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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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訂閱比例不足, 此為防盜章, 24小時後恢複。 他忽然就害怕了。
沈多意緊閉許久的薄唇終於啟開,眉眼間也盛滿了不可名狀的傷感,他聲音小小地說:“我爺爺在等我,我想回家了。”
這場歡迎會終於迎來了尾聲, 沒喝酒的送喝了酒的回家, 還有未盡興的商量著轉場。章以明沾染了香水味, 滿心沉醉地等待結束後的狂歡, 抬眼卻見戚時安話都不留就離開了。他隻好扛起總結發言的大旗, 說:“今晚大家開心就好,周一不準遲到,影響工作的話獎金照扣不誤。”
話沒說完,樓下的汽車引擎已經放肆叫囂, 戚時安眨眼駛出了這條街區。
眾人散去,沈多意和同事上司告別後也取了車離開。當車門關上, 他被束縛在安全帶下, 不透風的空間令他覺得有些喘不過氣。
但也獲得了一點安全感。
霓虹燈讓整個城市在黑夜中依然亮眼,路旁的屋廈拔地參天, 把行人和汽車都對比成了零星棋子, 他一路盯著前方, 迫使自己心無旁騖地抵達了溫湖公寓。
停車場裏又冷又安靜,沈多意停車熄火, 然後解了安全帶。他彎下身去, 額頭抵著方向盤上的喇叭按鍵, 左手慢慢摸上右臂的手肘處。
戚時安力氣很大,氣性也不小,弄得他現在還隱隱作痛。
“你知道嗎,我最想搞的還是你。”
心無旁騖的狀態徹底被擊碎,沈多意變成了破殼而出的雛鳥。不,比雛鳥還不如,沒有任何保護層以外,他也沒有堅硬的喙。
他拿起手機,在空曠無人的停車場,在狹小密閉的車廂,輕聲開口。
“我好久沒參加過聚會了,今天很高興。”
大學同學來自五湖四海,要聚一次其實很難,初中同學分開太久,大家的聯係也不那麽緊密。高中同學卻每年都聚,但他從來不會參加。
“因為我那時候名聲不好,課餘時間要賺錢,在學校裏就要抓緊時間學習,漸漸的我沒那麽合群了。在夜總會下班出來還被同學遇見過,傳來傳去就無從解釋了。”
“他們議論我,議論的內容不算好聽。”
“你今晚那句話,讓我感覺回到了那時候,很難受。”
沈多意說得很慢,不好的情緒也慢慢消失,在還剩下一點的時候他停下,然後重重呼了口氣,把剩下那一點全部吐出。
片刻後,情緒恢複了正常,他拔鑰匙下車,然後離開了停車場。而手機屏幕一直黑著,自始至終都沒有撥出任何號碼。
從校園到社會,從過去到現在,沈多意習慣了這樣自我調節,話憋在心裏會很難受,他講出來就當翻篇兒了。但他不會真的把號碼撥出去,更不會和別人講,因為他不確定自己的難受是不是合理。
他怕自己過於敏感,而他不想做個敏感的人,不想自己累,別人也累。
兩扇門隔著數個街區同時打開,都發出了“滴”的一聲。
隨後摔門聲響徹整間公寓,戚時安換拖鞋的時候把鑰匙砸在了玻璃矮櫃上,用了十年之久的鑰匙扣又被蹭掉了一點彩漆。
一路馳騁加上剛才的摔打,他的怒氣總算消退了三分之一。
這份怒氣是對他自己的,於是剩下的三分之二他打算留在體內自我懲罰。
在客廳脫了外套,扯了領帶,走過過道時又解開最上麵的兩顆紐扣,戚時安踱步到餐廳,開燈的瞬間歎了口氣。
餐廳沒有緊挨著廚房,而是向陽的單獨一小間,淺咖啡色的地板中央,擺放著一張乳白色的圓形小桌,四張木質皮墊座椅圍成了圈。
戚時安拉開椅子坐下,目光落在圓桌中心的繡球花上。
花瓣有些蔫了,那股委屈無力的樣子,像沈多意凝在眉間的傷感。
他把早上剩的半杯水灑在繡球花上,無奈地自言自語:“要不是你誤會我,我也不會口不擇言令你難堪。”
理智喪失的情況下說“夜場長得漂亮的人,我都搞過”,緊接著那句仿佛在說沈多意和夜場裏的人無甚區別。
而他其實隻是在憤怒地表達想要占有的欲/望。
戚時安枯坐了小半宿,絕望地發現在自己的注視下,花瓣好像進一步惡化。他不知道沈多意的情緒緩和了沒有,希望兩天假期過完,周一再見麵時還能聽見那句悅耳的“戚先生”。
跳槽後的第一個周末,沈多意除了睡覺就在寫工作總結,他長在了飄窗上,修長的手指幾乎沒離開過鍵盤。忙完這些仍覺不夠,又翻出以前設計的“白金計劃”,幫孟良的新產品做了修改和補充。
“多意,你快看這個節目。”
沈多意想裝作沒聽見,但他知道那樣的話老爺子還得多走幾步過來叫他,於是起身出了臥室,興趣缺缺地問:“又看什麽節目呢,《致富經》嗎?”
