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番外:《忽夢少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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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訂閱比例不足,此為防盜章, 24小時後恢複。  沈老走近給孫子拽了拽被子, 然後悄悄關上門去了廚房。家裏沒菜了, 他腿腳不利索, 下著雨行動更慢, 於是在冰箱貼下麵找了張外賣卡片。

    沈多意頭腦昏沉, 恍惚間聽見有人在客廳報菜名, 用意識喊了聲“爺爺”,但實際上沒發出任何動靜。翻了個身,又睡著了。

    “要小米粥,加蜜棗。”沈老一手拿著老人機, 一手捏著卡片,“蒸魚是鯉魚?那不要了,刺兒多, 我孫子不愛吃, 再加個空心菜吧, 少擱鹽。”

    老爺子頭一回叫外賣,心裏還有些緊張,拄著拐棍在玄關處來回踱步, 生怕人家按門鈴他聽不見。再次睡去的沈多意被拐棍杵在地板上的聲音吵醒了,他本來還是很困,想看看時間便摸出手機, 等屏幕一亮那條信息的頁麵躍至眼前, 他的困意終於消散幹淨。

    洗漱完外賣也到了, 沈老不能吃太甜,於是把自己粥裏的蜜棗全給了他,他喝了碗齁甜的小米粥,忍不住又剝了根火腿腸。

    雨還沒停,屋裏冷颼颼的,沈多意蓋著毯子在沙發上看重播的電視劇,剛認全主要人物就被沈老劇透了大結局。他無奈道:“爺爺,你都告訴我了,我看著還有什麽意思啊。”

    “這不是省得你費心嗎?”沈老起身,慢騰騰地回屋,邊走邊叨念著,“演的都是家長裏短的瑣事,提前知道了也沒妨礙。”

    客廳隻餘下沈多意一個人,他把電視關了,然後扭頭望著窗外的雨。家長裏短的瑣事,他最羨慕的就是別人家麻煩又折騰的瑣事,天冷了媽媽要逼著穿厚外套,到歲數了爸爸就攛掇著趕緊考駕照,有點什麽事兒一家人都要商量商量。

    一地雞毛,偏偏他這裏空空蕩蕩。

    沈多意格外擅長自省,每當他稍不留神沉浸在消極之中,都會迅速讓自己調節正常。可能今天陰雨連綿,氣氛實在過於到位,所以他調節起來有些吃力。

    好在來電鈴聲拯救了他,他像抓住救星拋來的樹枝一樣,立刻按下了接聽鍵:“孟良,找我有事嗎?”

    對方聽語氣就知道神采奕奕,仿佛電話那邊是個豔陽高照的大晴天。孟良興奮地說:“師兄,其實我前一陣買了兩支股票,最近拋售賺了一點,想試試期貨,你給我出出主意?”

    沈多意被對方的情緒感染,笑著問:“不止賺了一點吧?”

    “低調低調。”孟良沒有否認,“我就是炒著玩兒,也沒想煩你,畢竟股市這東西誰也不能完全摸準,但是期貨我實在不懂,你幫我看看唄。”

    孟良說的沒錯,股市這東西沒有定律,如果問了沈多意結果賠錢,難免尷尬。沈多意明白,於是迅速整理了思路,把期貨方麵的事項和孟良介紹了一遍。

    聊到最後,孟良開始吐露心得:“師兄,你是不知道,炒股真的能解壓。”

    沈多意不信:“炒股壓力才大吧?”

