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字數:4031   加入書籤

A+A-




    寶釵一下子驚呆了。

    盡管她早就考慮過,香菱住在京城,拋頭露麵之下難免被有心人認出來。對此她也準備了一番說辭,卻從未想到,薛蟠和薛姨媽會將此事歪到這份上來。

    寶釵素知薛姨媽偏心薛蟠,凡事不管不顧,大包大攬,便是薛蟠在外麵做了什麽丟人現眼的時候,也會煩到寶釵頭上。——要麽是指責寶釵知情不報,要麽是薛蟠捅的簍子太大,需要寶釵出人出力擺平。

    故而被薛姨媽不分青紅皂白一通指責也就算了,寶釵卻萬萬沒想到,哥哥薛蟠也開始不依不饒。

    或許有些人會以為薛蟠一向有口無心,那般說話,必然是真心實意不與寶釵爭競,但是寶釵卻不會這樣以為。

    薛蟠從小就是個霸道的,家中但有之物,皆是盡著他取用,寶釵這個妹妹落在後頭,已是眾人習以為常、司空見慣之事。寶釵可不認為,薛蟠會因為她的緣故,不去搶香菱。

    事實上,前世裏薛蟠的許多次是非,皆是因爭風吃醋而起。因為和馮淵爭風吃醋,一定要搶香菱,結果馮淵殞命,引來馮家告官索賠,幸有賈雨村從中撫平;因為受到金榮挑撥,為了香憐玉愛爭風吃醋,惹了秦鍾,逼得薛家在寧國府眾人麵前好生沒臉;其後同樣是爭風吃醋,因為錦香院的□□雲兒,又惹了京城的少爺……

    薛蟠這個人,絕對不能容忍自己鍋裏的肉飛到別人碗裏。就連前世裏寶玉因琪官之事挨打,眾人皆懷疑是薛蟠告的密。其脾氣秉性及為人可見一斑。

    寶釵記得清清楚楚,當年寶玉因琪官之事挨打時,滿園子的人都說是薛蟠從中作梗,寶釵回家隻問了一句,薛蟠就滿口混賬話亂噴。她起初以為那隻是無心之失,直到後來她被夏金桂趕出家門、薛蟠視而不見的時候,她才知道,她這個哥哥,秉性如此,所謂的兄妹之義,恐怕也是她一廂情願居多。

    如今薛蟠口口聲聲說打探到香菱下落,又說倘若知道實情,絕對不會搶,如何如何,名為兄妹友愛,其實卻是一種擠兌。正如她懷疑寶玉因薛蟠告密挨打,薛蟠反過來擠兌說她一心想嫁寶玉,故而才有意維護一樣。若不是他背地裏說了些話,薛姨媽怎麽會無緣無故認為,她看上了香菱?

    但這樣的母親,這樣的兄長,卻是她必須竭力籌劃、想要保全的人。親情不是那麽容易割舍的。想到這個事實,寶釵心中更覺沉重。

    “哥哥說笑了。”寶釵道,“的確,我曾暗助香菱私逃,但那卻是為了哥哥著想的一片心。眼下哥哥尚未娶妻,房裏放一兩個人,自是沒什麽,可若是要光明正大地納香菱為妾,豈不是生生打了未來夫人的臉?後宅豈能安寧?香菱既然生得這般美貌,又如此動哥哥的心,自然不能留在家裏。故而香菱苦苦哀求之下,我才甘冒奇險,助她逃了出去。”

    薛姨媽嘖嘖做聲,向薛蟠道:“你也聽聽你妹妹的這張巧嘴。原本是她的不是,這一番說下來,倒似是她為了咱們家著想的一片苦心了。隻是如今也不消和她理論太多,橫豎咱們都笨嘴拙舌的,單論辯,是辯不過她的。橫豎香菱的住址你也打探到了,不如跟你璉二哥說了,一個條子遞到衙門裏去,捉了她,問個逃奴之罪,難道還怕官府審問不出她們二人的私情不成?”

    薛姨媽純粹是氣糊塗了,說話完全不給寶釵留情麵。漫說寶釵對香菱隻有姐妹主仆間的情誼,退一萬步說,就算寶釵果真和香菱有曖昧,薛姨媽這個做人母親的也該從中遮掩,免得壞了姑娘清譽,而非不顧一切,由著官府審問,大肆張揚。

    其實薛姨媽是薛家主母,當年薛父撒手人寰之時,既然肯將一切托付於她,她基本的事理卻是通的。但隨著寶釵日益長大,薛姨媽孀居既久,心思也越發陰晴不定起來。薛父當年何等看重寶釵,她卻各種看不慣。