沈老回答:“新聞報道天價墓地呢,看得我都想再多活二十年了,等降價了才敢兩腿一蹬。”
沈多意切了個蘋果,然後用勺子把果肉刮到碗裏,刮完把勺子連同果泥一起遞給沈老,說:“爺爺,你不用擔心,墓地我已經給你買好了,但你千萬別著急,再多活五十年成嗎?”
“你想讓我修仙啊。”沈老吃著蘋果,“不是天價的吧?”
“不是,平價的。”沈多意笑著吃另外半個,“跟我爸媽的挨著,對了,下次掃墓要告訴他們我換新工作了。”
沈老問:“新工作怎麽樣,不圖賺多少錢,你幹得高興就行。”
沈多意啃完了蘋果:“挺高興的。”
腦海中浮現出戚時安的臉,他掐著蘋果核的手指都加了力道,猜測著對方兩天過去有沒有消氣,畢竟他背後說人在先,沒占什麽道理。
兩方都心思不寧,把假期過成了漫長的折磨,太陽幾番起落後,終於迎來了新的一周。
戚時安不在家吃早餐,隻西裝革履地坐在圓桌旁喝水,伸手摸摸花瓣,心中隱含的期待又增添了半分。不是他吝嗇,而是期待這種東西就像股票,要謹慎對待,不然可能承受不了意想不到的失落。
花店送來了新的繡球花,圓圓一株放在透明的廣口小花瓶裏,希望沈多意也已經變得神采奕奕。
明安大廈旁邊的咖啡廳內人滿為患,似乎整條街的上班族都在這裏排隊買早餐。沈多意出門很早,還有兩個人就排到他了。
“沈組長,早安。”
沈多意回頭看見了安妮,笑著說:“早,你要吃什麽,我幫你一起買。”
“謝謝沈組長,我路上堵車了。”安妮望了眼長長的隊伍,回想著餐單說,“幫我買兩個鹹肉三明治,一份奶油包,一份晨間小食,再加杯黑咖啡。”
“好,我記住了。”沈多意笑答,內心卻咂舌。買完離開,和安妮一起進了明安大廈,安妮拎著兩包早餐,解釋道:“這是戚先生的,他都是在公司吃早餐。”
沈多意吃驚道:“他習慣早餐吃這麽多?”
安妮小聲說:“跟他的午餐比起來,算少的啦。”
沈多意使勁扒拉久遠的回憶,想起那時候他在國賓的餐廳打工,戚時安貌似點了很多道菜,當時以為對方想讓他多忙活幾趟,沒想到是真的飯量驚人。
戚時安到達三十層的時候安妮已經開始工作了,他進入辦公室後便聞見咖啡的味道,等喝進口中發覺加了不少量的牛奶。
安妮敲門進來:“戚先生,這是章先生秘書送來的資料。”
戚時安吃著奶油包:“放桌上就行,順便給我重新泡一杯黑咖啡。”
安妮反應迅速,立刻伸手拿了桌上那杯,解釋道:“排隊的人太多,早餐是沈組長幫忙買的,估計是拿錯了,我馬上去給您泡一杯。”
辦公室的門關上,戚時安把最後一口奶油包咽下去。
他沒想到沈多意喝個咖啡要加那麽多奶,看來很怕苦。
“戚先生,”安妮去而複返,手中多了杯咖啡,“抱歉,以後不會再犯這種錯誤了,我另外泡了杯多加奶的,立刻給沈組長送過去。”
戚時安沒抬眼:“不用,再應酬你一遍反而讓他累。”
沈多意在谘詢部的會客室見客戶,巧的是這位客戶在保險公司辦了巨額保單,他們之前打過照麵。從投資項目的選擇到風險預估,還有前景分析和損失模型的建立,沈多意做了詳盡的說明,水都沒顧上喝一口。
聊到最後,客戶問:“我之前的保單就是你設計的,聽說最近推成明星產品了。感覺你在保險公司的前景不錯,怎麽跳槽了?”
