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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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是這般淺顯的道理,自然不是隻有孫穆等人才能領悟的。

    幾日後,賈府裏王夫人苦勸妹妹薛姨媽不得,也就索性由著她去,木了臉踱步良久,道:“前日姚先生前來見我,言說寶釵的鋪子田莊裏有她的一份本錢,你要奪女兒的私財,雖然名聲上不好聽,但你咬定了手頭緊,無可奈何,倒也算不得什麽大錯。若是連這姓姚的東西一並貪了去,隻怕莫說我,連老太太夜裏都要睡不著覺了。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便是這個道理。”

    薛姨媽滿心念著將寶釵的所有財物一並收回,聞言頗不甘心,卻也無可奈何,想了一想,又道:“既是那姓姚的這般說了,想來是有幾分底氣的。我自然不會得罪她。隻是那店鋪多是我薛家的人在經營料理,可不能輕易與了她去。若她要時,寧可將那些金銀珠寶多多與她些,也就是了。”

    王夫人一直很看不上薛姨媽的見識,更看不起薛蟠的於生意上頭的本事。最開始她以為寶釵一心想著嫁給她家寶玉,心中還存著挑剔兒媳婦的念頭,後來知道寶釵看不上寶玉,心中又有些怨寶釵有眼不識金鑲玉的憤恨不平。然而饒是如此,她還是頗看重寶釵的才能的,聽薛姨媽這般說,在心中不由得冷笑,暗道再好的鋪子到了薛家母子手中,隻怕也是暴殄天物了。

    不過寶釵竟然做出自擇夫君的事情,於禮儀大大不合,有違名門淑女的教養,王夫人心中也對寶釵很是不屑。縱使知道那鋪子到了薛家母子手中,太過可惜,卻也犯不著為一個自甘墮落的糊塗人做主。

    終於到了“三擊掌”的那一天。薛家所有的賬房先生都被請到了一起。在這座院子裏,他們曾一起受邀喝東家的年酒,觥籌交錯,喜逐顏開,而如今,卻是被喚來盤點薛大姑娘名下的資產,一個個手指翻飛,打著算盤,神情肅穆。

    這等場合自然要有些中人坐陣的。王子騰夫人、賈府的賈母、王夫人、王熙鳳等人悉數在場,正襟危坐於屏風之後,看著眾賬房先生盤點,一言不發。

    迎春、探春等姑娘們卻是一個都沒有來,大概賈母覺得,寶釵既會不顧名門淑女的身份,做出這種事情來,便不配再和迎春三姐妹及黛玉等人來往,以免教壞了她們。

    寶釵望著濟濟一堂的賬房先生,卻也忍不住歎息:“此事並非什麽光彩的事情,母親又何必喚這許多人來?須知人多嘴雜,若是傳將出去,恐對哥哥和琴妹妹的婚事也沒什麽好處。”

    薛姨媽冷笑道:“你還知道為你哥哥和琴兒著想?若果真知道為他們著想時,又怎會不顧廉恥,做下這等事情?”

    “咦,怎麽我聽說的故事,是有人為了榮華富貴,一心賣女兒,才把親生女兒活活逼到這般下場呢”姚靜一臉趾高氣揚地從外麵走了進來,孫穆與她並肩而站,先向著在場諸人行了個禮,不卑不亢。

    和孫穆相比,姚靜的儀態禮數就顯得略有些奇葩。但是她如每一個驟然發跡的暴發戶那般趾高氣揚,賈母這種名門貴婦自詡高貴,自然不屑與她為伍,但是考慮到她的身份,麵上還是給足了麵子,虛與委蛇。

    人既然都已到齊,很快就有了結果。寶釵名下的財物除卻常年壓在箱底棄之不用的珠寶首飾衣裳外,足足有三萬兩白銀之多。賈母和薛姨媽等人雖然明知道寶釵身家豐厚,聞言還是被嚇住了。賈母或許還想著這裏頭大部分是寶釵父親留給寶釵的嫁妝,薛姨媽卻知道,這些大半是她幾年裏憑了一間綢緞莊並一間布鋪翻出來的利錢,想到這裏,望向寶釵的目光就有些複雜,想到即將有萬兩白銀入賬,不由得眉飛色舞。

    “慢著,這裏頭可有我的一半。”姚靜忍不住跳出來嚷道。

    寶釵看了她一眼,忙道:“此間還有林妹妹的一份。當日,林妹妹見我生意做得紅火,特特拿了銀子來,說要算作本金的。此事別人興許不知,可老太太卻該知道的。”

    賈母聽說,眼中大有疑惑之色,侍奉她的丫鬟鴛鴦忙在她耳邊低聲耳語幾句,賈母這才點了點頭,麵色重新和緩起來。寶釵看在眼中,不覺大為驚訝,難道黛玉拿了銀子做本金這般重大的事情,賈母事先竟不知情嗎?

