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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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釵前些日子和姚靜鬧了那麽一場,後來細細想來,跟這般人見識,真真無趣,又怕傷了老師孫穆的顏麵,心中便有幾分懊悔。

    隻是諸事繁雜,她也不好往孫穆家來看望,若是姚靜矢口不提此事,自己反倒有告狀的嫌疑,故而放了這麽幾天。後來要趕著搬出大觀園,又受林黛玉之托買宅子,倒也無暇旁顧。本想著待諸事塵埃落定,再去拜望孫穆一回,想不到卻因姚靜之事自責若此,病重如斯。

    寶釵一驚之下,卻也顧不上許多,忙將孫穆、趙芳二人帶上車。因家中和蘅蕪苑皆不方麵,便帶了她們到香菱的居處暫避,又命人去請相熟的大夫。自長公主親往賈家探望,她在京中名聲鵲起,褒貶姑且不論,那出來行醫的人是最懂得看人下菜碟的,怎敢輕易得罪她?於是平日裏替賈家診脈的那位張太醫夾著個藥箱就來了,診了脈之後卻說不妨事,隻是氣鬱於胸,受了風寒,幾下夾擊,所幸先天壯,吃幾副湯藥也就是了。

    寶釵忙在屏風後頭稱謝不已,卻又忙著請人帶了張太醫去喝茶吃點心,拿上等的封兒賞他。這邊卻又親自至孫穆床前勸慰道:“師父何必為了些小事生閑氣。那姚先生是何等樣人,我又不是不知。當時是氣昏了頭,才跟她那般說話,事後細想起來,到底沒趣,反而辜負了師父平日的教導。師父又何必耿耿於懷,放在心上?”

    孫穆被寶釵這般勸說,心中更覺羞愧,滴淚道:“都是我太過縱容她,才闖下這等大禍來。若非有長公主殿下相助,這事情可就講不清了。你的聲譽毀於一旦,我卻又有什麽顏麵存於世上?”

    這話卻有些言重了。但是仔細想來,卻也不無道理。孫穆於教養嬤嬤這個行當裏,素有賢名。寶釵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姑娘,若是行為稍有差池,聲譽被毀,孫穆必然也要受到連累,麵上無光。如今寶釵行為並無差池之處,卻是教養嬤嬤的義妹從中作梗,造謠生事,這種事情傳出去,孫穆的確無顏見人了。

    寶釵自然不能容孫穆這般想,忙開解道:“師父說哪裏話來?以我冷眼觀之,師父那義妹,倒不像是普通人。她那一手醫術,隻怕不是凡品,恐怕是個有大造化的。不瞞師父說,若非恐宮裏頭規矩多,她一時照應不來,誤了大事,我還正想向長公主殿下推薦她去宮裏醫病呢。若能醫好了皇太妃娘娘的舊疾,便是造化了。”

    孫穆聽她言語裏提及長公主殿下,思慮再三,到底按捺不住,出言問道:“寶釵,你和那長公主殿下,究竟是怎麽回事,此事關係甚深,你須細細與我說明。”

    寶釵見孫穆問的鄭重,倒有幾分茫然:便將和那長公主殿下相交的經過一五一十說了,末了又道:“我也覺得此人有些不妥當,有意疏遠,奈何她又幫了我這一回。更何況同韓公子等人說定了出海之事,其中非得她從中斡旋不可。”

    孫穆沉吟道:“既是如此,倒同那長公主殿下一時疏遠不得。隻是這個人的風評你可曾知道?聽聞她自和親歸來,便轉了性子,最是喜歡撩撥美貌少女的。你清白如璧,若是因了她的緣故,被人以訛傳訛,壞了名譽,反倒不美。如今既是那錦鄉侯家的公子有意迎娶,以我看來,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好姻緣。他既是要也做這出海的生意,自然曉得其中的緣故,不會誤會了你。”

    寶釵惆悵道:“雖是如此說,但那錦鄉侯家的公子究竟存得是什麽打算,我也略知一二。無非看著我官宦人家出身,薄有幾分嫁妝,長相尚可,性情看起來又頗為溫柔,不像容不得人的脾氣,又耐得住寂寞,娶回家中做正房,再合適不過了。便是我是男子,也想娶這等省心的女子。更兼如今生意場上都傳遍了,說薛家的大小姐有幾分能耐,是個會用錢生錢的,他喜歡做生意,眼睛自是看重個利字。幾下權衡之下,焉有不求娶之理?反正將來煩了倦了,還不是一句話的事?這等純屬權衡利弊,哪裏有什麽情意在,縱使舉案齊眉,人生又有何意趣?”

    孫穆聞言大驚道:“寶釵,你怎地如此說?從前你所求之事,難道不就是一個舉案齊眉、賢良淑德嗎?怎地又說要什麽情意?難道你心中,竟對什麽人有了情意不成?”

