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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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淵聽說幾輩子衣食無憂,不由得心中一熱,麵上雖竭力想保持鎮靜,但那一副小人得誌、沾沾自喜的神氣到底掩飾不住,寶釵在旁看了,不覺暗暗歎息:難道自己竟要和這樣的人朝夕相處嗎?她幾乎能夠一眼看透他的醜陋形狀,這等氣量狹小的人,寶釵心中實在有些看不起。但是寶釵同時卻也知道,孫穆和姚靜她們挑選這樣的人給她做名義上的夫君,其實也是萬般無奈的事情。一來她們都是正經的女人,本無意和男子有過多瓜葛,故而在京中幾年,身邊認識的未婚男子頗為有限,除卻非富即貴、難以拿捏的,再除去形狀猥瑣、不堪入目的,馮淵已經算是瘸子裏的將軍了。

    寶釵想到這裏,暗暗歎了一口氣,麵容仍然平靜,對著馮淵一派柔和,心中卻盼著馮淵莫要過於糾纏,趕緊回自己房中休息。誰知酒裝憨人膽,馮淵宿醉未醒之下,又見寶釵溫柔斯文,好言好語同他說話,竟然得寸進尺起來,嚷道:“說什麽幾輩子衣食無憂?我馮淵老大不小的了,不遠千裏趕到京城,吃了多少苦楚才娶你為妻,迎你入我馮家門。外麵的朋友不明就裏,都稱讚我說必是娶到了賢妻,財源滾滾,兒孫滿堂是眼見的事情。卻誰知道這樁親事另有別情,非但不能財源滾滾、兒孫滿堂,如今我竟連明媒正娶妻子都近不得身!”

    寶釵聽馮淵如此說,麵上飛起紅霞,羞得幾乎抬不起頭來,卻強行鎮靜,正色問他:“你待如何?”

    馮淵見寶釵說這話的時候麵上不動聲色,那一雙眼睛如寒星般,仿佛直直望到他心裏去一般。馮淵刹那間隻覺得心中的肮髒念頭無所遁形,嚇得酒醒了一半,結結巴巴辯解道:“你放心,我既是答應了那姚神醫,也不敢出爾反爾,這幾日我日日宿在書房,可曾動過你一根手指頭?隻是如今我長到這般年紀,膝下猶虛,難道我馮家竟要在我這輩上斷子絕孫不成?”說到這裏,捧著臉作勢,雖擠不出眼淚來,但幾聲幹嚎,姿態做到十成。

    寶釵如何不知道馮淵在裝腔作勢,見他這般無賴相,心中越發鄙視。她既要嫁與一人,自然早早打聽過馮淵的來曆。況且在金陵城中時候,馮淵還同寶釵的哥哥薛蟠搶過女人,再加上幼時金鎖中的聲音時時刻刻耳提麵命,這馮淵的底細,寶釵再清楚不過了。在金陵城中時,馮淵便極好男風,他老大不小卻連妻妾都沒有,也是這上頭的緣故。至於看見香菱,見其美色驚為天人,才打算回歸正途,有意納之為妾,綿延子嗣。尚未來得及洗心革麵,已是被薛蟠搶了人,馮淵的男風之好故態複萌在所難免。也正因為馮淵好男風的緣故,姚靜她們才放心選他為寶釵名義上的夫君,隻是這層意思未免難堪,故而無論是孫穆、姚靜還是寶釵,都不曾於明麵提起,卻都是心照不宣的。

    馮淵明明自己好男風,極少親近女人,此時卻把責任都推到寶釵身上,會拿子嗣說事,頗有市井之中的無賴之風,令寶釵大為開眼。隻是到了這個時候,爭辯這些好男風好女色的事情,未免太過羞恥,況且寶釵何等人品,怎肯同馮淵爭辯這個?隻得將前情都按過不表,溫言同他商議道:“雖說此中有些緣故,並非獨我一人的過錯。但你既有開枝散葉之心,於家於世,都是有益的事情。此事倒也不難,我身邊原有幾兩壓箱子的銀子,既是如此,明日便請了媒婆人牙子正經相看一個家世清白會生養的女孩,同你開了臉做妾可好?你放心,她若生了一男半女,我自會當自己孩子一般疼愛。”

    寶釵這般說,馮淵自是無話可說,隻是若就這般灰溜溜離去,心中又有些不甘心,正猶豫間,隻聽見外麵門響了一聲,卻是鶯兒從廚房捧了熱水回來了,一麵抬著水盆一麵抱怨說,此處飲食起居過於簡陋,實在是苦了寶釵了,又說離廚房太遠,廊上燈太黑,差點滑了一跤。正嘮嘮叨叨說時,不覺已經到了裏屋,抬頭看見屋裏多了一人,嚇了一大跳,連忙把水盆放下,問道:“馮……姑爺怎地在此?”

