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存檔的視頻刪掉，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這句話從字麵意思上看再簡單不過。

    甚至說話的人不是王哥的話，它的內涵也如同字麵意思上那樣簡單。陸秋大概不會做任何深層次的聯想，就這麽直接把視頻刪掉了。在投入新的工作之後，自然而然也不會再想起這一段事情。

    王哥不是一個愛開玩笑的人。

    他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他也從來不會酒後胡言亂語。

    陸秋不死心地給王哥撥電話。沒人接。

    她忍不住往陰謀論的方向想，難道……是……薛弘和拿出不在場證明打臉，王哥隻能尷尬地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Σ( ° △°|||)︴

    當然是不可能的。

    這是陸秋情感上寧願去相信的，可理智上她無法用這樣愉快的理由來說服自己。

    而她的理智告訴她的最大可能性，在情感上又是她最無法相信的事實，是她從踏入這行就不願觸及的禁區。

    一直以來，陸秋相信自己，也相信自己的夥伴，他們連影帝柯名都能毫不猶豫地扳倒，還有什麽可以阻撓。但陸秋忘了，他們上頭還有太多太多的人，說到底他們也不過是打工仔，是別人手裏的提線木偶。

    很明顯，這次的爆料被人壓下來了。

    仿佛之前的順利都是假象，老天爺就等著在最後關頭給她致命一擊，讓她之前所有的喜悅都付諸東流。

    能夠如此雷厲風行的，必然是利益相關人。

    薛弘和……陸秋記得他的經紀公司，在業界數一數二，名氣響亮，實力也很強大。否則以薛弘和的資曆，也不至於躥紅這麽快。但陸秋絕沒想到竟然強大到這個份上，早上她才拍的視頻，如今一點影子都沒有的事情，竟然已經胎死腹中了。

    要麽就是對方在她們工作室裏安插了臥底，如今為了熱捧的明星掀出了底牌。

    要麽就是她拍到的視頻原本就是工作室用來交易的籌碼。

    或者兩個都有。

    這個圈子裏類似的事情，真是太多太多。

    火鍋持續燒著，慢慢地就快見了底，服務員拎著銅壺過來，又給她續滿了。新的湯水並不是滾燙的，鍋裏一時平靜不少，但很快又沸騰起來。

    紅彤彤的辣椒油翻滾著，就像陸秋內心深處那一抹觸目驚心的鮮紅。

    陸秋忽然記起，曾經她一家家報社找上門去，卻始終被拒之門外的事情。仿佛已經過了很久，又像是還在昨天。那個時候她才懵懵懂懂地意識到，爆料並不都是真實的，他們隻是把篩選過了的信息呈現給觀眾看。

    這個世界有很多捕風捉影、顛黑倒白的狗仔，明星的新聞對他來說無須驗證真假，也不考慮會給當事人和粉絲帶來怎樣的影響，隻要有爆點，能受到關注就好了。還有的幹脆拿著或真或假的信息去勒索明星，如果不給錢就曝光，而這樣的人往往就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別說是狗仔這個群體中了，放在人類裏都是實打實的敗類。

    反之，明星也是一樣。

    就像那年那個人，看上去那麽衣裝革履光鮮亮麗，陸秋卻知道他早就爛到了骨子裏。

    那又怎麽樣呢。

    知道的人都不願意說。

    有權有勢就能夠操縱一切。

    醜聞不被爆出來就不叫醜聞。

    就算有再多的證據支撐，等到刪除之後，甚至僅僅是洗白之後，仍可以在屏幕前粉飾太平，毫不知情的粉絲也能夠一如既往地支持偶像。

    陸秋拿著湯勺在鍋裏轉悠著，沉在底部的蘑菇、生薑、土豆、年糕全都浮了上來，隨著她的動作打著轉。

    就像現在的她一樣，身不由己。

    入行這麽久，她終於遇上了這樣的事情，一下子就打碎了她全部的幻想。

    她以為現在的她已經足夠強大，能夠掌握了話語權了，不想兜兜轉轉，仍是那個無能為力的、軟弱的她。

    ——這算什麽？

    明星不願麵對事實，連他們也能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這份工作又算什麽？

    可能是正在吃火鍋，火氣比較大，怎麽都壓不住。陸秋心裏著實憤懣不平。她抬起頭，嫋嫋升起的輕煙中，那隻玩具小熊正咧嘴衝她笑，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這個世界哪裏還有絕對的淨土？