    “當作興趣娛樂就好。”孟良說,“我閑下來都沒空想煩心事了,光顧著看行情,連視力都變好了,那麽小的字我一下就能找到自己那支股。”

    沈多意被逗得歪在沙發上樂:“讓你說得我都動心了。”

    孟良立刻煽風點火:“你們公司估計保潔阿姨都炒股吧,也就你一個例外了。現成的數據庫,整部門的專業人士,想賠都挺費勁的。”

    “真的假的啊,”沈多意耳根子軟,不禁勸,掛斷電話後便開始琢磨起來。前幾天開會剛說了幾支前景看好的重點股,鎂概念股戚時安甚至說了操作事項,他越想越動心,直到天空劈下一道悶雷才把他震醒回神。

    回神後更覺著迷,剛才隻是想想就忘記了傷春悲秋,要真的買進幾支豈不是跟吃了忘憂草一樣?沈多意不是吃了忘憂草,估計是甜粥喝撐了,完全忘記不久前,戚時安才罵過炒股賠錢的幾塊廢物點心。

    本來有些沉悶的周末氛圍突變,沈多意在孟良的鼓動下投入了新的消遣之中。而且他深知雞蛋不能全部放在一個籃子裏,也不能新手上路貢獻太多雞蛋,於是二十萬買進兩支股票,十五萬拿去炒期貨了,至於外匯實在太複雜,他沒有冒險。

    戚時安的那條信息就這樣石沉大海,連回音都尋不到蹤跡,不過他本來也沒打算讓沈多意回複什麽,隻是單純表達自己的態度而已。

    休息夠了,他在家收拾行李,因為馬上就要去悉尼出差。

    投資市場就像一個遊樂園,吸引淘樂者無數,讓他們體驗各種各樣的刺激,可能會產生不良反應,也可能會獲取極大快/感,但投資市場本身是不承擔責任的。沈多意已經被吸引了,新手上路總是格外小心,恨不得五分鍾看一次行情,估計過幾天就沒那麽大熱情了。

    中央街兩旁的大樓全都籠罩在毛毛細雨中,戚時安來得很早,進辦公室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擦拭皮鞋上的小水滴。

    安妮敲門進來,精神格外抖擻地說:“戚先生,想跟您確認下悉尼出差的事項,您現在有空嗎?”

    戚時安不抬頭也知道對方穿了件新衣服,不過不知道就安妮這樣,還是女孩子都這樣,新買件中意的衣服穿上,哪怕下暴雨,心情也是美滋滋的。

    他把擦過鞋子的紙巾扔進環保袋:“有空,你說吧。”

    “航班是明天下午,您不來公司,直接從家裏出發。”安妮拿著本子,“抵達後直接下榻於範思哲酒店,會議部分也都在酒店進行,其他部分那邊公司的秘書會進行接洽。”

    安妮說完詢問道:“您計劃哪天回來?”

    戚時安想了想:“一周吧,在那兒多待三天。”

    “好的,需要換酒店嗎?”

    “換,獵人穀一天,岩石區兩天,忙完我要去玩兒。”戚時安想起了遊哲爸媽和遊思,“車也一起訂好,我還得串個門。”

    出差的事安排完,戚時安開始工作,七八天不在,等回來時桌上就又堆滿了,跟高三生請假兩天再回到學校的場景差不多。他抓緊時間想多做一點,減輕後續的工作量。

    一整天沒怎麽離開辦公室,下班前才去外匯部轉了轉,轉完又想再去期貨部看一眼。從電梯裏出來,還是那條長長的走廊,不過今天沒太陽,不如平時好看。

    戚時安腳步微頓,看見了從期貨部出來的沈多意,和那天的場景似乎很像。沈多意低頭看著手機,對周圍的人事全然未覺,他毫無停頓地往前走著,大喇喇地經過了戚時安身邊。

    “沈組長。”戚時安皺眉叫了一聲。

    但沈多意沒理他。

    “沈組長?”戚時安沒放棄,覺得這位員工恃靚而驕有些過分,不主動打招呼就罷了,居然還不回應,“沈組長!”

    “哎!”

    沈多意嚇了一跳,驚慌之下趕忙應了一聲,他剛才看股票看得太過投入,什麽都沒注意。回身見戚時安站在不遠處,期貨部還有同事下班出來,從旁邊經過。

    他快步折返回去,理虧心虛地詢問道:“戚先生,有事嗎?”

