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翻牆買早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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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一直蒙著蓋頭,但當晚新郎官隔著門同她講話時,方青梅卻是暗暗打量過那個身影的,並不像今日這位二公子一樣消瘦,還有聲音,也似有所不同。
若真是自己心甘情願拜堂娶回來的媳婦,怎麽可能晾在家裏,自己躲去青樓逍遙?
周家既然都認了這人是二公子周寒,眼前這人便沒有假的道理;唯一的可能,便是拜堂的那個是假的。
周寒心虛的垂了眼,許久才道:
“……跟你拜堂的人,是我大哥。”
說完他又抬頭看看方青梅:
“確實的說,是我大哥代我跟你拜的堂。”
原本以為她會氣急敗壞或者連聲質問,誰知方青梅聽完,隻是若有所思點頭:
“原來是這樣。那麽上門提親的,應該也是周大公子了;父親雖然幾年前見過你,但也沒有分辨出你們兄弟二人的模樣。大公子拜完堂便連夜奔赴西北,也是為了避嫌吧。”
周寒不知如何答話,索性不做聲,就當是默認了事實如此。
想起一個月前周冰寫給他的那封信,信上洋洋灑灑幾個大字“為兄已代你拜堂成親,娶回佳人,大恩不必言謝”,他火氣頓時又燒上頭。
方青梅又點頭道:
“我明白了。”
這麽說來,他是不願成親的。
她背對著燭光,麵上神色晦暗不明,周寒分辨不清,因此聽到這裏不知該如何開口,隻慢慢說道:
“你我二人這樁婚事……”
周寒歎一聲:
“這件事,其中曲折太多,我一時不知該如何跟你說明。但是你放心,我會想個妥帖的法子將事情解決好,一定對你有個交代。”
方青梅猶豫片刻,遲遲疑疑開口:
“恕我直言,你爹都把你打成這副樣了,你還能想什麽法子?”
周寒被她一句話噎住,不由氣悶:
“青梅姑娘,你一向這麽愛直言嗎?”
方青梅當天便在周家別院歇了下來。
這處宅院比周家本家院落更大,日常也頗有些人手在此照應,衣食都有人打點。周寒安歇之處的小院落叫做“山高月小”。別院的下人平時都喊賞月院,因為裏頭草木疏落,當窗一麵白牆,視野開闊,是個賞月的好地方。
周安唯恐周寒傷處有變化,當天沒有回去,就帶著大夫在此處照應著;他原本想著將方青梅也安置在賞月院裏住下,意思是叫周寒和方青梅親近親近之意。誰知周寒偏是叫人另打掃了鄰著不遠的“小洞天”,讓方青梅安歇到那裏去。
周安隻能無奈搖頭,親自帶著方青梅去小洞天。
這別院倒是比周家本家大不少,兩座園子說是挨著,走過去還要一點腳程。周安管家提著燈籠慢慢的帶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許久才開口道:
“二少奶奶,今天叫你受累了。”
“還好。”
方青梅隨口答一聲,心裏說,受累倒不曾,受驚是真的。不知有哪家的新媳婦跟自己夫君頭一次見麵是在妓院裏,還是在被揍的半死,鮮血淋漓的情景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若叫陳鳳章知道,定然要笑掉大牙。
但她知道,陳鳳章如果真在這裏,肯定會把這周寒打死吧?他才不會眼睜睜看自己受這麽大委屈。
想到這裏,方青梅鼻頭有點酸,差點掉出淚來。
“這些話按道理不該由我說,這回二少爺確實過分了,讓你受了這麽大的委屈。”周安看她神色恍惚,輕歎一聲,斟詞酌句慢慢道,“不過二少奶奶,二少爺他這隻是一時糊塗,平日裏他向來潔身自好,並非一般的輕浮淺薄子弟。”
“恩,我知道了,周管家。”
方青梅隨口應著。周管家本想多為周寒美言幾句,無奈方青梅精神不濟,隻好加快了腳步,片刻就到了小洞天,早有院裏的大嬸來迎接。
方青梅簡單洗漱,拆了簪環便上了床。
窗外月色迷離,這“小洞天”的月色,似乎比山高月小要冷清許多。她抬頭看看那一輪皓月當空,想想京城與揚州相隔千裏,說不定此時陳鳳章也正在和父親母親在對著月色念叨她?
這一天稀裏糊塗,一出接著一出,她也不知道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當時周家托了福王大少奶奶牽線,殷切上門提親,竟變成周家擅自為周寒做主成親;母親口中斯文有禮的周二公子,竟是在新婚混跡青樓的紈絝子弟。嫁人是她深思熟慮才做的決定,誰知竟也這樣雞飛狗跳!讓她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這個決定是不是做錯了?