    陸秋越想越覺得真是憋屈。王哥不回電話，她就去微信上轟炸他。

    [陸秋：？？？]

    [陸秋：王哥，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是主任說的嗎？為什麽？]

    [陸秋：好歹也是我拍到的料，我問一問原因總不過分吧。]

    [陸秋：就這麽一聲不吭地把我的工作成果否定了，我需要工作室給我一個交代（微笑）]

    隻是印證了她的想法又如何，她就要屈服於交代嗎？

    陸秋憋著一口氣，直接給主任打了個電話。這次電話很快就接通了，主任慈祥的聲音傳了過來：“小陸啊，有什麽事兒嗎？”

    陸秋忽然有點心酸。連肚子裏那團熊熊燃燒的火都有了半分冷卻。

    陸秋在學校學著和狗仔完全不搭邊的課程，也沒有一技之長，當時腦抽跑去應聘狗仔不過憑著一腔熱血，最不值錢的熱血，主任完全可以把她拒之門外不加理會的。

    可是主任不僅認真地聽她說那些不負責任的話，還拍板決定將她留下來。好在陸秋上手也快，不然她自己都要羞愧而亡了。

    這個人對她是有知遇之恩的，陸秋也一直很尊敬他，她怎麽忍心用自己的任性去傷害他，讓他心寒。

    然而——陸秋不相信這件事跟主任毫無關係。他不點頭，王哥沒必要讓她刪視頻。

    連曾經笑嗬嗬地誇獎她有原則的主任都這樣，才真是讓人心寒。

    陸秋深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笑出來：“主任，讓我刪視頻，是不是也該漲我工資啊？”

    “……”主任愣了愣。他大概沒想到那個老實工作，加班也不抱怨的陸秋也會說出這麽有暗示性的話，過了好半天才說，“嗯……嗯，當然，應該的。你幹得很好，辛苦了，年底我還要給你發獎金。”

    嗬嗬。

    陸秋原本那麽一點微薄的期望也被打破了。她感覺現在她的體內正在火山爆發，岩漿蔓延到四肢百骸，整個人都要燃燒起來。

    “太好了。” 陸秋怒極反笑。

    主任也在笑：“小陸，我早知道你是個聰明機靈的孩子，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有前途。好好幹……”

    “是啊，所以你們這座小廟大概是容不下我這尊大佛了。”

    主任誇讚的話戛然而止。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你剛剛說什麽？”

    “我說——”陸秋拉長了音調，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給他聽，“我、要、辭、職。”

    辭職！

    一個想要刪視頻，一個不想刪，除了一拍兩散還有什麽別的辦法？

    誰愛幹幹去，老娘不奉陪了！

    陸秋果斷地撩了電話。她頭一次覺得自己真是豪氣萬千，像武俠小說裏的女主角一樣。

    嗬嗬，既然她已經不是工作室的人了，幹嘛還要聽領導的話啊。陸秋轉背就截了幾張秦瀟瀟和薛弘和的圖發到微博上，@了幾個大V，想了想還順手@了一下最近吸了無數粉的河粉之家。

    總之，她要把這件事情鬧開！

    陸秋承認，她有在遷怒。

    薛弘和秦瀟瀟並沒有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頂多是想瞞著粉絲發展一下正當的男女關係。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想要壓下來無可厚非。