    戚時安沒好氣地說:“看不見也聽不見,你有事吧?”

    上班時間看自己的期貨行情,還去向同事討教,這等於利用公司資源幹私活,沈多意哪敢如實交代,小聲撒謊道:“我在看客戶信息。”

    他沒有純情到撒個謊還臉紅心跳,但戚時安洞察的目光飄來,仍令他有些招架不住,於是想快點離開,補充說:“雨天不好走,我可以下班了嗎?”

    戚時安沒有拆穿,叮囑道:“好好看路,別撞牆上。”

    沈多意點完頭就撤,走了幾步又被喊住,他再次回身,不知道對方還有什麽事情。戚時安道:“我明天出差,走七八天。”

    “那……您辛苦了。”沈多意憋出這麽一句,基本敲碎了本來就沒多少的旖旎。

    戚時安說:“已經知道我的號碼了,有事情就打給我。”

    兩個人朝兩個方向走去,離得越來越遠,沈多意下班了,係在股票上的心思減輕了不少,那張慕尼黑栗子攤兒的照片反而盤旋腦海。他開著車忍不住想,戚時安這次去悉尼,會不會發給他一張烤紅薯攤兒的照片。

    等紅燈的時候自己傻笑,猜測澳洲人民愛不愛吃烤紅薯。

    戚時安像一名操心的班主任,出差前要去幾個部門轉一遍叮囑幾句,時間充裕的話甚至還想做做安排。第二天下午沒等曬到初晴的陽光就登機了,十來個鍾頭的飛行還是那份熟悉的漫長,他決定選選新車的內飾材料,以此打發時間。

    氣氛燈要暖黃燈光。

    中控台要金屬包邊。

    儀表台要深棕木紋。

    座椅要全真皮掩蓋。

    音響裏……要有《牡丹亭》選段。

    戚時安拉下隔光板,然後進入睡眠,預計再睜眼時正好抵達黃金海岸。高空的壓力衝擊著耳膜,他睡得不是很安穩,但是淺淺的夢境很香甜。

    十幾個小時倏然而過,飛機降落在大洋彼岸。

    範思哲酒店華麗到刺眼,整個大廳都籠罩在一大片金色裏,毫無含蓄的美感,如果不是工作安排戚時安是不會住的。他喜歡莊重有年頭的東西,所以時常懷念市裏的老國賓酒店。

    裝修了很多年的套房稍好一些,沒那麽浮誇,他放下行李先遊了一圈放鬆身體,準備吃點東西就開始準備會議。

    同一時間,期貨市場掀了把小火,甲醇價格暴漲,每分鍾開多單的人數難以計算。

    “師兄,你有沒有大力加倉啊?”

    “沒有,再加就滿了,期貨不可以滿倉操作。”沈多意解釋,“股票我也不建議滿倉,太過冒險,咱們的主旨不是娛樂嗎,又不是追求暴利。”

    孟良說:“那你賺了錢想怎麽娛樂?”

    沈多意想了想:“帶我爺爺還有我發小的爸媽去旅遊吧,等有假期的時候。”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甲醇的勢頭良好,於是沈多意沒再那麽關注,也可能因為過了剛開始的幾天,熱情漸漸消退。

    就在他以為暴漲結束順利進入平穩期的時候,期貨市場迎來了一瓢大雨。

    沈多意太知道賺錢不易了,所以麵對本金十五萬變成現在的一萬五時,內心的高塔隱隱開始崩潰。偏偏沈老爺子在他旁邊念叨,小區裏誰家奶奶被騙了十幾萬。

    之前加倉的買家基本全軍覆沒,他不過是其中一粒小小的沙土。

    “爺爺……”沈多意捂著心口,“你早點睡吧,別聊了。”

    沈老爺子不滿道:“讓你陪我說會兒話就嫌煩。”

