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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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多意是被戚時安背回去的, 像十年前那晚一樣。

    海灘上人很多, 即使夜幕降臨也依然熱鬧,戚時安背著沈多意, 手上還拿著對方之前換下的上衣短褲。後背暖洋洋的, 潮濕的潛水服被身體捂熱,頸間更是出了層汗,都怪沈多意圈得他太緊。

    走到了酒店門口,馬上就要進入大廳,沈多意掙動兩下準備落地, 但又被戚時安抓緊大腿安穩的固定在背上。

    “我下來吧。”

    “不是說沒勁兒麽?”

    “裏麵人多,我也要麵子的。”

    “那就把臉埋起來。”

    門口的服務生幫他們打開了玻璃門,戚時安背著沈多意進入大廳,沒走兩步就被經理迎上來詢問, 對方以為沈多意潛水出了什麽事兒,詢問需不需要聯係醫生。

    頸邊呼吸噴灑, 沈多意埋著頭裝溺水身亡, 戚時安禮貌地回應:“沒關係, 他有點不適應水壓, 回房間休息一會兒就好, 你們把晚餐送過去吧。”

    沈多意從沒做過這麽出格的事兒,他第一次潛水, 第一次裝鴕鳥,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背著。

    而且還是第一次開始談戀愛。

    已經進了電梯,金色的電梯門像一麵銅鏡, 戚時安看著埋首的沈多意,故意臊白對方:“我覺得好熱啊,不是你把我脖子燒著了吧?”

    沈多意聞聲終於抬頭,銅鏡中映著通紅的臉頰,然後他開始傻樂。

    樓層到了,這個時間大家都去吃晚餐或去坐遊艇了,鋪著厚地毯的走廊空無一人。戚時安走到兩間房門中央,故意問:“去你的房間,還是去我的房間?”

    沈多意跳下來搶過自己的衣服:“各回各的房間……”

    他迅速開門進去,又迅速地關門,但戚時安比他更加迅速,一隻長腿邁進來就把門推開了。沈多意看著門關上,給自己找了台階下:“等會兒晚餐送上來,那你吃了飯再回去吧。”

    “還算你有良心。”戚時安朝浴室努努下巴,“去衝一下把潛水服換了,也不嫌憋得慌。”

    沈多意低頭:“先給你處理傷口。”

    膝蓋處的血已經凝固,傷口大小看不分明,戚時安坐在玄關的矮櫃上,看著沈多意蹲在身前給他消毒擦藥。“不疼,你動作不用那麽輕。”他說了一句。

    沈多意湊近吹吹:“傷口不大,但是海水肯定蟄的疼,我給你貼個膠布。”

    “好,你做主。”戚時安心裏發壞,似是責怪一般的說,“明知道我膝蓋破了,要背你的時候怎麽不拒絕?”

    沈多意立刻仰起頭,抱歉地解釋道:“我就是、就是……對不起,我欠缺考慮了。”

    戚時安緊緊逼問:“前半句說完,就是什麽?”

    “就是……”沈多意咽了咽口水,“我就是想起了第一次遇見你那晚,但我當時睡著了,所以想知道你背我的時候到底是什麽感覺。”

    戚時安終於不再裝凶,伸手捧住沈多意的臉說:“是不是覺得很安全?以後我的前胸後背都供你使用,別詐兩句就傻兮兮地說對不起。”

    沈多意進浴室衝澡,臉上始終帶著戚時安掌心的熱度。衝完站在鏡子前發愣,他不是在出差嗎?怎麽就潛水去了?怎麽就和戚時安在一起了?

