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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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最曬、人最困倦的午後, 整條胡同都沒個人影。戚時安擰開瓶蓋把剩下的半瓶水一飲而盡,隨後抬抬下巴說:“沒別的事兒, 就是突然想見見你,現在見了, 也就沒事兒了,回去吧。”

    沈多意似笑非笑:“那我回去了?”

    “嗯,後天機場見。”戚時安後退半步,想看著沈多意進了院門才走。沈多意轉身假裝走了幾步, 隨後忽然停頓,接著調頭跑了回來。

    他直衝到戚時安麵前,甚至差點撞在戚時安身上。

    戚時安下意識地張開手臂去接,扶住對方的肩膀問:“幹什麽呢, 想偷襲我?”

    沈多意被曬得睜不開眼睛,胸有成竹地說:“你別裝了, 明明就不想讓我回去,還欲擒故縱, 以為我看不出來啊?”

    “你火眼金睛行了吧?”戚時安冤枉, 他知道沈多意正在朋友家做客,所以真的隻是頭腦發熱來看看而已, 但此時對方的模樣格外囂張,他就不想辯解了,反而低頭問道,“那你還看出來什麽了?”

    沈多意垂眼避開陽光的照射,回答:“看出來你比平時還帥。”

    戚時安絕沒想到會聽見這麽一句誇讚, 頓時呼吸都停滯了片刻,他把空水瓶捏得變了形,問:“現在人少,拐孩子應該沒人看見吧?”

    沈多意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攬著肩膀向外走去,他納悶兒又想笑:“你什麽毛病啊?我可是都二十七了。”

    戚時安沒說話,他從發送完那張照片就立在胡同口等候,親眼看著沈多意邁出門檻,再跳下台階。沈多意說過,小時候從胡同尾走到胡同口,能收獲一堆好吃的。

    剛才他看著沈多意一步步走近,在心裏把對方變成了那個瘦小又聽話的孩童模樣。

    如果那時候就遇見,他們大概會一起玩兒,沈多意擅長奧數題,他也擅長;沈多意喜歡看考據資料,他也喜歡看;沈多意秋天鬧嗓子,那他們可以一起吃梨;沈多意騎三輪摔下來,他會跑過去接住對方。

    那沈多意的情竇初開,可能就會因為他了。

    戚時安攬著沈多意的肩膀往外走,想了很多,但都無法正大光明地宣之於口,他怕沈多意笑話他。畢竟對方說得沒錯,他很自負,總愛端著高姿態。

    已經走到了秋葉街,沈多意遠遠地望見了停在街邊的跑車,他隨口問道:“你什麽時候過來的,等了多久啊?”

    戚時安輕描淡寫地說:“收到短信就過來了。”

    沈多意吃驚地看著他:“兩三個鍾頭呢,你一直在附近找那條胡同嗎?”

    “我說了,我想見你的話,肯定能找到。”戚時安把空水瓶丟進旁邊的垃圾箱裏,“你是和爺爺來做客的吧,那天聽你說要提前把爺爺安排好。”

    “嗯,爺爺在這兒住幾天。”沈多意看見了街對麵的肯德基,“你是不是還沒吃午飯,我請你吃全家桶吧。”

    他們倆並肩過馬路,戚時安明明樂意得不行,還要裝模作樣:“家裏阿姨準備了三葷三素,你就請我吃個快餐啊?”

    沈多意推搡戚時安的肩膀:“你再挑連快餐也沒有,直接給你攤個大煎餅。”

    可能是上過軍校的原因,戚時安就算不穿西裝,也時刻保持著脊背筆挺。他坐在位子上喝可樂,麵前擺著全家桶和單買的兩個漢堡,沈多意給自己要了個甜筒,邊吃邊說:“我中午撐著了,就不陪你吃了。”

    戚時安問:“中午吃什麽好東西了?”

    “就是家常菜啊,阿姨廚藝特別好,叔叔還買了烤鴨。”沈多意回味,“反正都是我和爺爺愛吃的菜,不過我不挑食,什麽都吃。”

    周圍沒什麽人,戚時安啃漢堡,沈多意吃甜筒,兩個人從吃的快餐聊到日漸升溫的天氣,又從航班聊到出差內容。

    沈多意問:“這次還是去悉尼,是不是你上次去就是在做鋪墊?”