但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此時此刻,她決計不能給陳家再添麻煩,陳家父母也沒有多餘的心力再為她操心。
一夜輾轉反側,直到夜深方青梅才昏昏睡著。
次日清晨,天還未大亮,方青梅便自昏睡中醒來。外頭還沒什麽動靜,她不愛幹躺著,索性穿衣起來。揚州天氣比京城悶熱幾分,她踱步到院子裏,就覺得肚子餓的咕咕叫——因為昨天晚上心煩意亂,晚飯也沒吃進去什麽東西。本想找院裏的大嬸要些吃的,覺得天色未免太早。思前想後,她心裏忽然一個主意,悄沒聲出了小洞天的院子,按著來時的記憶順著一條小路一直往東邊去。
許是隨了自己親爹,方青梅自小“老馬識途”的本領就強。周寒所住的山高月小院子在別院的東南角,再往南百來步有一座假山,正挨著院牆。方青梅找到假山,撩起裙角,利落攀上去,借著假山登上矮牆,一個巧勁便跳出了院子,然後沿著院外的小胡同就溜達了出去。
印象中周家這所別院別院離那座醉春院,乘馬車有一炷香的路程。方青梅便順著胡同往北走了約莫一炷香路程,便看到了一條寬些的大街,順著街又走了一炷香路程,便看到三三兩兩的早點攤子。她信步走過去,挑了一家人多的攤子,在一張小桌上坐下。剛坐下便有小二過來招呼,一邊說話一邊上下打量她:
“這位姑娘麵生,是過路的吧——要吃點什麽?咱們家的酥餅和白粥遠近聞名的,不如給您來一份?兩個餅一碗粥,一共八個銅子。”
方青梅點點頭,輕車熟路先從身上抓出一把銅子兒遞出去,笑道:
“多的不用找了。”
小二笑著接過去數數:
“好叻——酥餅兩個白粥一碗!馬上給您上來嘍!”
方青梅一邊等一邊四處打量,正想著稍後得怎麽開口跟小二打聽事兒,誰知一旁吃飯的聊天聲便傳了來:
“聽說昨個周老爺帶人去砸了醉春院了,你們聽說沒?”
真是要什麽來什麽。小二端上酥餅和稀飯,方青梅裝作低頭喝粥,耳朵卻豎得老高聽著隔壁幾個人聊得高興:
“怎麽沒聽說?我家隔壁的王大娘可是親眼看見的!說是周老爺帶人,去醉春院把令晚秋姑娘的閨房砸了個稀巴爛不說,還把周二公子結結實實抽了一頓板子,最後是給抬出來的!醉春院外頭看熱鬧的圍了一大圈——隻可惜我去晚了沒看著,說是最後還是周家那位新娶的二少奶奶去解圍呢,要不啊,那位二少爺八成就活活給打死了!”
“要不說呢,這有錢人家的少奶奶是那麽好當的?剛成親一個月相公就去逛窯子,挨了家法還得讓老婆出麵去救,這位二少奶奶可不得憋屈死?”
“瞎說什麽呀,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我家裏兄弟就在周家糧行裏做事,聽說了不少說法。說那位二少奶奶呀,是周大公子和周家老爺夫人做主從京城給娶回來的,周二公子壓根沒相中,連拜堂都是大公子在京城替他的!”
“大戶人家娶媳婦可不都是父母之命?這二公子怎麽就相不中?那他相中誰?”
“這還用問?肯定是看中醉春院的令晚秋姑娘了唄。這位令姑娘長的天仙兒似的,聽說見一見就要十兩銀子!隻是長的再好看,這周家家法那麽嚴,怎麽可能叫一個青樓女子進門做少奶奶呢?這位二公子是跟家裏置上氣了,連著包令晚秋的場子,愣是一個月沒回家。那頭京城周大公子代他拜堂成親,他這頭可一直在醉春院躲著呢!”
“難怪周老爺給氣成這樣,我要有個這樣的兒子,也得氣死了,見見麵兒就十兩,這一個月銀子還不得流水似的嘩嘩嘩往外淌?”
“切,要不說你沒見識!周家錢多得是,在乎的怎麽會是這點銀子?周老爺是在乎兒子的前途。這位周二公子打小聰明,從小沒學過做生意,一直讀書識字的,周老爺是想讓他去考狀元做官的,誰知道年前出了那檔子事,把腿給摔瘸了,唉,說起來這二公子也夠慘的,好好地怎麽就斷了腿了呢,一個瘸子怎麽能去做官?”
“慘什麽呀,能天天泡在醉春院這還叫慘?這要是慘,那我也想這麽慘呢!”
“說你傻還不承認,你這泥腿子怎麽跟人家公子比?人家是要光宗耀祖做大官的呀!哪像你吃飽喝足就心滿意足了!跟你真是說不通!”
“……”
那兩人嘻嘻哈哈就把話題轉了開去,方青梅卻是聽得明明白白。她喝完了粥,無心再吃餅,便招手喊過小二:
“這兩個吃不下了,再給我包十個酥餅吧,不,二十個,我一起帶走。”
小二麻溜的包了酥餅過來,還細心的用麻繩兒係好,方青梅給了銀子接過餅道了謝,抬頭看看天色還早。她心中一片煩亂,一時也不想回周家院子,想著既然出來一趟,不如在這揚州稍微轉轉散散心,便拎著一串酥餅,一邊想著心事,一邊慢慢溜達著往街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