    沈多意等老爺子回房間後便開始研究行情變化,投資賠賺都是常事,他接受得了,頂多驚心片刻。可讓他心慌的是忽然琢磨不定的走勢,投資市場有如一頭野獸,任何規律步驟都無法將它束縛。

    “已經知道我的號碼了,有事情就打給我。”

    沈多意猛然想起戚時安的叮囑,他拿起手機有些猶豫,但當價位再次下跌後,他終於按下了撥號鍵。

    連續幾天的會議和應酬實在膩人,戚時安終於有空在黃金海岸衝個浪。他剛租好衝浪板,所以鈴聲響起時想假裝沒有聽見,生怕又被拉回去做事。

    最終理智還是戰勝了任性,把手機從防水袋中取出來,屏幕上閃著沈多意的名字。戚時安接通,靠著衝浪板“喂”了一聲。

    “戚先生,您現在忙嗎?”沈多意率先詢問,盯盤開口帶著些緊張。

    戚時安望著海麵上卷起的浪花,馬上將迎來最好的下水機會,但卻回道:“不忙,怎麽了?”

    沈多意放鬆了一些:“我之前想試試期貨,但是遇到點困難。”

    他說著說著話就多了,求人幫忙也不知不覺變成了傾訴,“是不是醫者難自醫,我覺得自己掌握不好,之前暴漲現在又暴跌,連過渡都沒有,短線和中長線都不好過,走勢很奇怪,我不知道該怎麽預估了,而且現在止損好像和放棄沒什麽區別。”

    戚時安在一片陽光沙灘中聽沈多意念叨,等對方最後一句說完,他指示道:“現在去喝杯牛奶,別那麽傷神。”

    電話掛斷,海麵上的浪撲地掀天,無數衝浪愛好者抱著滑板奔向水中,帶著尖叫和滿身陽光。戚時安欣賞了兩秒,然後退掉滑板,準備返回房間開電腦。

    牛奶順著喉嚨流進胃裏,沈多意徹底平靜了下來,也開始懊悔剛才的失態。就在他以為戚時安以這種安撫方式暫時婉拒了他的求助後,電腦屏幕忽然閃爍起來。

    視頻連線的請求在正中間跳動,像一片小星星。

    沈多意輕輕點了“接受”,忽然很想看見對方的臉。

    戚時安有些鬱悶地思考,他和沈多意是什麽關係?

    各種理由加上花樣繁多的借口,再四舍五入一下,最後粉飾幾個來回,也達不到“舊情人”那步。

    “唉,比看雲還鬱悶。”戚時安徹底閉上了雙眼,覺得還是睡覺比較實際。

    麵試結束,沈多意被安妮帶著在公司各部參觀熟悉,電梯經過三十層的時候沒有停下,安妮解釋道:“戚先生和章先生是明安的高級合夥人,三十層主要是戚先生的辦公室和休息室,他喜歡叫人上來開會,幾個部門也有戚先生的小辦公室。對了,戚先生還是高級操盤手,他最近常待在外匯部。”

    沈多意一一記下,問:“不用去和戚先生打聲招呼嗎?”

    “得下周才行。”安妮回答,“戚先生上午去柏林出差了,要一周後才回來。”

    大致把公司各部門轉了一遍,隻等簽合同就好。沈多意取車回家,半道想起孟良還不知道他換了家公司。

    “孟良,是我,今天忙不忙?”

    孟良在電話裏說:“還行,上午和銀保部的主管開會,挺順利的,會議也提前結束了。師兄,是不是麵試成功了?”

    “沒有,被淘汰了。”沈多意路過超市停下,“不過在另一間公司成功了,明安金融你知道嗎?”

    孟良音調拔高:“明安在金融行業挺有名的,有次跟老總吃飯,聽說他們那個老板也是花名在外,八卦事兒特別多。”

    沈多意不怎麽熱愛八卦,而且也不知道“那個老板”具體是指戚先生還是章先生,停好車後說:“我要買菜跟老爺子慶祝一下,你來吃現成的嗎?”