    馮淵本是喝醉了酒,又聽鶯兒叫姑爺叫得如黃鶯出穀般嬌婉動聽,不覺斜眼看著她,隻覺得鶯兒雖是小丫頭的裝扮,委實嬌憨可人,令人心動。俗話說飽暖思"yin yu",馮淵心中一陣邪火升起,竟動了色心。他雖在醉中卻也知道分寸,曉得寶釵是萬萬惹不得的,但尋思著鶯兒或可以下手,於是竟趁著酒意涎皮賴臉道:“娘子好生賢惠,不愧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薛大姑娘。隻是你怎地不會算賬?既是要為我納妾,何必從外頭買人,現如今我看著鶯兒就好,一來知根知底,二來又是服侍你慣了的,三來是家生的奴才,倒也省了一筆不小的費用,都省下來,將來與你做本錢,利生利,豈不更好?”

    鶯兒剛剛進屋就聽見馮淵這般說,不知道前因後果,尚未反應過來,迷迷糊糊間竟然以為寶釵真個有意將她推與馮淵了。她自幼在寶釵身邊長大,耳濡目染之下,心氣見識自然不凡,怎會看得起似馮淵那樣格局的人物,當下大驚道:“萬萬使不得!求姑娘饒了我!”

    寶釵也料不到馮淵趁著酒意,竟然說出這種話來,當下又羞又惱,見鶯兒滿臉淒惶之色,更覺憤怒,好容易壓住火氣,搖頭道:“這個卻是不行。你趁早絕了這年頭罷,大家萬事好商量。”語氣轉冷,字字分明。

    馮淵看了看寶釵,又看了看鶯兒。他雖然不學無術,卻也不是蠢到家的人物,如何不知道是被寶釵主仆嫌棄了。當下怒從心起,指著寶釵大叫道:“好個薛寶釵!好個賢良淑德的新娘子!我原知道你心有所屬,看我不起,隻是念在舊時情分上,再加上你口口聲聲說保我幾輩子衣食無憂,故而恪守承諾,不來碰你,難道連給你端洗腳水的丫鬟奴才,我都碰不得嗎?我拚著被金陵老家的人指著鼻子罵說綠雲罩頂,為的是什麽?難道你認為我真的怕了你,要仰仗你姓薛的不成?從遇到你們家的人到現在,我究竟拿了你們什麽好處了,每年請安節禮,禮數樣樣都不曾少。薛家把你逐出門來,名姓全無,我好心好意收容你,如今我竟是連個下人都不如嗎?”

    一麵罵,一麵衝向鶯兒,作勢要撕她衣裳,大聲道:“你算個什麽東西?大爺肯睡你,是你幾世裏修來的福氣,你還敢嫌棄大爺不成?不過打上幾頓,也就老實了?我看看過了今晚你還敢嫌棄!”仗著酒意,一麵撕鶯兒衣服,一麵把她往床上扯。

    寶釵和鶯兒何曾見過這等場麵,都驚呆了。論力氣,她們何嚐是男人的對手?何況馮淵趁著酒意發瘋,一時間竟然力大無比,怕是來個男人都拉不住。寶釵嫁到馮家時,因馮家地處偏僻,行走不便,並未帶多少人過來,乍逢這等場麵,竟是連叫人求救都無從談起。鶯兒嚇得大聲尖叫,拚命掙紮,寶釵情急之中也不再顧大家小姐出身的身份,死死拉住馮淵衣袖,想將他扯開,怎能拉得開?兩個弱質女流,遇到這種場麵,便如秀才遇到兵一般,空有學識見識卻無處施展,真正是有苦說不出。