    他想從頭捋一遍,卻捯飭半天仍覺得心亂如麻。

    但是塞著亂麻的心裏又前所未有的高興。

    戚時安已經不拿自己當外人了,靠坐在床頭翻看那本《江恩波浪理論漫談》,聽著水聲停下,片刻後又聽著浴室門打開。他抬眼望去,然後朝沈多意招手:“過來,我給你擦頭發。”

    沈多意沒被如此嗬護過,頂著毛巾走近:“我成年很久了,就算一隻手骨折都會自己擦。”

    戚時安單腿踩在地板上,另一條腿盤坐在床邊,他伸手把沈多意拉至自己的領地坐好,拿過毛巾回道:“你單身也很久了,不知道對象給擦會舒服很多。”

    沈多意側身坐在戚時安的身前,微微頷首讓戚時安給他擦著頭發,自己的兩手無所事事,便放在腿上一下一下拍打節奏。

    目光稍稍錯開就能看見幾塊整齊的腹肌,他抬手摸上自己的肚子,然後用力吸了口氣,好像也能形成點線條。

    “幹嗎呢?”戚時安覺得逗,正好也擦完了,他抓住沈多意的手往自己腹肌上放,引誘道,“羨慕麽?摸摸。”

    幹燥的指腹在有些潮濕的腹肌上遊走,沈多意忽然覺得自己色眯眯的,於是想趕緊把手收回。不料戚時安眼疾手快地抓著他不放,還讓他把手上移至胸口,說:“再摸摸這兒,是不是跳得很快?”

    手掌下的心跳強健有力,沈多意微微怔著,然後抬手捧住了戚時安的半邊臉。

    “戚先生。”他叫了一句,叫完又添了幾倍親昵再叫一句,完全不同於以往公事公辦的語氣。

    他鄭重地說道:“戚先生,我簽收了,謝謝你的到來。”

    戚時安低頭吻下:“概不退換,沒得後悔。”越吻越深,任由沈多意憋氣喘息,直到門鈴響起才把對方鬆開。

    他們在房間裏一起吃了晚飯,電視上都是旅遊節目和幾檔脫口秀,還不如聊天有意思。剛剛確認了關係,但沈多意已經快速不知好歹了,直接問了好奇已久的問題:“你的飯量為什麽那麽大啊?”

    戚時安頓時咂不出提子的甜味了,回答:“因為我工作量大。”

    沈多意沒完沒了:“那你是工作以後飯量才變大的?”

    “……不是。”戚時安一點都不想聊這個,於是耷拉著臉消極回應。沈多意見狀揪下一顆提子送到對方嘴邊,哄騙道:“再吃幾個,還挺甜。”

    戚時安張口吃進嘴裏,趁機咬了一下沈多意的指尖。沈多意也不惱,絮叨道:“看來從小飯量就大,其實我飯量也不小,但是瘋狂打工那幾年弄壞了胃,就吃不多了。”

    戚時安講道:“我從小個子就高,自然吃得多,後來去了軍校,整天訓練和體能測試,我還算中等飯量的。怎麽,剛交往就開始給我挑刺兒了?”

    “沒有沒有,別冤枉我。”沈多意又在喝沙冰,“我隻是想以後做飯給你吃的話,要不要換個大號電飯煲。”

    戚時安隻抓前半句:“已經打算給我做飯吃了?”

    沈多意理所當然地說:“我的朋友基本都吃過我做的飯,沒道理你不吃,按親疏遠近的話,我還得再給你創新兩道菜呢。”

    這就成最親的了,戚時安看著對方,一時心頭酸軟不知接句什麽話才好。

    潛水十分消耗體力,沈多意本來就累得不想動彈,吃過飯便立刻蓋上被子準備休息,他仰麵朝上躺著,看上去無比安詳,緊接著就下了逐客令:“你也早點回去睡吧,明天還要工作。”

    “可我不太累。”戚時安坐在床邊,低頭看著對方,“我給你講睡前故事吧,你睡著了我就走。”

    沈多意崩潰般撲棱兩下:“哥們兒,我說最後一遍,我已經二十七了。”

    這麽市井的稱呼戚時安貌似沒聽過,笑著伸手拍了拍沈多意的肚子,然後握住沈多意的手說:“那你七歲的時候睡覺,有人給你講故事麽?”