    “那必須來啊,我打下手。”孟良應道。

    沈多意從讀書到工作,人緣一直不錯,但沒有太過親近的朋友,因為他話不多,也不愛說些家事煩惱,很多時候都與人有些距離感。其實有個一起在胡同裏長大的發小,不過大家工作都很忙,不年不節便很少聯係。孟良就像他弟弟一樣,從大學到初入社會,兩個人比較談得來,他還給孟良介紹過女朋友,雖然沒有成功。

    沈老戴著老花鏡看新聞聯播,兩個小的在廚房張羅晚飯,沈多意做飯熟練,為防止流眼淚都是仰著頭切蔥,他邊切邊回想:“今天帶我熟悉公司的秘書挺漂亮的,人也很大方,等熟了我看看她是不是單身。”

    “又要給我介紹啊?你也太惦記我了。”孟良看了眼客廳,小聲說,“師兄,你考慮考慮自己的終身幸福吧,爺爺不催你嗎?”

    沈多意晃晃腦袋:“催啊,我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等會兒吃飯,你可千萬別提敏感話題。”

    孟良格外聽話,整頓飯都在埋頭苦吃,吃完才把話匣子打開。兩個人從銀保部的主管有多兩麵三刀,聊到壽險新產品的前景,對話內容如同天書一般,聽得沈老直撓耳朵。

    “對了,我給你講講你的新老板吧。”孟良說,“明安的老板特別愛玩兒,經常泡吧啊,按摩啊,關鍵每次帶的伴兒都不一樣,有模特有明星,什麽職業的都有。最神的是——”

    沈多意抱著靠枕:“別賣關子行不行?”

    孟良壓低聲音:“最神的是,今天泡吧帶女伴,明天按摩帶男伴,簡直欺男霸女。”

    八卦總是越傳越誇張,所以沈多意沒打算相信,隻當作聽了段飯後笑料。但他也沒一點都不信,空穴來風,事必有因,隻不過還不知道是哪位老板那麽開放。

    等兩天後正式上班時,他大概猜到了。

    法務部準備好了需要簽署的協議與合同,沈多意坐在沙發上喝完了整杯咖啡還沒等到老板的身影。第二杯蓄滿,章以明才姍姍來遲。

    “抱歉,因為我私人的原因讓你久等了。”

    沈多意鼻尖縈繞著一股消毒水的氣味,他把合同推到對方麵前:“沒關係,我也剛到。”

    章以明簽名蓋章,說:“昨天女朋友出交通事故進醫院了,我實在走不開,警局醫院兩頭跑,連覺都沒睡。”

    沈多意安慰道:“人沒事兒就好,那我不妨礙您工作了。不過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中午想請谘詢部的同事吃飯,您有空的話一起來吧。”

    章以明考慮片刻,覺得上班族吃午飯可以列入世界十大無聊事件,於是看似提議,實則命令道:“晚上辦個歡迎會吧,安妮這兩天沒老板布置工作,那就讓她安排。”

    沈多意疑慮地問:“您女朋友不是出事故了嗎,會不會太耽誤您的時間?”

    “那倒不會……”章以明已經忘記這茬兒,“她人沒事兒,就是受了點驚嚇,我叫她一起來,正好放鬆一下壓壓驚。”

    離開辦公室回谘詢部,沈多意忍不住在心裏給出了答案,這位章先生很緊張自己的女朋友,應該不是孟良嘴裏的花花公子,那就隻能是另一位戚先生了。

    “阿嚏!”

    遠在德國柏林的戚時安攢足勁兒打了個噴嚏,好幾天密集的會議使他有些透不過氣,再加上時差,感覺狀態不算良好。

    短暫的休息時間結束,甚至來不及等咖啡變涼,他接過遙控器,切換出了新的頁麵,繼續這場會議:“德交所新出了關於設立合資公司的政策,那麽中德自貿區概念股極有可能迎來多頭市場。”

    來不及變涼的咖啡終於涼透,戚時安口幹舌燥,他主動伸出右手,想盡快結束周圍的掌聲。這時候最害怕的,就是突然過來個同行和自己繼續探討,而他隻想喝完那杯咖啡潤潤嗓子,然後馬不停蹄地回酒店睡覺。

    “時安,明天一起聚聚?”