沈多意笑笑,避重就輕道:“您過獎了,以後如果您還有保險方麵想了解的,隨時找我都行。”
把客戶送到門口,回辦公室時碰見齊組長出來,對方說:“到飯點了,直接去餐廳吧。”
“好,沒想到跟客戶聊了一上午。”沈多意驚覺時間過得太快,前往餐廳的路上和對方講了講客戶的想法,他雖然覺得每個組之間應保持涇渭分明,但畢竟同屬一個部門,所以沒有藏著掖著。
公司餐廳座位間距不大,此時人也不算太多,齊組長掃了一眼,說:“戚先生今天下來得這麽早,他一般都是過了高峰期。”
沈多意心中“咯噔”一下,他以為在那晚鬧僵之後,自己已經恢複了雲淡風輕,誰知他並沒有做好碰麵寒暄的準備。
他找了個借口:“我想起來早餐買了沒顧上吃。”
早餐吃了很多的戚時安又端了滿桌的菜,筷子剛碰到碗裏的飯就感覺到眼皮突突直跳,皺眉抬眼望見沈多意的背影消失在餐廳門口。
他出聲叫道:“齊組長,我菜要多了,一起吃吧。”
齊組長落座,兩個人麵對麵開吃,戚時安默不作聲,吃到一半才問:“跟著我這邊開了次會,怎麽樣,你們部門感覺有幫助嗎?”
齊組長認真回答,答完不失客觀地說:“可惜剛才沈組長回去了,不然可以多反饋點看法給您。”
戚時安無所謂地問:“他上去幹嗎?不吃飯啊。”
“說是早餐買了沒顧上吃。”齊組長表示理解,“上午有個大客戶,可能也因為比較忙吧。”
來用餐的人逐漸多了起來,戚時安速戰速決,吃完又要了杯多加奶的咖啡。他一路上作著激烈的思想鬥爭,猶豫要不要去谘詢部送趟外賣。
可身體卻好像聽命於另一套係統,進入電梯後直接按下了谘詢部所在的樓層。
前台小姐已經不想活了,戚時安端著咖啡經過,不大高興地說:“換點貴的化妝品吧,每天對著門口補妝很煞風景。”
他直奔沈多意的辦公室,走到門口卻發現裏麵沒人。
戚時安獨自尷尬,甚至為自己主動而來生起悶氣。當初圍追堵截都沒被這麽躲過,如今做正人君子反而這種待遇。他進去把沒動過的黑咖啡換掉,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是老板,讓沈多意上三十層不過一句話的事兒,何苦這麽費勁。
然而就算要躲,也不會未卜先知,沈多意正坐在茶水間裏,準備吃剛洗好的大鴨梨。
“可你為什麽覺得我不會生氣?”戚時安氣定神閑,“因為在你心裏,我不隻是老板,對嗎?”