    不過不管賈母知道不知道,寶釵都不可能讓黛玉的那份被別人占了去。姚靜素來對林妹妹抱著迷之好感,自然也是一樣的心思。薛姨媽縱有心思獨占,不過她口才到底有限,又是當著黛玉大靠山賈母的麵,更不可能作妖。分與黛玉的這份,最終作價一萬五千兩銀子,全部折了現銀去。

    緊接著就是那些鋪子田莊。姚靜本欲至少將鋪子要過來,誰知王子騰夫人看了薛姨媽一眼,嘴皮上下一動,就發話道:“姚先生,你也是知道的,這鋪子開起來可不簡單,少不得要人照顧著。如今鋪子裏裏外外上上下下都是薛家的人,你孤身一人,到底人手有限,何必跟他們爭持?我把寶釵手頭兩個足有幾百畝良田的莊子留給你,豈不比那鋪子自在?”

    姚靜自是不肯,道:“這話奇了。我縱不會打理鋪子,難道我不會雇了人打理不成?人選都是現成的,寶釵姑娘不過用了幾年的時間,將那店鋪經營至這般規模,我對她經營上頭的才能,自是極信得過的。難道我就不能雇她為掌櫃,替我打理這鋪子?”

    王子騰夫人微微笑著說:“京城之中,最是達官顯貴聚集的地方,誰家鋪子後頭沒有幾個靠山,才能安保無虞?便是寶釵當年打理這鋪子時,也借助了我賈王二家之力。姚先生雖是皇太妃娘娘麵前的紅人,難道為了這鋪子的事,日日跑到宮裏向皇太妃娘娘哭訴不成?”

    薛姨媽全程是沒搭理過寶釵的,此時眉飛色舞一般說道:“天底下又不是隻有寶釵一個丫頭才會打理生意的。難道我就不能娶一個能幹的兒媳婦,替我打理鋪子不成?姚先生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無非看上了這鋪子每月生息極多,所謂財帛動人心,就想不分青紅皂白要了來。可你摸著心頭想想,你到底出過多少本錢,就敢要這鋪子了?林妹妹是父母雙親過世,手裏拿了大筆的嫁妝銀子湊數,你卻哪裏來這幾千幾萬兩銀子?縱使孫嬤嬤小有積蓄,也必然經不起你亂花吧。”

    她這話說得委實得罪人。頭一個姚靜孫穆就不喜,再加上無緣無故夾槍帶棒提起林黛玉這等未出閣女子的嫁妝來,更是大大失策,賈母不由得皺了皺眉,王熙鳳最是一個喜歡看賈母臉色行事的,當下就攔著,笑著說:“姨媽慣會扯東扯西的,這事和林妹妹又有什麽關係?清清白白的一個女兒家,不過拿幾兩銀子出來玩耍罷了,怎地幾句被人提起雙親過世來了?”

    薛姨媽這才意識到失言,當下有些尷尬,但是仍是堅持道:“總之鋪子是一定要留在薛家的。”

    王子騰夫人歎了口氣,又向寶釵勸道:“寶釵,你也說句話。那姚先生可是一意看重你的本事,打算將來聘了你打理鋪子的。依我說,這京城並非久留之地,那姓馮的本在金陵守著些薄產度日,難道你還打算勸他在京城安居樂業不成,趁早回鄉,也省得被京城裏的人說長道短。”

    寶釵低頭不語,王子騰夫人就又說道:“我也不好瞞你,如今你哥哥正是做親事呢。對方指明了要這鋪子做聘禮。如今你雖是要離開薛家,從此不問薛家之事,難道竟要眼睜睜看著你哥哥因了這個緣故做不成親不成?”

    寶釵聽了這話,心中大惑不解。她在薛家深得下人之心,往往有什麽風吹草動,底下人都不會瞞她的,爭先恐後趕來報給她。但是薛蟠做親事的事情,她竟是絲毫沒有接到風聲,禁不住又是疑惑,又是驚喜。“不知道是哪家的閨秀?”她忍不住脫口而出。

    薛姨媽冷笑道:“你管那麽多做什麽?從此之後你不再是薛家人,又何必過問薛家的事情?難道隻許你先前憑了些金的銀的,收買底下人,瞞著我做出這有辱門風的事情來,就不許我這管家的寡婦瞞著你給自家兒子娶親?”

    寶釵心中百感交集。她從來沒有想瞞著薛姨媽,架空薛姨媽權力的意思,隻是聽薛姨媽這般含恨說來,方知竟是積怨已久。原本是親密無間的母女,最後居然落得這種下場,隻怕這所謂的親密無間,也不過是寶釵先前自作多情罷了。自始至終,薛姨媽關心的兒女隻有一個,那就是薛蟠。

    “雖是如此,隻是那鋪子……那鋪子……”寶釵欲言又止,想把那鋪子被忠順王爺府的人盯上的消息和盤托出,隻是事關皇族,少不得斟酌措辭,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她心中明白如鏡,憑了薛姨媽和薛蟠的能耐,是必然沒法子擺脫忠順王爺府中下人的糾纏的。先前她曾經用一件慧紋和林之孝家的舊關係一時擺平,但到底隻是權宜之計,等到薛蟠主事之時,那人必然重新上門糾纏,還不定有多少麻煩。

    薛姨媽卻以為寶釵有意推脫。“你支支吾吾做什麽?你隻消對姚先生說,你嫁了人要回金陵,不願為她打理鋪子就完了。”薛姨媽焦躁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