    會議上要商討政策和明麵上的市場走勢,有趣的和包含□□的八卦消息都要放在飯桌上胡侃八侃。問話的是一位老同學,戚時安抻了抻領帶,無奈地笑:“看我睡到幾點吧,而且我訂了去慕尼黑的車票。”

    戚時安乘車前往酒店,一心奔著床去。洗完澡沾上枕頭的瞬間,眼睛徹底睜不開了,然後他恍惚間做了場夢。

    夢見他出差回去,電梯門打開的刹那看見了沈多意站在外麵。沈多意的眼神不再溫柔,瞪了他片刻便轉身逃走。

    外麵不知是黑夜還是白天,厚重的窗簾像給房間多添了一堵牆,戚時安趴在床上酣睡,眉頭皺著始終沒有好臉色。

    這一覺睡了太久,徹底錯過了與老同學們的聚餐,幸虧定了鬧鍾,不然可能連火車都會錯過。

    戚時安換了休閑裝準備出發,臨走前給章以明去了個電話,接通後很省時間地問:“和沈多意的合同簽了麽?”

    “簽了,已經正式上班了。”章以明看看手表,“還有五分鍾就正式下班了,晚上要辦個歡迎會開心一下。”

    戚時安眉心一跳:“辦個屁,你少摻和。”

    章以明立刻笑開了:“居然說髒話,人家又不是小員工,公司表示表示怎麽了?不過我在猶豫要不要叫幾個美女作陪,看他那麽斯文,不知道能不能玩到一塊兒去。”

    “不能,你叫人圍著你群嗨都無所謂,但離他遠點。”戚時安辦理了退房手續,“還有,證券交易所的王主任公幹回來了,我建議你陪他吃飯。”

    掛了電話正好走到酒店大堂,戚時安看著亮到反光的地板和造型複雜的吊燈,還有旋轉門旁邊的皮沙發和落地花瓶,難以抑製地想起市裏的國賓大廈。

    趁電話還亮著,他撥出去了秘書的號碼。

    下班前最後兩分鍾,沈多意接到了章以明缺席歡迎會的通知,其實他是暗自慶幸的,因為和老板打交道很累。雖然在社會上和誰打交道都很累,但如果把同事當成團隊的隊友,人脈感就會變弱,那相處起來也會輕鬆許多。

    沈多意收起桌上的幾本部門數據,順便在便簽上做了明天的工作概要,這時安妮敲門進來,問:“您準備下班了嗎?”

    “不急,我還在寫工作概要。”老板秘書不會無緣無故找來,沈多意明白,“是不是戚先生有事吩咐?”

    安妮不好意思地笑笑:“戚先生想讓您做一份關於外匯發展走勢的分析報告。”

    沈多意隨手記了下來:“還有其他內容嗎?”

    “沒有了,戚先生說希望明天上午發給他。”安妮的笑容顯得愈發抱歉,“時間比較緊張,公司公開的檔案室可以調數據,您辛苦了。”

    最後四個字讓沈多意有種人民教師的感覺,辦公室的門關上,他看著剛剛記下的題目思考。要求籠統,甚至經不起推敲,比起考察他的水平,更像是強行給他找點事做,而且還吝嗇的不給多少時間。

    歡迎會在同事的歎息聲中泡湯,沈多意按照原計劃請大家吃了頓飯,然後便趕回公司加班。公開檔案室很少有人來,溫度比其他樓層都要低一點,他泡了杯綠茶提神,開工前收到了安妮的通知。

    “戚先生說有問題可以問他。”

    公司有股票、期貨、外匯三個投資部門,外匯較之於前兩個要複雜得多,沈多意調了數據做分析比對,他是高級精算師,最擅長的就是量化各種不確定的事情,預估形勢與不可見的損失。

    晚上十一點,綠茶已經見底,他向戚時安發送了第一封郵件。

    “戚先生您好,我是沈多意。”戚時安站在瑪麗恩廣場喂鳥,喂到一半對著手機邊笑邊讀,“……預計明年的市場將會發生通縮,央行將降息,並分階段推出救市措施。”

    他回複道:“你覺得要怎樣度過危機呢?”