    “差不多吧。”戚時安擦擦手,“這次還住在黃金海岸,我得把衝浪補回來。”

    沈多意晃著杯子裏的冰塊:“那還去看遊小姐嗎?”

    “看時間安排吧,我媽生日她寄了禮物,要是見的話就當麵謝謝她。”戚時安說,“她經營著幾家畫廊,你也可以去看看,反正那些作品我是不太會欣賞,還不如指數圖有意思。”

    兩個人在肯德基消磨到五點才走,戚時安回家,沈多意回秋葉胡同,在夕陽下分別的時候,還約好了後天機場見。

    一切都安置妥當,沈多意晚上獨自回了溫湖公寓,周日有一整天的時間收拾行李,於是他早早睡下了。戚時安又坐在餐廳伺候那株繡球花,順便給遊哲打了個電話,得知遊思帶著薯條去旅行了,不在悉尼。

    周一上午九點鍾的航班,一行四人順利登機。除了戚時安,外匯部的主管級別最高,位置也正好在戚時安的旁邊。沈多意和期貨部的高級操盤手挨著,他和對方已經很熟了,整天“小王小王”的叫人家。

    飛行平穩後,空乘送了飲料,商務艙人不多,還算安靜,不過青天白日的,大家都沒什麽睡意。“小王,你最近有什麽看好的嗎?”沈多意沒什麽消遣,隨口問道。

    小王說:“你不是都拋了嗎?”

    “你怎麽知道我拋了,又是齊組長說的?”沈多意背後發牢騷,“齊組長的嘴沒把門,什麽都跟別人說,還老說我的事兒。”

    戚時安坐在前麵看書,聽著後排的交談卻頻頻走神,旁邊的主管匯報了什麽也沒認真聽,幹脆把遮光板一拉,擺出要睡覺的架勢。

    小王很有眼色,立刻噤聲不再說話,主管也閉上眼準備眯一覺。沈多意百無聊賴地看窗外的雲層,也安靜了下來。

    等旁邊的人睡著,戚時安解了安全帶起身,他走到後排拍拍小王的肩膀:“你去前麵,我不喜歡靠窗。”

    他換了位置,在沈多意旁邊坐下,坐下後還若無其事地繼續看書。沈多意瞥了一眼封皮,小聲問:“《江恩波浪理論漫談》,好看嗎?”

    “還好,就是圍繞原有理論進行發散。”戚時安微微側身靠近,“想一起看麽?”

    沈多意也側身靠近,和戚時安的肩膀幾乎挨住,白紙黑字寫著一堆術語,兩個人沉浸其中,偶爾探討一二。

    安妮訂的酒店處於衝浪者天堂,飛機抵達後有車來接他們過去。辦理入住手續時才知道其他三人都是商務房,隻有戚時安和往常出差時一樣,住的是大套間。

    “換成一樣的吧,在同一層比較方便。”

    戚時安紆尊降貴般舍棄了高樓層的海景,換成了沈多意的對門,他不動神色地看了對方一眼,結果沈多意趁這會兒工夫還在看那本書。

    “工作安排明天才開始,今天大家可以先養養精神。”戚時安說,“這兒的鐵板燒很好吃,我提前預定了位子,晚上一起吃飯吧。”

    沈多意合上書,但食指夾在裏麵,等乘電梯回各自的房間後他把書攤開放著,準備放好行李繼續看。一切收拾妥當,又換了身涼快的衣服,他拿起書跑去對麵敲門,想請教幾個問題。

    門打開,戚時安裸著上身,肌肉明目張膽地暴露在空氣中,手上還拿著件t恤衫,然後不緊不慢地往身上套。

    “怎麽了?”

    沈多意收回目光,趕緊拿起書:“這部分我有不懂的地方想問問。”

    戚時安把對方拽進來:“開著門就問,我都走光了。”

    “誰知道你不穿衣服就開門,想顯擺腹肌呢。”沈多意在沙發上坐下,“從江恩九方圖看黃金市場,這部分我讀得雲裏霧裏,你給我講講。”

    戚時安拿了罐啤酒,走近後貼在沈多意臉上冰了一下:“喝不喝?”

    沈多意接過喝了兩口:“快點講吧,講完我就回去睡覺了。”

    “請教問題還這個態度,別仗著老師喜歡你就肆無忌憚的。”戚時安在旁邊坐下,隨手拿了酒店的宣傳雜誌畫圖,“以書裏這個周期為例,你看k線圖,是不是獲取不到什麽規律?”