    沈多意不吭聲了,七歲的時候他爸媽走了,沒人給他講故事,他每晚睡覺前都悄悄地哭。

    “多意,”戚時安叫他,“你快二十八歲了,我說過二十八歲你會運程大變,家業昌盛與否是玩笑話,但你會變得很快樂。二十八歲以前的日子雖然已經過完,但我想把缺失的快樂給你補上。”

    說不感動就太騙人了,沈多意又盯著圓形吊燈:“你講吧,我想聽了。”

    戚時安清清嗓子,把教授的氣勢都擺了出來,娓娓講道:“接上回,黃金走勢的高低點所在周期,都落在九方圖的‘米’字線上,那這種螺旋擴張周期是偶然還是必然?”

    沈多意一愣:“你在講什麽鬼東西呢?”

    “金融知識啊,難道給你講童話?你都二十七了好吧?”戚時安回道,“規律潛藏在混沌的市場中,如果詳細分類的話,會有千百種。但周期性循環規律就像自然現象,不管是央行,還是國家,抑或任何基本麵都改變不了它,頂多產生一點影響。”

    沈多意的眼皮開始打架,他的確是個好於求知的人,但沒到睡前還要聽講座的地步。眼皮愈發沉重,寥寥幾分鍾就見了周公。

    還嘟囔著趕客:“快別講了……”

    戚時安見好就收,起身親了親沈多意的額頭,等對方完全睡熟才關燈離開。

    複談很成功,和客戶簽約也很順利,秦主管和小王在旁邊聽著沈多意與合作方有進有退的交談,都很佩服他在技術方麵的知識儲備。

    最後握手時,沈多意扭頭看了戚時安一眼,拋去一切私人的情感,他很慶幸和戚時安成為上下級。對方連睡前故事都要講艱深晦澀的規律理論,思路從來都是清晰完整,仿佛能讓他取之不盡地汲取知識和信息。

    不拋去私人情感的話,有些話他不說,戚時安卻都懂。

    握著的手已經鬆開,他們跟合作方最後一次共進午餐,此次用餐沒再聊那麽多公事,氛圍也鬆快了許多。

    “終於圓滿完成任務了,下午我得大睡一場。”回酒店的路上,小王靠著窗說道。秦主管附和:“這幾天培訓不怎麽累,就是費心,不過人家的技術和咱們真的有所區別,收獲很大。”

    戚時安說:“所以有的海歸搶手是有原因的,不過不代表各方麵都好。你們倆辛苦了,好好休息,行動自由隨便轉轉。”

    到了酒店,秦主管和小王去放鬆娛樂了,戚時安和沈多意換上休閑裝也準備出門。還是那輛越野,也還是那條寬闊的路。

    沈多意看著導航:“去遊小姐的畫廊嗎?”

    “嗯,看看又有什麽意識流作品。”戚時安打著方向盤,“他帶著侄子去旅遊了,看上什麽記名拿走,不然被她敲竹杠。”

    沈多意問:“侄子是不是遊先生的兒子?”

    “不是,是他們一個表哥的吧,我也不清楚。”戚時安開得飛快,“反正總住在他們家,不是遊哲的爸媽帶著就是遊思帶著,挺機靈的小孩兒。”

    沈多意拿出手機,打開相冊後邊看邊樂:“我覺得你弟也挺機靈的,他這叉腰寫真我還留著呢,等他成了大明星,這都是黑曆史。”

    戚時安聞言反駁道:“他哪是機靈,誰有事兒他都關心,那年帶你回家,他問了好幾遍你是誰,還誇你長得好看。”

    說著說著倆人都停了,對視一眼後又有些慌張,沈多意趕緊看看日期:“今天都四號了,咱們回去那天他是不是高考啊?!”

    戚時安皺眉痛心:“我的軍用越野就要沒了。”

    兩個看慣數據圖的人去畫廊參觀,不苟言笑看上去還挺懂的樣子。沈多意走到一幅畫前,靜靜聽旁邊的兩個人討論,聽了會兒才發覺對方說的是德語。

    戚時安小聲地進行同聲傳譯:“這個畫家隻在澳洲有名,個人風格很強。”

    “但是作品的色彩太單一了,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還齁兒貴,能吃半年大香腸了。”

    沈多意拚命忍著笑:“你瞎翻的吧?”