    沈多意回複得很快:“這不是我的觀點,是在數據庫看到的一份前年的分析報告,我的觀點與之相反。現在國家坐莊,走勢很好,出現危機的可能性不大。”

    戚時安問:“所以你想聽聽我的意見?”

    “是。”沈多意忍不住笑,輕輕敲下了回複,“因為那份分析報告是您寫的。”

    戚時安站在一群鳥中間回憶自己兩年前寫的報告,上衣被風吹得微微鼓起,最後實在沒想起來,回道:“把你的看法提供給我就好,不用管其他的。”

    沈多意沒再回複,專心投入眼前的工作,直忙到淩晨才完成了三分之一。杯中堆積著茶葉,他起身去接水,順便活動下久坐後酸麻的肩膀。

    再回到辦公室時,又來了封未讀郵件。

    “送你一張慕尼黑街頭的炒栗子攤兒,報告等我回去再上交,早點休息。”

    好看的圖片緩解了雙眼的酸澀感,沈多意想起家附近賣的糖炒栗子,有種賄賂老板的衝動,但想想又怕對方覺得寒酸。

    兩天後飛機落地,戚時安出差歸來,家都沒回,拎著大包直接去了公司。

    從一層大廳到三十層辦公室,安妮還沒匯報完上一周的工作,辦公桌上碼好的文件像幾座小山,隱在之間的咖啡冒著熱氣,像著了山火。

    戚時安隨手把包放在地上,然後拿出一袋炒栗子,朝安妮扔了兩個,說:“嚐嚐,慕尼黑捂回來的,難吃也別明說。”

    安妮應道:“我等下擦了口紅再吃。對了,提前通知了各部門您今天回來,要確認開會時間嗎?”

    “下午吧,下午容易犯困,可以訓人。”戚時安靠著椅背,心思早飛到了谘詢部,“沈組長的報告寫好了嗎?”

    沒等安妮回答,他又改口:“不用問,別催他。”

    沈多意的報告早就完成了,此時也正猶豫要不要拿去給戚時安看,他擔心對方奔波勞累,剛下飛機沒有心情處理工作。抽屜裏的糖炒栗子飄出陣陣香氣,摸上去還有熱度,他買了三袋,另外兩袋給同事當零嘴了。

    涼了就不好吃了,還是去吧。

    三十層,和家裏的樓層數一樣。沈多意拿著分析報告和糖炒栗子出了電梯,然後先給了安妮幾顆。安妮樂道:“真巧,戚先生也給了我兩個,這季節適合吃栗子嗎?”

    沈多意跟著樂,覺得從德國買回一包炒栗子有些好笑,他走到門口收斂情緒,隻掛著禮貌的微笑。

    戚時安簽名的手頓住,聽見了叩門聲和一句好聽的“戚先生”。

    “請進。”

    沈多意推門而入,自然而然地望向辦公桌後麵的人,隻可惜有一摞文件擋著看不清楚。他漸漸走近,在桌前站定時對方正好抬頭。

    眉峰眼尾,鼻梁嘴角,記憶裏零碎的蛛網重新粘合拚接,把多年前的舊事兜頭澆下,配著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兩包炒栗子的香氣混合在一起,氧氣都被那份香甜燒灼幹淨,沈多意嘴角的弧度已經不見,帶著笑意的雙眼也隻剩下愕然。

    戚時安蓋上筆帽,站起身說:“看來你還記得我。”