沈多意思潮起伏,目光都不知道該落在哪裏,他攥著報告,瞥見了上麵的紅色批語,急中生智道:“對,亦師亦友,如果舊事不提的話。”
他已經簽了協議與合同,隻想好好工作,升職加薪。戚時安的出現是個意外,但他無法避開的話,就把意外的影響降到最低。
再不回去,部門裏其他同事就要八卦了,戚時安也不想再輕裘緩帶地折磨人,像個使溫柔刀的劊子手,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和機會。
既然劊子手收了刀,待宰的沈多意便如蒙大赦般撤離了三十層會議室。沒多久臨近下班,想到吃晚飯的時候還會見麵,他連寫工作概要的思路都想不起來了。
正直春季,開歡迎會的地方卻叫“夏天餐廳”。整個三四層都被預留下來,明安所有部門的員工將在今晚進行本年度第一場聚餐。
三樓是中式裝潢,四麵牆體掛著無數盆綠植,樹葉掩映下還有幾個型號不一的鳥籠。等菜上桌的間隙,股票部的聊股票,外匯部的聊外匯,無關實盤操作技術的部門什麽都聊。
沈多意安靜地坐在位子上喝水,喝完用手機搜索小篆,想知道牆上那副字寫的是什麽。旁邊平級的齊組長探頭看了眼,說:“這還用查啊,風行水上,自然成文,《莊子》裏麵的吧。”
沈多意其實在查複雜的落款,句子本身他是看得懂的,而且知道出處是《易經》,並非《莊子》。他衝齊組長笑笑,然後收起了手機,轉移話題道:“怎麽還不上菜,我肚子都叫了。”
戚時安張羅的歡迎會,對外卻隻宣稱請客吃飯,而且直接請了全公司的人。正因為如此,最大程度的熱鬧包圍著沈多意,但不會有人過分關注他,他覺得很舒服、很愜意,既能被其他人的快樂感染,也不用客套的去交際。
菜品終於上桌,戚時安幾乎是立刻拿起了筷子,他不吃第一口,底下的人不好開始。邊吃邊聽章以明在耳邊絮叨,順便望了眼遠處的沈多意。
現實總是距理想十萬八千裏遠,從落座就被匯報工作的高管包圍,偏偏章以明還要守著他大吐苦水。“先吃飯吧,嘴不累麽?”他受不了了,“來,吃個蝦仁。”
章以明嚼著蝦仁繼續叨叨:“以後和證券交易所的人應酬輪著去,下次該你了,憑什麽每次都是我上?”
戚時安反問:“那你替我操盤?”
“少來啊。”章以明偃旗息鼓,把杯子裏的酒喝掉一半,“時安,你到底和沈多意什麽關係?”
戚時安沉默不言,看見沈多意正啃著螃蟹腿笑,難得一見的傻樣讓他很想拍下來。章以明搭著他的肩膀,低聲說道:“要是沒什麽關係,我就不看你的麵子了。”
戚時安終於對章以明說的話提起了重視,微微側過臉去:“什麽事兒?”
“能是什麽事,公事唄。”章以明把剩下半杯酒也喝幹淨,“他和保險公司的舊上司關係不錯,業務上有沒有斷幹淨還難說,而且執照還掛靠在其他谘詢公司賺外快。”
戚時安想起用舊沒換的鑰匙扣,也想起沈多意為賺兩千塊錢疼得冷汗直流。他一時間啞口無言,不知如何審判對方再一次的“甘為五鬥米折腰”。
酒過三巡,座位都亂了,有的吃飽上樓看風景,有的去籠子前逗畫眉,沈多意抓著條蟹腿啃到了天荒地老,滿手都是熟螃蟹的氣味。
洗手間空著,他仔細地洗了幾遍手,確認隻剩下洗手液的香氣才作罷。洗完沒回座位上,溜達著上了四樓。四樓的壁畫濃墨重彩,地上鋪著花紋繁複的織錦地毯,好像是西亞的風格。
四樓也沒有窗戶,感覺像待在露天的旅館,風灌進來拂在臉上,有點舒服也有點涼。沈多意在角落的沙發上坐下,正好接起一通電話。
“師兄,適合老年人的新險種,有沒有興趣?”
“你設計的?”針織衫一吹就透,他往懷裏抱了個靠墊取暖,“說來聽聽,合適的話就買,當支持你工作了。”
孟良在電話裏簡明扼要地介紹了一下,都是內行人,聽倆關鍵詞就知道本質。沈多意默默盤算,仰著頭枕在了靠背上:“和白金計劃有點類似,正式推出了嗎?”
孟良樂道:“其實還沒。”
“那你囉嗦半天,求教就明說行不行啊。”沈多意笑罵對方,音量也不自覺抬高了,正高興著,整片視野被突然靠近的人影遮了個嚴實。他嚇得從半仰的狀態彈坐起身,心有餘悸地說:“戚先生,怎麽走路沒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