    寶釵被她這麽一問,心中卻也暗自吃驚。原來她兩世為人,不知不覺之間,心態已經發生了轉變。原先對著夫妻彼此無愛、相敬如冰的婚姻尚能勉強盡到妻子職責,如今細細想來,卻覺得難以忍耐。

    “我——”寶釵竟一時張口結舌,好半天才說道,“我隻是覺得,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身為女子,身家性命全寄托在夫族的氣數和夫君的良心之上,未免太過可悲。”

    孫穆聽了神色古怪,半晌方道:“這不是姚靜每日裏常說的話嗎?你二人互相看不順眼,我還當你不以為然,想不到……”

    寶釵點頭道:“我一向覺得姚先生是極有想法的一個人,不過她固然有雄才大略,卻未免太過好高騖遠,鼓勵女子**自主是好事,但並非所有的女子都有**自主的能力的。”

    趙芳在旁聽著,此時便插口說道:“可不是這個理。便是女子能自己賺錢養活自己,卻又怎樣,出去拋頭露麵,還不是受盡世人欺.淩。別的不說,單說這身後事,就夠我們擔憂的了。沒奈何自梳了婦人發髻,卻還要花一筆錢買門口。你可知道這買門口裏頭,大有藏掖的。若是所托非人時,花了錢財費了辛苦不說,還被人趕出門去,死了連埋都沒地方埋呢。”

    趙芳在宮中時候,原本就是個不靈光的。此時因機緣巧合,便將心中苦楚一股腦盡數倒了出來,也不管寶釵是否聽懂。

    寶釵盡管見多識廣,可是這自梳之事,卻是難登大雅之堂、既不在書上、又於世俗中頗不待見的,寶釵又從何處聽聞?故而聽趙芳說這些,聽得一頭霧水。

    孫穆看寶釵臉色便猜到她沒聽明白,自梳女太過淒慘,孫穆便不欲寶釵知聞,免得太煞風景,忙笑著將話題引開,又口中稱謝道:“寶釵你有所不知,你這位趙姑姑可是個實心人。我那時又急又氣,失了計較,空著身子跑出來,若非她收留,還不定怎樣呢。”

    寶釵度其用意,忙命鶯兒取了荷包來,從中翻出兩個銀錁子,言語誠懇道:“這幾日我師父多虧趙姑姑照顧了。出來的急,一時未帶謝禮。還望姑姑不要嫌我魯莽,千萬莫要見怪。”話雖是如此說,她卻瞧準了趙芳這樣的人生活困苦,比起相送首飾玩物,倒不如送些銀錢,更實惠些。自然這也是她冷眼瞅準了趙芳的性子,才敢這般做。若是換了個人,你這般直接塞給她十兩銀子,她反而會勃然大怒,認為你看不起她,是誠心打發叫花子的了。

    寶釵所料果然不錯,趙芳見到了銀錁子便是眉開眼笑。實在是平日裏困窘得狠了,明知道收下來有些*份,卻又實在狠不下心不要,眼睛直直看著孫穆,幹笑著說道:“這又如何是好?原本照顧你,是咱們姊妹之間的情誼。如今這般,倒似我是為了銀子一樣了。”

    孫穆笑著說:“我這個徒弟啊,卻是不一般,是整個京城都有名的能幹呢。她嘴皮子上下一動,就不知道能變成多少錢來,這點小錢,若是鄭重其事地孝敬你,我倒要替你打回去了呢。早晚要讓她正經的登門拜謝才是。不過是給的你出門坐車的錢,若這還不肯收著,就是看不起我的意思了。”

    趙芳聽她這麽說,如何不知道她是體恤自己孤苦的一片心,當下眼角噙淚,千恩萬謝地收了銀子,又說了兩句話,卻也不久留,借口有事,便告辭出去了。

    這邊孫穆見送走了趙芳,方向寶釵微笑道:“索性我欠你的多了,倒也不差這一樣。便都記在賬上吧。”

    寶釵連忙說:“師父這是說哪裏的話?寶釵自幼蒙師父教誨,情分非比尋常,若說記賬的話,這一筆卻又怎麽算。”又笑著低聲說:“師父,你待我的好,寶釵都記在心裏呢。若是徒兒有什麽做錯的地方,也請師父原諒徒兒吧。”

    孫穆半躺在床上,倒笑了:“你辦事何其穩妥,又會有什麽做錯的地方?”正說笑間,突然間門外走進一人來,一撲上來就抱著孫穆痛哭,口中稱道:“孫姐姐,是我錯了,求求孫姐姐原諒靜兒吧!”

    孫穆抬眼看時,卻見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姚靜,當下就有幾分怒不可竭,指著姚靜問寶釵道:“你怎忒地多事,此時將她尋來作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