    “他就是這麽說的。”戚時安盯著畫,“這個顏色和我的臥室挺配,運回去掛床頭上麵。你有喜歡的麽,我一並告訴經理。”

    沈多意搖搖頭:“齁兒貴,能吃半年蝦餃了。”

    逛了大半天,東拚西湊地聽了些藝術方麵的知識,戚時安賬上有名,和經理也很熟,走之前定了三幅畫運回國。他們倆接著在附近閑逛,沿街的商店和藏在巷中的市場都沒放過,戚時安又買了隻方形小花瓶。

    沈多意說:“你還養著花呢?”

    “我都快成養花達人了。”戚時安想起來就心中鬱結,“每個月在花店定繡球花,養不了兩天就蔫了,像個姑奶奶。”

    沈多意心想,姑奶奶才能治你這樣的大少爺,挺合適。

    逛了整整一下午,直到吃過晚飯才驅車回去,夜晚的黃金海岸另有風情,他們從潛水那天後還沒去過海灘,於是光著腳沿海岸線散步消食。

    經過冷飲車的時候沈多意抬腿就跑,三五分鍾後排隊買回來兩杯沙冰。戚時安接過給他的那杯,好奇地問:“你很喜歡喝這個?”

    “還行吧,這個特別像小時候喝的刨冰。”沈多意吸進去一大口,“我和費原夏天放學就在胡同口買一碗,他不讓我花錢,就自己先喝一半,說另一半是剩的,省得我不好意思。”

    戚時安說:“要是我在,我就剩三分之二給你。”

    “你是不是又來勁了?”沈多意推了他一把,兩個人端著沙冰在沙灘上跑了一段,沾了滿腳的沙子。一直溜達到碼頭,他們終於停下在長椅上坐了下來。

    戚時安扭頭說道:“那個費原,其實我很感激他,有機會的話認識一下。”

    沈多意點點頭:“有機會了介紹我的朋友們給你認識,但他們要是找你無償炒股的話可不賴我。”

    背後是燈火通明的遊艇,周圍都被照得亮堂堂的,戚時安拿手機查看安妮發來的回程航班,又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他弟那七十多張寫真。

    抬頭看向沈多意,既然都是情侶關係了,手機裏沒對方兩張照片怎麽也說不過去吧。

    戚時安招呼道:“哥們兒,給我一張你的照片吧。”

    這稱呼是挺鬧心的,沈多意差點嗆著,他靠著椅背吹著海風,說:“沒有啊,上次照相還是為了往簡曆上貼的一寸免冠呢。”

    戚時安起身走開兩步,然後舉起了手機:“這兒光線不錯,現拍吧。您天生麗質,也不用特意捯飭。”

    沈多意趕緊坐直,還象征性地擼了擼頭發:“好了,你拍吧。”

    屏幕上的人是挺天生麗質,此時趁著深海和遊艇還格外洋氣,但是表情太過拘謹,比開會時還嚴肅。戚時安不滿道:“你笑笑啊,怎麽還怒目而視呢,我不是你愛的人嗎?”

    沈多意慌亂地看看周圍,生怕別人聽見,幸虧來來往往的都是外國人。他手掌冰涼,握著喝了一半的冷飲,誠懇解釋道:“我真的很少拍照,笑起來更傻。”

    戚時安隨口說道:“小時候過生日不都照相麽,有什麽不會的。”

    沈多意麵露難色:“我小時候沒怎麽照過。”

    海風豁然而至,把戚時安的心鑽開一道口子,他自覺失言,卻也知道沈多意不需要安撫,可這樣更令他心疼。

    沈多意以為戚時安仍不滿意,詢問道:“還照嗎?”

    “照。”戚時安越過屏幕看對方的眼睛,“多意,沙冰甜不甜?”

    沈多意回答:“甜!”

    “哢嚓”一聲,畫麵定格,說著“甜”的沈多意滿麵笑容。戚時安把照片保存備份,命名為“在悉尼喝沙冰的多多”。

    流逝的時光無法倒退,那他就給對方成倍的快樂。

    作者有話要說:  震驚,上一章有九百多條評論,看出來你們憋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