    隻是寶釵對於薛姨媽的責難和薛蟠的糊塗也已經習慣了。她今非昔比,再不是那個任由薛姨媽辱罵責打的深閨小姐了。如今整個京城誰不知道薛家大小姐做生意的本事。雖說士農工商,商人的地位最為低賤。然而一樣東西做到了極致,便自然而然顯現出不凡之處。整個京城但凡有些見識的人,又有誰會不認可薛家大小姐的非凡之處呢?故而這個時候薛姨媽再胡攪蠻纏,再潑婦般打罵寶釵,再肆意潑髒水,卻是不行了。她動手之前,她身邊的丫鬟婆子都會忍不住勸她。

    “母親,哥哥。”寶釵麵不改色地說道,“你們須聽我一句,此事萬萬不妥。一來香菱的賣身契,我早已還給她了,她再不是逃奴身份。二來長公主殿下和香菱也是常見麵的,長公主殿下過幾日還要我帶香菱去赴宴呢。這個時候璉二哥若給衙門遞了條子,豈不是打了長公主殿下的臉,得罪了人?”

    “你——”薛姨媽一時語塞。她這才想起來,寶釵已經和長公主殿下搭上了關係,長公主還親自跑到賈府裏,交代薛姨媽,道說不要為難了寶釵。

    “好啊,現在你長大了,翅膀硬了,學會拿長公主來壓人了。不過一個死了老公賣了夫家的皇室女,討了太上皇、皇太後和皇太妃的恩寵,就敢作威作福,稱起長公主來。誰不知道她那點毛病!寶釵,你揀高枝抱大腿跟著她,將來小心聲名狼藉嫁不出去!”薛姨媽氣得渾身亂顫,大聲說道。但是她也隻能這般了。她對於長公主再怎麽看不起,也不敢在公開場合說了出去。誠然,京城中人皆知長公主的私德並非那麽完美無瑕,但若公開說了出去,那可是了不得的罪過。

    寶釵心中悲涼,麵上微笑,屈膝行了一禮:“女兒突然想起過幾日赴長公主宴時候的禮單尚未打點妥帖,這便回房去了。”說罷,竟不與薛姨媽和薛蟠二人糾纏,帶著眾丫鬟回屋去了。

    她一片苦心為了薛姨媽和薛蟠,事無巨細皆需要反複籌謀,哪裏有空粉飾麵子上的太平?

    留下薛姨媽和薛蟠兩個人麵麵相覷。

    薛姨媽低聲罵了一句,向薛蟠道:“死丫頭攀上了長公主,自以為翅膀硬了,想飛了。”

    薛蟠唉聲歎氣:“妹妹這般不學好,名聲壞了,將來嫁不出去,可怎麽是好?便是給我說親時,人家一打聽,咱們薛家名聲也不好聽啊。”心中卻在遺憾著,似香菱這樣美貌風致的姑娘,落到長公主手中,隻怕別人是消受不得了。

    可憐他薛蟠惦念了幾年,聽小廝說看見一個模樣長得像香菱的人進進出出,心中留意,派了人跟蹤了許久,原本指望跟寶釵攤牌後一舉將香菱奪回,如今卻是全無指望了。

    薛大呆子再驕縱蠻橫,再霸道,卻也知道,京城之中,有的人是不能惹的。他雖然因為看不懂眉高眼低,讀不透暗流湧動,闖下不少大禍,但卻不會主動往鐵板上踢。

    薛姨媽卻冷笑一聲,道說:“無妨。你的親事自是要緊的。你放心,如今便趁你妹妹的名聲還未敗壞幹淨,將她嫁掉,不會耽誤你娶親。”

    薛姨媽這般說著,心中卻想起了寶釵的嫁妝。其實薛父初亡之際,為寶釵留下的嫁妝豐厚,何止十萬,但經了薛姨媽的手,許多田產莊園並鋪子以及貴重頭麵等物,已是減了不少。怎奈寶釵善經營之道,嫁妝裏區區一個小鋪子為她生息無數,而薛姨媽將那原本值錢的東西壓在手裏,這幾年卻折損了不少。此消彼長之下,她看寶釵的嫁妝,心中難免又熱絡起來。

    寶釵說過幾日要帶著香菱參加長公主的宴會,自然隻是一種托辭。不過她也怕哥哥薛蟠不管不顧,私闖民宅,將香菱擄了去,忙給香菱重新買了一處宅子,原來那處宅子就送了孫穆和姚靜。幾日裏先是在衙門裏過了契書,接著又將屋子牆壁重新裱好,翻修一通,緊接著是搬家,忙了個不亦樂乎。

    正忙碌間,起先被寶釵苦心孤詣設法救下的金陵馮淵又打發婆子來探望她。寶釵敷衍了幾句,方知道原來馮淵已經進京來了,苦苦哀求著非要見她一麵。此事於理不合,寶釵哭笑不得之餘,自是推卻了。

    鶯兒暗地裏卻向香菱言道:“原本聽說那個什麽馮淵是好男風的。如今看來,也不盡然。先是要買了你,鄭重其事地過門,如今卻鬼迷心竅,纏上了我們家姑娘。當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香菱不安道:“都是我的過錯。如今卻如何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