曾經有記者過來采訪過他們,還給他們傳播了些文化。

    幾天前她滾到溝裏,無意踩到了一隻野兔被嚇得魂飛魄散,慌亂逃離,不久後遇到一個男人。

    艾青欣喜若狂。

    可惜對方受傷了,他肩部在流血,那人說他叫李棟,是一位驢友,爬山過程中迷路了 。

    兩個迷路的湊到一塊總比一個好。

    李棟說他說是看過紀錄片,這裏有一個懸在半空的村莊,洞口就在附近,他要在天黑之前找到,等止血了再走。

    因為晚上會有野獸出沒,他的帳篷跟通訊設備掉到崖下了。

    艾青隻好加入這支隊伍,隻是他胸前血淋淋看著駭人,便把襯衣脫了給他綁著止血。李棟友好的給了她一雙雨靴,說是這裏有蛇穿運動鞋不安全。

    艾青瞧他的裝束,完全不像是驢友標配,身上隻掛了兩雙鞋,跟幾件壓縮後的衣服,後來這件衣服披在了她身上。不過她想起新聞裏看到的那些自稱驢友亂來的人,也不能挑剔什麽。

    倆人在天黑之前找到了那個洞口,李棟的傷口已經不流血了,他嫌礙事兒扔掉了那件襯衣。

    洞口很小,人得爬著才能進去,艾青半信半疑,李棟卻信誓旦旦的保證不會有事兒。

    山林裏傳來狼叫聲,她覺得這個不靠譜的人要比那些狼安全些。明顯艾青賭對了,她慶幸自己的好運,他們真的找到了這個村子 。

    她望著茫茫的大山出神,鬧鬧現在在家裏幹嘛,秦升到了沒有,孟建輝會不會發現自己不在了,有人會想到找自己嗎?

    一切都沒有答案。

    吱呀。

    有人推門出來。

    艾青回頭,是李棟,這個麵黃肌瘦的男人,傷口才止血就開始發熱,晚上還抽搐不停,所以一直拖延到現在還沒走。

    “你在想家嗎?”

    艾青點點頭:“很想。”

    “會有人找你嗎?”

    艾青失笑:“  也許他們會報警。”

    李棟輕咳了兩聲道:“警察也束手無策,這座山很大 。”他坐在艾青身旁,眺望遠方,繼續道:“我好得差不多了,可以走了。”

    艾青瞧他一臉死氣沉沉的模樣,擔憂道:“ 你再休息兩天,然後再走,如果半路暈倒了會很麻煩的。”

    “謝謝關心。”

    艾青笑而不語。

    雨還在下,滴答滴答的,不大不小。滿眼的綠,沒有邊際。

    她開始想念遠方的城市了,這個時候她本來應該穿著正裝,抱怨這樣的天氣到底是該打傘呢,還是不該打傘,或者坐在咖啡廳裏小資的看著外麵的雨景。或者是罵孟建輝那個可恥的資本家,要麽抱著書奮發,總之不會現在這樣,瞧著愜意,心裏煎熬。

    李棟曲了腿,從兜裏掏了掏,他撐開手在艾青麵前。

    “給你看個好玩兒的東西。”

    艾青低頭看,是個方形的打火機,上麵畫著兩條活靈活現的小金魚 ,黑色的打火機身跟那兩條小金魚的顏色不太搭調,甚至有些不倫不類。

    李棟說:“我有個朋友,他很喜歡畫金魚,隻要閑了就畫一個也不管是誰的東西,把別人的東西搞得娘裏娘氣的,讓人哭笑不得,這是他畫的。”

    艾青說:“很漂亮的小金魚。”

    “ 他很有繪畫天賦,從來沒學過,拿出去應該會讓那些大學的美術老師自慚形穢。”

    “那他現在呢?”

    “晚上海釣,掉下船了,再也沒上來。”

    艾青一驚,忙說:“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李棟望望天:“沒什麽,以前覺得煩現在留著做念想。”

    艾青沉默,瞧著那兩條小金魚出神,她們像是活在黑色的打火機身上,搖曳著尾巴,遊啊,遊啊,遊到白釉的小瓷碗底,輕輕一擺尾巴,皺起一圈水紋。

    鬧鬧拍著小手說:“媽媽,媽媽,我的碗裏有小金魚。”孟建輝往碗裏放了片葉子,水紋一動,小姑娘又樂:“媽媽!我的小魚在遊了。”

    她的眼眶微微濕,李棟察覺她的變化,問道:“你怎麽了?”

    艾青抽了下鼻頭道:“抱歉,我想起了我女兒,她也很喜歡金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