    但是陸秋不想讓步。

    那些人越想瞞住的事情，她偏要往大裏捅。

    就算是作死她也認了。橫豎她現在是自由身，天塌下來自己一個人撐著就是，遷怒不到別人身上。

    *

    即使在火鍋的加持下……陸秋心裏的那團火也很快冷卻下來。

    走到公寓樓下的時候她已經有一點點後悔了。

    她的性格一向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爸媽批評她沒必要仗著自己有一點點道理鬧得所有人都不愉快的時候，她還經常不服氣，覺得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有什麽不對。

    有理就能走遍天下。

    但這次不是和小屁孩爭吵那麽簡單的事情。

    何況她已經是成年人了，再也沒有人為她收拾爛攤子。

    辭職這個詞說出來輕鬆……明天她的事跡應該就會傳遍整個圈子吧，哪個工作室還敢收留她。現在就業壓力這麽大，她又沒什麽一技之長，到哪裏再找工作，怎麽養活自己啊。

    頭大。

    在一時的義憤填膺之後，她終究還是要麵對柴米油鹽的現實。

    所有人都要麵對現實。

    但在那之前，陸秋發現了一件人倒黴了喝涼水都要塞牙的事情：她到家門口一看居然又有陌生人守著。

    還真沒完了是不是(╯‵□′)╯︵┻━┻

    陸秋立馬化作一管機關槍，一肚子的火隻想衝人突突突地發射。不過這次看上去不是閆明鋒那樣她應付得來的小屁孩，而是一個身高和體重都碾壓她的壯漢，肌肉壯實得像塊磚頭……陸秋掂量了一下，覺得老天一般隻會給人一次機會，她既然已經胳膊擰了一次大腿，就不要再不知死活蚍蜉撼大樹，一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人給得罪了……

    陸秋十分艱難地擠出了一絲微笑：“請問您是？”

    壯漢完全沒有要搭理陸秋的意思。直到陸秋表明自己房主的身份，他才眼睛一亮：“你們家wifi密碼是多少？”

    這年頭的人都沒什麽創意。陸秋已經見慣這套的說辭了，當即笑眯眯地說：“想用我家wifi？可以啊，一個月一百。”

    “什麽？”壯漢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陸秋，“這也要收錢，還一百塊？你不是窮瘋了吧！”

    這話陸秋就不愛聽了。

    她原本隻是想拿這話堵堵這些妄想她無私分享wifi的人，現在竟還真正兒八經地算起來：“怎麽會，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現在全國隻有我家有wifi，既然是壟斷行業，我就算坐地起價也是應該的吧？更何況一百塊……你算算換成流量費能有多少，分分鍾用光。拿來買wifi不要太值。你要是長期買，我還可以給你打個折。”

    陸秋頭一次發現自己還挺有商業頭腦的。這一番話說出來，她都快要被自己說服買個包年的wifi了，隻賺不虧有木有！不過她觀察這個人的神色，果不其然已經怒發衝冠。

    “你……無恥！奸商！乘人之危！”他指著陸秋罵道，“隻是蹭一下你家的wifi，對你沒有任何損失，這都要收錢。不願意讓人用就直說。”

    陸秋無辜臉：“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就直說吧，是的我就是不願意讓你蹭，怎麽樣？”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麽自私的人。”壯漢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這句話陸秋已經聽膩了。所有想找她要密碼未果的人都這麽說，可是他怎麽不想想，他們之間一無來往，二不願意建立交易關係，憑什麽要求她大公無私？

    因此她十分自如地拱手示意對方讓開：“是的，我就是這麽自私，可以了嗎？”

    “可以你[嗶——]”

    壯漢扯著嗓子喊道。他的臉上青紅交加，顯然被陸秋氣得不輕，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那麽就用武力解決吧，他的腦海中輕易地出現了這個選項，然後他真的喘著粗氣揚起了拳頭——

    啪啪啪！

    走道裏突然響起了一陣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