    沈多意湊近:“嗯,然後呢?”

    “然後用江恩九方圖看。”戚時安很專注,線條和數點都在他筆下迅速生成,“從高低點的時間周期分布上找找規律,結合圖像。”

    “是不是對角線……”沈多意猛地抬頭,“是‘米’字線?”

    戚時安又犯嗲了:“很棒。”

    “每當黃金周期走到‘米’字線上,價格波動就來了,開始變盤。”戚時安掀過雜誌另一頁,三兩筆畫出了直觀的走勢圖,“現在看是不是清晰多了?九方圖計算空間的時候比較多,所以這裏可能有點難理解。”

    沈多意盯著戚時安的手指,才發現對方畫圖比他快很多,而且更加隨意,是胸有成竹不屑於錙銖必較的大手做派。

    問題問完了,啤酒也喝光了,沈多意伸了個懶腰,準備回去睡覺。戚時安從行李箱翻出一隻耳機,看來也要休息,無奈道:“湊合睡吧,晚點叫上他們一起吃飯。”

    沈多意問:“什麽湊合睡?”

    “這套間小,樓層又不夠高,所以湊合睡。”

    “這本來就是挺不錯的五星酒店了,而且商務套房夠大了吧。”沈多意不知道戚時安本來的套間有多寬敞,不平道,“朱門酒肉臭,還湊合呢,誰讓你換房了。”

    戚時安平白無故被呲瞪,失笑道:“沒人讓我換,我自找的行嗎?”

    沈多意覺得自己話說重了,有些抱歉,開門走之前又給了顆糖:“雖然房間小,但是離我近啊,有事兒言語一聲,我馬上來幫忙。”

    門打開又碰上,戚時安覺得這房間哪哪都好了。

    晚上用餐的人非常多,幸好提前預定了位子,外匯部的秦主管和期貨部的小王在飛機上睡了,於是下午到處轉了轉,這會兒飽餐一頓都準備回房間早點休息。

    而戚時安和沈多意睡足了午覺,此時都還很精神。

    “我租了車,要不去轉轉?”戚時安手指勾著車鑰匙,神情悠閑,總覺得開上車就要去泡吧。沈多意腦補了片刻,覺得自己犯神經,然後跟上對方的步子走出了酒店大廳。

    一輛黑色越野停在外麵,駕駛位置和副駕位置與國內相反,沈多意剛上車時還不太習慣。愣神的片刻戚時安已經發動車子駛入了夜色,落下車窗吹著涼爽的夜風。

    他開得不是很快,單手把著方向盤,忽然說道:“第一次遇見你那晚,我把你帶回家的時候就是開的越野,不過是軍用的。”

    沈多意努力回想:“沒印象了,我當時喝醉了,但第二天你送我的時候開的是大眾。”

    戚時安轉頭看他,似是有些驚訝:“你還記得?”

    “記得啊,黑色大眾。”沈多意說,“沒見你開過越野啊,我記得換跑車之前你開的也不是越野。”

    戚時安說:“開軍牌車去夜總會被我爸知道了,第二天就把車扣了,隻讓我開那輛大眾。現在本來還有一輛,但是為了請你去家裏給小川補習,就當作條件送給他了。”

    沈多意急忙撇清關係:“這可不賴我。”

    “沒賴你。”戚時安握著方向盤笑,笑了會兒有些心猿意馬,“其實我以為你不記得了,第二天送你的時候,你又局促又窘澀,盯著窗外眼都不眨,一停下恨不得馬上開門就跑。”

    路麵寬闊,越野奔馳在颯颯風中,沈多意看著夜色輕聲說:“我一直都記得,所以我現在也開黑色大眾,因為覺得很有安全感。”

    他當時的確慌亂,但坐在車裏又矛盾的覺得心安。

    刹車被猛地踩下,輪胎和地麵嚴重摩擦,拖著長調發出刺耳的噪聲,要不是係著安全帶,沈多意會磕在儀表台上。他坐穩後驚慌地轉過頭去,震驚又疑惑地看著戚時安。

    戚時安目視前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曾告訴自己,全國有百分之七十的人開黑色大眾,所以不要過多幻想,他甚至以為沈多意根本不記得那天他開了什麽車。

    可原來沈多意都記得。

    還說有安全感。

    戚時安緩緩開口:“你有沒有想過,給你安全感的根本就不是車,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