    馮淵被寶釵拉扯得有些焦躁,回頭將她狠命一推,寶釵不覺間便跌跌撞撞往後,幸得身後是梳妝鏡台,這才未倒在地上。忙重新站起來,所幸身子沒有大礙,隻是馮淵已經趁著這工夫將鶯兒的衣裳都扒開了。

    寶釵又急又氣,卻自知力有不逮,舉目四顧間見不遠處桌上放著一個籮筐,原是自己在做的針線,未及收起,連忙奔過去,從那籮筐裏搜尋一番,竟尋出一把剪刀來,舉著剪刀虛張聲勢大叫道:“住手!”心中卻忖度著最好馮淵主動停手,若不停手時,自己也隻有拿著剪刀刺他手臂了。

    馮淵起初並未把寶釵的喊叫當一回事,誰知一抬眼見寶釵正拿著一把剪刀,刀刃鋒利閃著寒光,當下也驚了一驚,驚疑道:“你這是要幹什麽?難道你竟要謀殺親夫!嘿嘿,既是你給臉不要臉,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少不得把你一起睡了,來日若那姓姚的怪罪下來,我就秉明官府,說你品德敗壞,成親前同人私通過,少不得拿了你浸豬籠……”正說話時,突然間大叫一聲,卻是鶯兒趁他和寶釵說話時候不備,掙紮著起身,拚命推了他一把。馮淵隻顧看寶釵和那把剪刀了,未曾留意身後的動靜,竟著了道。他原本就不曾站穩,此時被鶯兒這麽一推,不覺就跌了一跤,不偏不倚正巧踢翻了先前鶯兒從廚房提來的熱水,半身衣服盡濕了。

    馮淵罵罵咧咧地起身,一邊防備寶釵偷襲,一邊撲向鶯兒,打算給這女人一點教訓。鶯兒見馮淵凶神惡煞的模樣,心慌不已,一麵往床裏頭縮,一麵不斷拿了床上的枕頭諸物朝著馮淵砸過去。馮淵哪裏怕這個,獰笑著撲了上去,鶯兒大聲尖叫著,奮力將他推開。寶釵在旁焦急不已,見馮淵絲毫沒把自己的威脅當一回事,硬著頭皮拿了剪刀走過去,拚命往馮淵手臂上刺去,趁著馮淵吃痛鬆手,忙拉了鶯兒要逃。幾個人漸漸從床邊拉扯到桌前,拉拉扯扯間,鶯兒反手一推,馮淵腳下一滑,因他正踩在那汪打翻了的水裏,這一跤真個跌得是結結實實,仰麵倒地,半晌未曾站起來。

    寶釵和鶯兒連忙逃到房外,兩人隻覺得如同劫後餘生般,抱頭痛哭。寶釵知道鶯兒受到莫大驚嚇,連聲勸慰她,又防備著旁邊動靜,擔心馮淵不顧臉麵,追到屋外來,鬧得全家皆知,心中思忖若是馮淵仍然不依不饒,追將出來,也隻有連夜離開此處,待到天明再做計較了。誰知這邊鶯兒的哭聲漸漸弱了,屋裏卻沒有任何動靜,馮淵也未從屋裏出來。

    寶釵心中頗為詫異,暗想莫不是馮淵一時酒醒,心中抱愧,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又猜想莫不是這一番拉扯,馮淵耗了些力氣,就趁著酒意睡過去了?隻是那房子卻是寶釵日常起居的屋子,衣物細軟皆收在此處,實在令人哭笑不得。時值深夜,兩人衣飾單薄,不舍在情況不明時候貿然遠離,便悄悄來到張嬤嬤的屋子。三人又等了一會兒,是好是歹始終不見什麽動靜,鶯兒便主動請纓,說要去探察一番,看看馮淵究竟是酒醒了還是睡著了,或者在暗中使什麽壞。

    寶釵無奈允了,叮囑她務必小心,又和張嬤嬤嚴陣以待,取了剪刀、木棒等物尾隨其後,靜待支援。不想鶯兒去了片刻,尖叫一聲,便再沒了消息。寶釵不得已和張嬤嬤進去看時,卻見鶯兒麵色蒼白呆立當場,馮淵仍舊仰麵躺在床邊的地上,身下好大一灘血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